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这次的危机过去了。
二十二年前,也是这样的傍晚,晚霞如血色烧灼,她收到了宁鸿朝的死讯。
她是先帝指给宁鸿朝的未婚妻,只等宁鸿朝从大启南部归京便可大婚。
宁鸿朝光风霁月,文武双全,君子如玉,整个大启再没有比他更优秀的男子。
徐文鸢骤然得知爱人身死,悬梁自尽未果,却被诊出了喜脉。
她心知嘉兴帝不会让宁鸿朝的孩子活下去,但他必须保住宁鸿朝最后的血脉。
她跪在刚刚登基的嘉兴帝,以最恶毒的口吻叱骂宁鸿朝,说他是如何表里不一,明知道自己心有所属还向先帝请求赐婚,她说她怀了别人的孩子,与宁鸿朝没有任何情谊,求嘉兴帝放过徐家。
徐文鸢能想到最恶毒的话都用在了她此生最爱之人身上。
嘉兴帝平庸,嫉恨自己的胞弟,他为别人贬损宁鸿朝却夸赞他而沾沾自喜,徐文鸢说动了他,她保住了徐家满门,保住了宁鸿朝的孩子。
文贵妃长叹一口气,对身边的贴身婢女说:“把楚卿去岁送来的生辰贺礼拿来。”
婢女应了声“是”,回屋取了一个木匣子出来。
文贵妃打开木匣,里面赫然是一把华贵锋锐的匕首。
嘉兴帝情况不好,如有闪失,她不会让自己成为宁楚卿的软肋。
*
国都形势险峻,南疆主城,宁楚卿和宁修云的关系还算缓和。
有宁楚卿带着一队南疆军在前面开路,马车畅通无阻,两个时辰便到了南疆主城的将军府。
南疆军回了军营,宁楚卿亲自驾马车入府。
马车停下后,他掀开帘子,和唯一清醒着的简寻对上视线。
宁喧被宁修云抱在怀里,而宁修云侧着身子靠在简寻身上,氛围莫名有些旖旎。
宁楚卿怔愣一瞬,直到下意识把宁喧从车上抱下来,刚才那一幕还时不时从眼前晃过。
一回身,见简寻站在马车边向宁修云伸手,双手交握,宁修云借力下了马车。
宁楚卿:“……”不对劲,这很不对劲,寻常主子和下属之间是这种相处模式吗?
宁远是太子,天横贵胄,竟然去握一个下属的手,那下属也是,扶主子下马车都不知道伸手背吗,真是无礼。
宁楚卿拧眉,招来将军府的管事让他抱宁喧回去,又让人给简寻领路放行李。
简寻一步三回头,直到宁修云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才跟着下人走了。
院中顿时只剩下宁家两兄弟。
宁修云问:“五哥有话要说?”
宁楚卿欲言又止,道:“殿下身份贵重,和身边人也应该保持距离,刚刚的情形若是被官员撞见,会认为殿下轻浮。”
宁修云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只当没听见。
“五哥。简寻与我的关系,便如同嫂嫂与你的关系。”宁修云轻笑着看向他,全然没有半分遮掩之意,“五哥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71章
宁楚卿被宁修云一句话惊得浑浑噩噩,走的时候脚步都发虚,好似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宁修云觉得有些好笑,宁楚卿的反应好像是……恐同?
大启男风盛行,哪个城池都有馆,在富贵人家纳男妾也是常有的事,宁修云来到这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反应这么大的人。
他跟着将军府的家仆到了东偏院,这边应当是一直作为客房使用,环境很是干净雅致,宁修云进门的时候,简寻已经将行李放好,刚从屋子里走出来。
两人从车队离开之前,宁修云就知道此行不会持续太久,所以带着的行李也不多,除了银钱便是轻便的衣物,简寻只稍稍整理了一下,也没费多大功夫。
见到宁修云进来,简寻几步走上前,打量了一下对方的神情,看出了些许疲惫,关切道:“殿下,要不要先去休息?”
