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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潮(近代现代)——eclipse

时间:2023-08-29 11:21:52  作者:eclipse
  她轻声笑了一下,但眼睛里有泪,目光像是穿过他盯着别的什么东西。
  江致深抽了张纸巾递给她,许兰烟摇了摇头。
  “我愿意支持他做的任何选择。”许兰烟沉重又疲惫地闭了一下眼睛,“路是你们的,未来也是你们的,能和爱的人一直走下去不容易,小江,别辜负了就好。”
  江致深沉默地听着,低声道:“您放心,我不会辜负他的。”
  大概是情绪起伏太大,许兰烟看上去精神不太好,在江致深回了她之后,也只是勉强点点头,阖上眼。
  江致深陪着坐了一会儿,以为她睡着了,正要起身轻悄悄离开,却又听见她的声音:“小江,等会儿就别让舟舟进来了,看见我这副样子,他又要担心的。”
  江致深应声,从沙发上站起来,和她告别。
  “舟舟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能够遇见他,我感到非常幸运。”他对着病床上的许兰烟鞠了一躬,“也谢谢您和伯父抚育他长大,让他成为这么棒的一个人。”
  医院外阳光正好,明亮光线穿过窗边的法国梧桐枝叶,在白色大理石的地板上投射下斑驳光影。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走廊上人来人往,而他的小男朋友围着柔软的深灰色羊绒围巾,半蹲在墙边,手里拿着根棒棒糖,逗弄坐在长椅上的小孩子。
  “只是一个小检查,不要怕。”青年目光温柔又沉静,眉眼弯弯,光线在他鼻尖上跳跃,静谧得像是一幅画,“童童很勇敢的,长大后还要变成超人打怪兽保护妈妈对不对?”
  鼻头通红、下巴可怜兮兮挂着泪的小男孩点点头,问他:“舟舟哥哥,我以后会和你一样高吗?”
  “会的。”薛见舟摸了摸他头上的针织帽,“童童会长高的,会比哥哥还要高。”
  那个穿着蓝白病服的小男孩被一位护士抱进房间做检查了。
  江致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薛见舟笑着偏过头看他:“怎么出来了?……是不是妈妈太累,想休息了?”
  “嗯。”江致深低低应一句,回想起刚刚坐在长椅上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的小男孩,轻声问,“是癌症吗?”
  薛见舟点点头,把药交给赵阿姨,视线落在化疗室的门牌上:“童童和我妈妈是同一年进来的。他在三岁的时候被查出恶性脑肿瘤,治了五年了,还是没办法控制住扩散,童童妈妈跟我说,他们……有点坚持不下去了。”
  金钱、精力、时间,都在哗哗地往外流,更别提绝症所带给一个家庭的沉重压力,在这里五年时间,薛见舟见过太多放弃的人了。
  他们并排穿过走廊。窗外的光影时隐时现,将薛见舟的额发染成淡淡的金棕色。他顿了一下:“其实……童童都知道吧,他有一次和我说,他不想再看到他妈妈为了他起早贪黑地工作,如果他自己放弃的话,或许会让他妈妈好过一点,她可以再婚,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他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只是放弃的话,这五年又算什么呢?”
  即便在医学发达的如今,仍有人类无法解决的难题。疾病显露出的冰山一角是如此渺小,在已知的畛域之外,尚还有如此广阔的未被攻破的认知荒漠。
  但从前的人类也无法想象,在这近百年的时间里,人类早已跨越了无数个里程碑,是以往几千年的发展所加起来也无法匹及的高度。
  江致深拉住了他的手。两人交握的指尖掩在大衣衣袖里。
  “我们会坚持下去的。”他压低声音,“相信我,舟舟,别放弃。”
  下午从医院出来后,两人去了郊外的墓园。园内松柏苍郁,枝头像落了一层雪色的霜,在冬初的风里肃杀而冷清。
  薛见舟把另一束向日葵放在了墓碑前。墓碑上的男人模样还很年轻,留平头,戴着黑框眼镜,对着镜头憨憨一笑。
  他的养父就是那种特别普通的中学地理老师,一生也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有一个相爱的恋人,两人抚养了一个失恃失怙的孩子,为人慢热温吞,和学生、同事相处得很好,闲暇时喜欢观测星空、钻研厨艺,仅此而已。
  “今天是爸爸的忌日。”薛见舟站在墓碑前,盯着薛皓山的照片,轻声笑了笑,“妈妈前几年对这个日子特别敏感,几乎不能提。不过现在应该是想开了,知道我带了两束花,会来看看他。”
  江致深察觉出他情绪不太好,伸手捏了捏他的手指。薛见舟对他笑了一下,牵着他的手让他走近,很认真地对墓碑上的照片说:“爸爸,这是致深,妈妈已经见过他了。”
  执行长先生才见过岳母又来见岳父,心脏紧张得砰砰乱跳,对着墓碑严肃正经地鞠了一躬,差点嘴瓢:“岳——咳,伯父您好,我是江致深。”
