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规矩,宁修云还要去守军营的校场点兵,但马上就是城郊围猎,短时间内这守军营他是去不了了。
他一边翻看账簿,一边问身侧研墨的简寻:“你从前任兵营主簿,这些和军饷有关的账目可曾看过?”
简寻便瞥了一眼那账簿,十分眼熟,这不就是他当初交去郡守府的那份吗?
“看过。但等于没看。”简寻说。
宁修云一挑眉,问:“假的?看来守军营不止那点漏洞,这军饷账簿也经不起查。”
简寻思索片刻,将自己如何授意于傅如深,为何进入驻军营地一事和盘托出。
末了,他有些遗憾地说:“傅大人本意是想让我与傅景拿到兵营主簿那边的真实账册,可惜那几个人都是精明的,没让我们接触到核心账簿,拿到手需要整理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册子。”
宁修云轻笑一声,道:“孤还以为,以你的性子会抓个兵营主簿去审问,问出账簿到底藏在哪里。”
简寻闻言一愣,没想到太子殿下猜得这么准,他说:“傅景说即便抓了兵营主簿也问不出什么来,属下便放弃了。”
——居然还真这么想过。
宁修云有些好笑地说:“你这位好友也是个和那群兵营主簿一样的人精,想来在驻军营中混得比你开吧?”
简寻点了点头:“的确,属下愚笨。”
宁修云不爱听这话,拿起手边的折扇对着简寻的额头轻敲了一下。
“人无完人。”
这一下倒是不疼,简寻只下意识抚了抚被敲到的地方,道:“属下受教。”
宁修云轻笑一声,便继续低头翻看账册,时不时执笔在上面圈画几条。
账簿很多,宁修云一看就看到了傍晚,连午饭都不小心略了过去。
直到他把最后一本账簿合上,边上的沈九才上前询问:“殿下,可要用晚膳?”
“嗯。就放在原来的石桌上了,和朝食一样。”宁修云吩咐道。
沈九顿时懂了,这是还有简公子的一份。
“是。”
宁修云带着简寻来到庭院里,他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叮嘱简寻:“孤做事很容易忘记时间,以后再有这样错过饭点的事,你可以自行去小厨房用饭。”
简寻有些讶异,没想到太子殿下这般体恤下属,但太子殿下都没有用午膳,哪里有他们这些护卫去用的道理,他道:“属下不饿。”
然而话音刚落,简寻的肚子便“咕噜噜”叫了两声。
宁修云“噗嗤”笑出了声,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简卿,日后在孤面前只说实话便可。”
简寻在太子殿下的笑声中红了耳根,唯唯诺诺:“……是。”
简寻的肚子终于在饿扁之前等来的晚饭。
沈九和沈三一样,都有点察言观色在身上,这次准备的饭食明显多了不少。
一是因为,太子殿下一见简寻便胃口大开,好像对方是什么开胃小菜,便希望太子殿下今天能多用些饭食。
二是因为,同是习武之人,食量有多少自然是门儿清,简寻吃的那点朝食在他看来也都跟喂猫似的,料想太子殿下也不会希望简寻饿着。
果然,晚膳一上桌,太子殿下也并没有因为过于铺张而斥责他。
简寻和宁修云一样没用午饭,他身材高大、身上的肌肉也不是摆设,单论自然消耗就比宁修云高了几倍。
这会儿宁修云只是用了些清粥小菜便有了饱腹感,简寻却还在优雅进食。
许是看他吃得太香了,宁修云看着桌子上的几样荤腥都有了点胃口,便慢吞吞地挨个尝了尝。
等简寻吃完了,宁修云才跟着放下筷子,然后成功把自己吃撑了。
等沈九把剩菜碗筷撤走,宁修云心情复杂,他一向不重口服之欲,鲜少有
这样的时候。
吃都吃了,就只能多运动消化一下。
长叹一声,他走到院中的武器架前拿下一柄长剑,拔出来一看,刀刃并不锋利,看着更像摆在架子上装饰用的。
宁修云随手挽了个剑花,还挺像模像样。
用剑他确实没有学过,这都是原身的肌肉记忆,宁修云甫一拿起长剑,手便自己动了起来。
等这个剑花挽完,宁修云忍不住沉默了。
原身都学的些什么古怪的东西?怕不是学来展示给别人看的?
