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黎看了眼地上面如死灰的叶初曈,冷冷截断巴音,“少说废话。”他用剑锋指向巴音,“让开。”
巴音却是一笑,“皇上放心,殿下只让我将你带回去。至于你的朋友,我会另外安排人处置的。”
“朕不会跟你走的。”
巴音有些犯难,低声嘀咕:“殿下的吩咐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要是不愿意跟我一起走,那带一具尸体回去,殿下应该也不会说什么。”
穆黎觉得眼前这人言语间透露着疯癫,定非善类。且仅凭他能悄无声息隐匿身形于方寸之内这一点,身手应远在方才那六人之上。
看来此遭怕是难以善了。
他紧了紧手中的剑柄,剑尖一转,划出猎猎的风声。先发制人讲求一个「奇」字,穆黎自知不敌,却也只能豪赌,看能否抢占先机争取更大的赢面。
他这招算得上干净利索,目标更是直逼巴音的喉咙,但对方却只是轻松闪了一闪,就避了过去。
穆黎扑了个空,正要回身再战,后颈处却被一只大手猛然一砸,不由得眼前一黑,嘴里当即喷出一口血来。
“动作似乎太慢了。”巴音如是评价道。他看着挣扎着从地面爬起来的穆黎,似乎对这个对手的实力不太满意。
穆黎强忍眩晕,感受到身后有人逼近,左手抓了抔泥沙反身掷去,右手握剑用力挥出,巴音慌也不慌,一抬手以内力震开了那抔污水,只用两指便接住了穆黎这势如破竹的一剑。
“雕虫小技。”巴音朝后收手,穆黎的剑被他钳住,人也被带着朝前几步趔趄。
巴音一手扼住穆黎的喉咙,将其整个提起,穆黎的身形在天朝本已是十分高大,眼下竟被他像孩童一样轻易拎起。
“唔……”脖颈被擒,穆黎发出痛苦的呻吟,拳脚不得章法地朝前挥着,却都被一一闪过。
“痛苦很快就会结束。”巴音脸上带着纯粹的笑。
穆黎挣扎着,只觉得咽喉处的压迫愈发收紧,空气逐渐稀薄,他有些绝望地张嘴,却仍是喘不上气来。
——明明一切都在照着预想发展,他不应该回来找叶初曈的。
可是……
穆黎微微睁开眼睛,一手艰难地伸进怀中。
巴音并未把他的动作放在心上,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欣赏人的垂死挣扎更有意思。
他看着穆黎奄奄一息地失去了动作,有些兴致缺缺地加重了手下的力道,只想快点结束这场乏善可陈的较量。
可眼前却突然一片猩红,随后是一阵钻心的剧痛。
巴音愣在原地,双手捂住鲜血淋漓的左眼,那里被直直刺入了一根利物!
他面无表情地拔出那截深入血肉的东西,鲜血迸流,蜿蜒的血线爬满了整脸,他抬起另一只眼睛,看见穆黎尚未跑远。
“呵……”巴音冷笑一声,将手中半截沾满猩红血液的木簪随意扔进了泥水坑中,跨过躺在地上毫无意识的叶初曈,“怎么办啊,你的皇帝似乎抛下你跑了。”
·
穆黎拼了命地朝前跑,脚下的沙地被雨水浸得滑腻难行,他几次险些滑到,却仍不敢停下。
这里方圆数里都是戈壁,独独此处能长出如此茂密的灌木森林,若是猜得没错,那么地底一定存有水源!
结合叶初曈之前提起的山戎有开凿地下井渠储水的传统,还有不久前那场提前布置好大量火药的爆炸,想必水渠就在脚下。
他曾在书里读到,为了方便取水和后续维护,修建暗渠必需每隔一段距离再另外开凿竖井。此处地势低洼,却没有积水,只能说明附近有某处能容纳大量积水的深坑!
——那口竖井定然就在附近!
随着身后脚步的逼近,穆黎焦急地在地面寻了半天,终于在荒草掩映的一处找到了一块石盖。他用力掀开那井盖,一口黢黑的竖井赫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还来不及欣喜,穆黎马不停蹄地捡来几束枯枝铺在那漆黑的井口。待巴音追上来时,只见到穆黎仿佛精疲力竭般半靠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后。
巴音信步走来,嘴里操着口音怪异的中原话,“皇上还是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人生百年终要西去,何不就此早登极乐?”
脚步声迫近,穆黎握紧手中那剩下的半截簪子,借着昏暗的月色,依稀能辨认出是梅花的样式。
心脏无法抑制地加速跳动着,穆黎几乎完全屏住了呼吸,直到耳畔传来几声树枝断裂的声音!
只听轰的一声,身后的巴音没了声响!