  看上去很呆、很紧张,总之不像那个在会议桌上镇定自若大杀四方的江大少爷。
  江致深在心里懊恼地叹了口气。
  薛见舟乜他一眼,脸上终于带了一点柔软真切的笑意。
  “今年一切都挺好的。我前不久参加了一个综艺,去了很多地方旅游,云南、湘西、西藏,看到了您之前跟我说过的一些景色,非常美,非常震撼人心。工作也很充实,我参与拍摄的电影明年就会上映,后面也要去试镜新的片子,又多了很多喜欢我的人,每次上下班都可以看到很多漂亮的应援。妈妈最近病情稳定下来了,虽然透析还是很痛苦,她总不让我看,今天还偷偷留致深下来说话,大概是想让他好好照顾我。”
  青年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才惊觉自己今天表达欲过于旺盛。
  一切都太好了,比起他从前一个人度过的那几年,今年幸运得简直不像真实。
  江致深就站在一旁看着他,看晚霞攀上他的发梢,金灿灿的光辉落在脸颊一侧,给那一片奶白的肌肤镀上一层焦糖的色泽。
  他想用这样的方式证明自己过得很好,当然,他的父亲肯定知道他会过得很好。
  薛见舟顿了顿,轻声说:“致深人很好,很温柔,会像您和妈妈一样疼我,不舍得让我吃苦……是我想一辈子在一起的人。”
  他看向江致深,眉眼弯弯,在日落的熏风中柔软得不像话:“能够遇见他,真的很幸运。”
  江致深也笑了,却是摇摇头,极认真地对着墓碑上已经长眠的男人道:“遇见舟舟,才是我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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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4
  浪潮翻涌,水面波光粼粼,似浮光跃金。空气中充盈着海水的咸湿气息,滩岸边的绵密泡沫聚合又消散,远处渔船归港,千帆尽收,白鸟掠过云端,其下余霞成绮,直至收束成昏暗夜色,如一席缓缓流动的织锦。
  暮色四合的小渔村氤氲着热闹的烟火气,在这一片云蒸霞蔚里,喧嚣又温暖。
  薛见舟拉着江致深踩过绵软滩岸。
  “是不是很漂亮?”青年回首望向他,羊绒围巾挡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眉眼,热气呼出,眸子里像蓄着遥远又明亮的星星,“夏秋之交的时候最好看,海水会很澄澈,是温凉的,可以光脚踩在沙滩上,特别是到了傍晚,水天一色,就好像整个世界都被晚霞笼罩了……”
  江致深耐心听着他的碎碎念。
  两人手指交握,指尖被柔软温热的触觉包裹。他低声笑了一下:“嗯,那明年那个时候,我们一起来看好不好?”
  薛见舟便不说话了,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半张脸埋在围巾里,蒸腾出白乎乎的热气。
  江致深捏捏他的指腹,继续问:“明年、后年、大后年……以后每一年我都陪你回来,照顾你妈妈、出海、吃海鲜、看夕阳,好不好?”
  这人怎么就这样把他们的未来都规划了呀……
  薛见舟怔怔地盯着他,热度逐渐蔓延从耳廓蔓延上脸颊。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退烧,否则怎么会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脸烫心热,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仿佛下一刻就会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青年别过脸,没有看他,呼出的气息化成无数细密水珠,又随着寒风消弭在冰凉空气中。
  “嗯。”他小声道,“好呀,致深。”
  江致深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轻哼。男人低垂着眉眼,深邃的眼窝里是昏暗青影,睫毛的阴影同样根根分明地贴在眼底,昏暗日光偏移,那一片边缘处泛着蜜色光痕的阴影蔓延到鼻梁上,虚化,隐匿。
  男人垂首凑到他耳边,哑声说:“我想亲你,舟舟。”
  海边温凉的晚风盖过絮语。
  薛见舟扯下了一点围巾,热意蒸腾,连呼出的气息都有种缠绵悱恻的意味。他轻抿着唇,将手臂环上江致深的腰。
  远处烟火喧闹,灰黑滩岸上阴影幢幢,两人身形重合。
  柔软唇瓣贴了过来,濡湿水汽弥漫,青年乌黑的眸在昏暗里亮得惊人。
  他嗓音很轻,带了点柔软的笑意,像喟叹:“刚才……我不是已经答应了么。”
  江致深如愿以偿地住进了薛见舟的老房子。
  初冬的夜寒凉而寂静,狭窄的青砖道边路灯老旧,时亮时灭,招来了趋光的飞蛾,几道灰影在冷白光源下徘徊聚集。
  被人遗忘的筒子楼冷清如常,这一层除了他之外,也就只剩下住在他隔壁的两位老人。老夫妻睡得早,空荡的走廊上漆黑一片,隐隐可在月光映照下看见剥落大片的淡绿色墙面,露出其下粗糙不平的水泥底。