但拿都拿了,岂有放下的道理。
宁修云执剑,放松身心,唤醒那些藏在身体深处的记忆。
他慢吞吞地做了几个剑招,看着十分生涩,但随着不断尝试,动作越发流畅了起来。
简寻就在几步之外守着,宁修云心念一动,向着简寻靠近。
借着最后一式剑招,剑尖直抵简寻咽喉。
太子的剑招不带一丝杀意,连那把长剑都没有饮过血,简寻自然没有一丁点儿惧意,不避不闪,眼见着那剑尖在自己颈间堪堪停住。
他抬眸看向太子,瞳孔却骤然紧缩。
宁修云的发髻挽得松,衣带也没有束紧,在这连翻动作之下,发簪松垮下来,长发飘散,衣袂翻飞。
秋夜里,落叶随着晚风簌簌落下,一身蟒袍的青年执剑,抵着简寻的要害。
简寻颈间微凉,却只觉得映入眼帘的这道身影,竟逐渐与他心里的那人逐渐重合。
似是,分毫不差。
第37章
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四周只余下落叶沙沙的声响。
夜幕昏暗,落叶纷飞,宁修云错过了简寻眼中一晃而过的惊惶。
宁修云率先收了剑,长剑入鞘,他问:“怎么不躲?”
简寻抱拳行礼,借着这个动作,他将眼底的惊异迅速收敛。
不可能。
他的修云如今已在前往湘城的路上,他区区一介醉风楼的清倌,怎么会和太子这样的人物扯上关系。
定是他看错了。两人只是身形上有些相似罢了。
简寻早就听沈七说过,太子殿下口腹之欲太轻,以至于身量比寻常男子更加纤细,虽然于身体无碍,但已经让护卫营操碎了心。
沈七还叮嘱过他,若是太子殿下要他同桌用餐,那便应下,有人陪着太子殿下会用得多些。
是以简寻在太子殿下吩咐的时候才没有觉得惊讶也没有推脱。
只是身形相似而已。
没有其他可能。
借着发散的思维,简寻将先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彻底压下,面上恭敬地回答:“殿下剑势之中并无杀意。”
“缘是如此。”宁修云了然道。
宁修云晃了晃手里的长剑,心说,也是,简寻可是这方面的行家,总归不会连他是不是真的想下死手都不知道。
他走到石桌旁,简寻便也跟了过来。
宁修云把手里的长剑往边上的石桌上一放,一撩衣摆,侧身在石凳上坐下。
“简卿武艺高强,既然有这大才,为何没有去南疆?”宁修云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抚摸着剑鞘,轻声问道。
这是他一直想向简寻询问的,为何这人没有同原书中那般直接去南疆战场,而是留在江城,在傅如深的安排下来到太子麾下。
在大启,像简寻这种不走文举、武举的人,想要出人头地,唯有军功一条路,两人在分别时,他本以为事情会这样发展。
宁修云抬眼看他,不想放过这人的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简寻面色一肃,道:“本是想去南疆,临行前听闻殿下亲临,傅大人同我说了举荐一事,便觉得能在殿下手下当差更好。”
更好?
宁修云觉得这不算简寻的真心话,这人要么是被傅如深诓骗了,要么就是有所求。
不过简寻因其父与皇室素有旧冤,不管是去太子麾下,还是去由五皇子宁楚卿把控的南疆,都是皇室中人,简寻必须两者择其一。
果然还应该是傅如深从中作梗。
宁修云轻笑一声,又问:“若是当日我没有选你,你便会去南疆?”