成功了吗?——
他跑上前去,俯身查看井口,眼前是悚然一张血淋淋的脸,在漆黑中仿佛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穆黎心中一惊,连身后退,却被抓住井沿的巴音握住脚踝抓了回去,他躲闪不及,硬生生被拽进了竖井里。
身体急速下坠,穆黎甚至还来不及惊呼。他伸手找寻凭依,触手可及的只有狭窄且昏黑的井壁。
耳边充斥着呼呼的风声与奔涌的水流声,不知究竟下堕了多久,终于在扑通两声后,两人先后掉进了井水之中。
喷薄的湍流撞了上来,穆黎在一片混乱中失去了意识。
等到再次醒过来时,他已经被人掳至了暗渠内的一侧巷道。穆黎动了动酸痛不已的胳膊,扭头看向一旁的火光之处,巴音正坐在火堆旁擦拭着手中的弯刀。
“皇上醒了?”巴音缓缓说道,转过身来,刀身晃着寒光,“本来打算直接动手的,但殿下教导过我,不到万不得已时,不可趁人之危。”
他逼近穆黎,口里振振有词:“皇上应该感谢二皇子殿下才是。”
弯刀砍向穆黎,穆黎连忙翻身闪躲,弓着腰从巴音左翼穿过。
“你这个疯子!”穆黎忍不住怒骂了一句。
巴音的左眼看不见,因此在穆黎从他左侧穿过时似乎产生了一丝犹疑,他略显僵硬地转过身,一只眼睛快速转动,寻找穆黎的身影。
穆黎也意识到了他的弱点,看准时机专攻他的左侧,铆着劲地挥拳出腿。
但实力悬殊实在太大了,巴音只是抬起手,就轻松接了住穆黎的拳头,“皇上,天快要亮了,巴音不能再陪你玩了。”
他颇感遗憾地将人按倒在地,“我会把叶将军也送上路的,皇上应该不会寂寞太久。”
弯刀再次扬起,巴音面无表情地朝下劈过来。穆黎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动弹不得,只好拼命蹬起双腿,将一旁的火堆踢散。
黑暗重新回到这片暗渠,巴音眯起眼,很快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皇上,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刀刃无情地落下,穆黎认命地紧闭双眼。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随着当的一声脆响,巴音的刀掉在了地上。他皱起眉回身,脸上猝不及防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呃……”巴音闷哼一声,回过神来时身下的穆黎已被来人夺走。
穆黎被人从地上拉起,正欲开口,那人就将他拽进了怀里。
鼻间是一股熟悉的淡香,穆黎一怔,不由得双眼酸涩,抬手搂住了来人的腰。“……碧浓……”
碧浓将头埋在穆黎颈窝,声音发闷:“我还以为……还以为……”他没把话讲完,只是愈发用力地抱紧穆黎。
穆黎疲惫地靠在他身上,劫后余生的无力感让他几乎站不住身子。
火光再次被点燃,巴音捡起掉落在地的弯刀,望向不远处的二人,“皇上还有其他的帮手啊。”
碧浓上前挡在穆黎身前,低声朝后说道:“沿着这条巷道一直往南走,会看到一个岔口,皇上从那里上去,就能回到地面。”
“不行——”穆黎急道,“此人乖戾狠绝,我怕你……”
“皇上担心我?”碧浓眼中含笑,流眄间闪着光彩,“我好开心。”他揽过穆黎的后颈,在穆黎脸侧印下一吻,“叶大人的伤势可能撑不了多久了。放心吧,这个人不是我的对手。”
穆黎沉默了片刻,拉过碧浓的领口,亲了亲那双柔软的嘴唇,“一定要平安无事,我等你回来。”
“一个都别想走。”
巴音提刀向前,碧浓拔出腰间的佩剑挡下,剑影闪过,巴音看清了碧浓的脸,有些犹豫地收了些力道,“女人?”
他有些神神叨叨地说道:“二皇子说过,妇孺与老人,不能杀。”
碧浓一抬眉,讥讽一笑:“那你的二皇子殿下有没有告诉你,见到小爷我,要乖乖跪地求饶?”
第77章 74
===================
穆晚襟从梦中惊醒时,天还未亮。记不清是做了什么梦,只觉得心悸得厉害。他擦了擦额前的虚汗,唤了声小栗子。近来起居都在御书房内的偏殿,虽然多少有些不便,但处理朝政和查阅军报都能及时许多。
小栗子端来洗漱用具替他梳洗,门外忽闻一阵窸窣,穆晚襟转头看向窗外,一只信鸽正停在窗台处,他抬手将信鸽腿上的密笺取下,是前线传来的军报。
穆晚襟只垂眸扫了一眼,刹那间方才的困顿都化作烟云散去。
“小王爷,怎么了?”小栗子看他面色异常,问道。
穆晚襟没有作答,脸色煞白地将信纸揉成一团捏在手中。
那信上说的是穆黎一行在两国交界处遇伏一事。
——遇伏?爆炸?