  薛见舟在走廊转角边尝试按了几次开关,但走廊顶部的过道灯纹丝不动,他只好作罢,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线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生锈的铁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薛见舟摸索着打开了门口的灯。
  江致深一手提着刚刚买来的洗漱用品和食材,一手牵着薛见舟,被他拉进家门。
  半个月前,就是在这栋楼下,薛见舟红着眼告诉他三个月到期了,他们以后不需要再见面了。那个时候,他只觉得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可恶的,甚至怨怼如果不是在这里,如果不是那盏破旧的路灯、十一月刺骨的风,抑或是远处喧闹的汽车鸣笛,他的舟舟也许不会说出这样让他整颗心都紧紧皱缩成一团的话。
  而现在,仍是这个地方,他却觉得这些景物前所未有的顺眼了起来。
  空气中咸湿的海风气味、墙边深深弓下腰去的老槐树、小巷里长满青苔的青砖路……只要一想到这里曾经留下过舟舟的足迹,一想到他的舟舟在这里长大,最后来到他身边,他就恨不能在这儿再住个十天半个月才好。
  江执行长深思了一下,发现周则虽然没什么感情经验,但他至少有一点说的不错,谈恋爱好像的确会让人变傻。
  这栋建于七十年代的苏联式筒子楼单间不大,只有两室一厅,三家合用厨房和卫生间,洗手什么的都要到楼道尽头的公共洗漱间去。薛见舟的家里保留了许兰烟最后布置的样子,他又定时过来清扫打理,仔仔细细地把所有家具都套上防尘罩,因此一眼看去整洁温馨,和有人住时没什么两样。
  他将沙发上的防尘布掀开,让江致深先坐着,自己则极为自然地拿下挂在墙上的围裙,反手在腰后系腰带,随口问他:“时间也不早了,想吃什么?我去外面厨房稍微做一点。”
  半晌听不到回答,薛见舟眨眨眼,下意识想转过身去。
  有人从后面轻轻拥住他。有力的小臂环过他的腰,肩膀上被压上点重量,耳边温热轻缓的呼吸细细打过来,柔软的发丝一下下蹭着他的后颈,像只大猫似的。
  薛见舟哭笑不得,又有点不好意思,用手肘往后轻轻推了推他:“嗳,干嘛啊……”
  江致深亲亲他的脸颊。“没什么。”他松开手,将青年腰后的绳结绑紧了些,“你做的我都很喜欢。像之前那样,一汤一菜,也很不错。”
  那一瞬间,他看着薛见舟反手系绳结,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他在这里给自己做饭的模样。
  那个时候还那么小的舟舟,怎么可能会预知到后面发生的那么多事呢?
  他有点遗憾地想,如果他能早点遇到舟舟就好了。
  可以照顾他,和他一起上下学,陪他渡过那些艰难的时光,让他少吃点苦,就好了。
  第二天走之前,两人又去看了许兰烟,推着她出去晒了一会太阳。
  这几天天气都很好,乌云散去,日光普照,沐浴在这样的暖阳中,让人软绵绵得仿佛变成了天边一朵晃荡的云。才被灌溉修剪过的草坪上湿漉而潮软,充盈着新鲜的青草和泥土气息。
  薛见舟在和徐医生聊天,江致深便推着许兰烟沿石子小路散步。
  许兰烟膝盖上还盖着薛见舟昨天送给她的披巾,看上去心情不错,问他:“听舟舟说,昨天你们住住回家里去了?……还习不习惯?那里设施不太好,太旧了。”
  薛见舟其实挺担心他不习惯的。老旧窄小的房间,又有一大半被杂物占据,房顶常年渗水,隔壁有一丁点儿风吹草动便能听个一清二楚,更别提夫妻吵架,一动手那就是整栋楼都会知道的动静。
  但江致深只觉得新奇,尤其对他从前住过的房间很感兴趣。男人给满墙的奖状拍照留念,翻看许兰烟收拾出来的几箱子课本,还意外在一本高中练习册里发现了一封情书。
  江致深当时酸得一颗心直冒泡,却只能表现得云淡风轻,朝他扬了扬手里又香又漂亮的小卡片,装作不是很在意地提起:“……你在学校里倒挺受欢迎的。”
  薛见舟换了棉质睡衣,坐在窄小的老式棕绷床上,像是没察觉出他的不满,接过那张卡片仔细看了一遍,笑吟吟道:“啊,我记得她,那个时候说要借我做完的练习册订正,可惜拿回来之后就直接被妈妈收拾进箱子里了,没能看到。”
  满墙的校市级奖状,任课老师毫不掩饰偏爱的学年评语,以及夹在书页里充满着少女情怀的情书——他几乎能想象到学生时代的薛见舟,青涩、温柔、学习成绩出挑,模样又俊秀,穿着蓝白校服,留着乖乖的短发,一眼望去满是少年人的天真朝气,不知道会俘获多少女孩子的芳心。
  江致深被他说得更酸了,心里像是有几百颗柠檬哗哗落下。男人也在床沿上坐下来,没好气地搂住他的腰:“你当时要是看到了,不会就和她在一起了吧?……不对,有这么多人喜欢你,要不是我后来又遇见你,你肯定会找别人,跟别人结婚,我们就永远都不会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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