简寻不觉得这是不能说的事,按照他多日的观察,太子殿下并非心胸狭隘之人,必然不会因为他曾有入五皇子麾下的想法便发怒。
于是他坦然道:“正是。”
宁修云叹了口气,感慨道:“孤这种人,上有两位皇兄,却只有孤凭借嫡出的身份占得太子之位,文不成武不就,天下人都说孤是庸才,哪里有值得追随的地方。”
这话倒不是宁修云胡说的,而是原主所面临的真实现状。
原身宁远是大启朝嘉兴帝的七皇子,上面还有两位庶出的哥哥,三皇子宁炎狰,五皇子宁楚卿,其余几位兄长皆早亡,甚至于宁远都是嘉兴帝的老来子,跟最近的五皇子也足足差了八岁有余。
嘉兴帝膝下子嗣不丰,但也绝不算少。
三皇子宁炎狰素有才学,被嘉兴帝派去掌管礼部,负有盛名。
至于五皇子宁楚卿,这人更是少时起就跟着外祖远赴边疆,自小在南疆长大,之后顺理成章拿下了南疆兵权。
此二人一文一武,各有优势,但对比一下什么差事都要依靠裴延这个心腹,没有任何优点的宁远,看起来这两人更适合继承大统。
朝臣如此认为,百姓如此认为,唯有嘉兴帝一人好似猪油蒙了心,自立了太子之后便无废弃的打算。
就好像等着他这个平庸的儿子,会想一块原石一样被打磨成熠熠生辉的珠宝。
嘉兴帝大概没有想到,他期待的原石内里被调包了,即便是一层接一层的伪装,也遮不住自内而外的华彩。
宁修云也有想过,若是原身没有死在那场大病中,之后还会不会有翻身之日。
——大概不会,毕竟顽石放得再久终归也只是顽石,就如同原书的结局一般。
宁修云说这话明晃晃的自贬,听得身后两个护卫都跟着连连皱眉。
简寻闻言也摇了摇头,说:“属下有眼睛,会自己去看,殿下宽仁待下,心细如发,爱民如子,和传言中并不相同。”
平心而论,太子身上很少见那种掌权者惯有的目下无尘。
只有在接风宴上,与傅如深对峙之时,才显露出渊渟岳峙、深不可测之感。
简寻于大启皇室没有半分好感,但若是太子这种人,倒也愿意并不反感。
宁修云轻笑了声,道:“今晚也没给你蜜饯啊?”
简寻愣了愣,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太子是在夸他嘴甜。
“属下是在说实话。”
宁修云嘴角噙着笑意,说:“孤知道了。今日你便先回去歇吧,沈七马上会回来。”
“属下明白。”简寻附身拜别。
两人在夜色下的庭院中分开。
宁修云目送简寻的身影消失在庭院中,他嘴角缓慢拉直,一丝笑意也无。
宁修云自石凳起身,冷声问:“沈七传过信了吗?”
身后的沈九上前一步,应声道:“殿下,约莫今夜子时,消息便会传回。”
*
简寻离了正院,便向自己前几日住宿的东院走去。
东院里以往就没什么人,加之太子今日好像派了不少护卫出去,这会儿就显得更加安静寂寥了。
周遭一旦寂静下来,人就愿意胡思乱想。
那被太子剑指咽喉时的场景又浮现在了眼前,简寻心乱如麻。
他非常想现在不顾一切地追出江城,去看看修云是否平安。
简寻觉得自己荒谬的想法都是来自对修云的思念。
十几天不见了,他的信纸都写了好多张,却一直没等来小孔雀。
哪怕他知道,江城至湘城路途遥远,修云又是乘坐马车,不可能那么快到达目的地。
理智在如此劝说他,但感性不会,只会让简寻糟糕的心情愈演愈烈。
索性今夜大概是没办法入眠,简寻便在院中练起了拳法。
他试图挥散脑海中那两道不断重合的身影。
一直到大汗淋漓,简寻席地而坐,脑海里那点念想仍然挥之不去,甚至逐渐凝实。
太子宁远因国师预言从不以真容示人,简寻也从来没见过太子的真容。
可但看下半张脸,太子和修云也并无相似之处,简寻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
这般不切实际的念头。
他抬手砸了自己一拳。
这一拳下手不轻,整个颊侧都瞬间肿了起来。
他感受着脸上的疼痛,神情复杂。
恰在此时,耳边传来细微的破空声。
简寻抬头一看,就见一只蓝羽鸽子如还巢一般飞速向他扑来。
——是小孔雀!
简寻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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