穆晚襟脑中充斥着混乱,身形已是摇摇欲坠,只得一手扶住桌沿,才勉强站定。
“王爷……”
他抬手示意小栗子不要说话,皱着眉将信再看了一遍。
皇兄启程前一晚曾寄过一封飞鸽传书,眼下离收到那封亲笔传书才刚刚过去五天,而从山戎中部行军至两国交界处少说也需五六日,若真按今日信上所说,援军到时,千余人几乎全军覆没,那这封信又是谁寄的?要说是援军,那他们抵达的时间未免也太及时了些。
这封信就好像是预知了返程路上一定会出事一样,被提前寄了出来。
穆晚襟阖上眼,纤长的双睫微微抖动。
——信有问题,但即便如此,就能判断那片密林没有发生过爆炸吗?就能判断千里之外的皇兄平安无事吗?
小栗子担忧地望着他,他垂眸理了理衣袖,面无表情地推开御书房的大门,“该早朝了。”
阳光照在他脸上,却看不出一丝温度。
·
穆晚襟踏进太极殿,殿上一片哗然,看来这个消息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
“小王爷……”兵部尚书满脸悲恸地上前,“臣等方才收到消息,说……说——”
他还未说完,就已经泣不成声,一旁的萧彦霖满是嫌恶地出声:“王大人一大早就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左相大人还是不要打岔,”林风海揣着手,瞥向萧彦霖“让王大人说完才是。”
萧彦霖正要还口,兵部尚书已收拾好情绪,再次开口道:“微臣今日清晨收到传书来报,说陛下他……陛下他率领的亲兵队在抵达噶尔赫林时遭遇爆炸,由于事发突然,千余人几乎全军覆没,时至寄出传书,尚未搜寻到皇上的下落……”
此话一出,整个太极殿瞬间炸开了锅。穆晚襟冷冷地看着殿前的众人,缓缓开口:“诸位大人呐。”
众人纷纷望向穆晚襟。
“皇兄遭此一难,如今生死未卜,本王虽暂居监国一职,却从未遇见过此等变故,因此想听听各位的意见。”穆晚襟视线落到林风海身上,“林右相,你以为呢?”
被点到的林风海擦了擦眼角的老泪,答道:“小王爷,兹事体大,又关乎皇家礼法,老臣以为,还是应当先同礼部商议。”
说罢便授意礼部尚书上前。
“启禀王爷,”礼部尚书走上前来,“我朝大行皇帝离世后,依照惯例,需历经小殓与大殓两个阶段,小殓即修整尸身,大殓即受新君、妃嫔与群臣的祭奠。只是……陛下即位不久,尚未有子嗣立下储君,因此大殓仪式势必会……”
“请等一下,张大人。”
穆晚襟打断滔滔不绝的礼部尚书,那尚书茫然地抬头,就听穆晚襟说道:“本王只是说皇兄生死未卜,怎么张大人上来就是一套大行皇帝的礼法规矩?”
他顿了顿,环顾殿前,随后用异常冷峻的声音说道:“怎么,一个个都在盼着皇兄死吗?”
张尚书吓得连忙跪倒在地,其余官员也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再吱声。
穆茗风走出列,“哎呀呀,十三弟莫要动怒,”
他看起来是要充当这个和事佬,“我想张大人只是一时失言罢了。况且前线来报也说得清清楚楚,皇上所率的千余名亲兵,至今尚未发现一人生还,皇上想必也……”
穆茗风哽咽了半晌,道:“当此局面,吾等亦是悲痛不已。哎……张大人只是将最坏的打算提前做好,免得到时候事成定局,乱了方寸与礼制,贻笑天下啊。”
穆晚襟瞥了眼满脸感激的礼部尚书,依旧神容冷淡,“哦?那九哥有何高见?”
穆茗风一愣,回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九王爷此言差矣,”林风海接过话,“虽国丧在前,但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家丧制礼数繁多,依老夫看,此事需尽快定夺。”
萧彦霖一捋白须,“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林右相的意思是,皇上生死未卜,我等就急着另立新君吗?”
林风海冷哼一声,“左相大人,那么大规模的爆炸,得以逃出生天的又能有几人呢?纵使皇上有真龙庇佑,恐怕也在劫难逃。”
“老夫可不知道爆炸的规模有多大,林大人说得如此绘声绘色,总不能是亲临现场见过吧?”
50/54 首页 上一页 48 49 50 51 52 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