宁修云的确觉得身体沉重,脖颈还有些僵硬发酸,应当是路上在简寻身上靠着,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所致。
他打了个哈欠,说:“不必了。来的路上睡了太久,这会儿只想醒醒神。”
一听他提起这个,简寻立刻不劝了,回想起马车里的经历他耳侧退下的热意都有了死灰复燃的趋势。
宁修云揶揄地看他一眼,跟领路的家仆说道:“有围棋吗?”
家仆立刻应道:“有。二位稍等,我这就去取。”
宁修云招呼简寻到院中的石桌边上坐下,说:“你败了多少次了?不知道这次有没有赢我的机会。”
简寻惭愧道:“殿下棋艺精湛,非常人所能敌。”
这种拍马屁的话宁修云听过太多了,但从简寻嘴里说出来,就莫名让宁修云觉得舒心。
然而意外的是,两人不但等来了围棋,还等来了将军夫人孟氏。
孟氏带着几个下人抬了一方白玉棋盘过来。
孟氏穿着一身十分郑重的棕色锦衣,她很年轻,未施粉黛,长相只能算是清秀,但眉宇间的沉稳甚至胜过宁楚卿这个大将军。
她向坐在石桌边的宁修云见礼,语带歉意地说:“太子殿下万安,今日是将军考虑不周,将军粗枝大叶,常年待在军营不曾在礼仪上上心,殿下身份尊贵,怎能让殿下屈居一个小小偏院。我着人收拾了另一处宅邸,还请殿下移步。这里是代将军道歉的歉礼,还望殿下收下。”
孟氏一招手,下人便将那方白玉棋盘拿了上来,单看那棋盘莹润的外表就知道价值不菲。
另有一人打开一个小盒子,里面装了一份地契,孟氏解释说:“这是那座宅邸的地契,也一同交予殿下。”
宁修云倒是没想到还有这种展开,这位将军夫人对待他的态度十分谨慎,礼数周全得甚至有些过了头。
孟氏应该是从宁楚卿那里听说了他的事之后立刻赶了过来,宁楚卿的确如孟氏所说不懂这些礼制,太子南巡但凡到一城,都要由郡守安排一出临时府邸,住一个将军府的偏院确实不合规矩,把将军府整个让给太子居住还差不多。
边上的简寻也是一愣。
不仅是宁楚卿没反应过来这一点,因为太子许久不在他面前表现出上位者的气势,他都隐约要忘记,这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未来储君,合该是被人恭敬对待,受万人敬仰的。
宁修云撑着下巴,对那棋盘还算感兴趣,至于地契,太过贵重,“嫂嫂有心了,棋盘孤就收下了,不过那地契就算了,孤不会在南疆耽搁太久。”
孟氏皱了皱眉,又行一礼,“殿下,臣妇将这两样东西相赠,一是谢殿下救命之恩,二是有求于殿下,殿下可否听臣妇一言?”
宁修云点头:“嫂嫂请说。”
孟氏道:“殿下应该知道了,喧儿一直有体弱之症,能请到的名医都已经给喧儿看过,都说很难治愈。听闻殿下离开国都时,有宫中最好的太医随行,不知道可否为喧儿诊治一番?”
宁修云应了:“小事一桩,孤很喜欢喧儿,自然希望喧儿健健康康的。”
简寻瞥了他一眼,有些疑惑对方怎么这个时候在孟氏面前说了实话。
他再转头看孟氏,心中的疑惑加重了几分。
宁喧得了太子的喜爱,本该是件好事,孟氏的脸色怎么好像难看了几分?
孟氏垂在衣袖中的手攥紧了,她道:“喧儿愚笨,能得殿下赏识是喧儿的福气。”
宁修云沉吟一声,问:“孤倒是觉得喧儿十分伶俐,应该已经开蒙了吧?不知道嫂嫂希望喧儿从文还是像五哥一样习武?”
孟氏猛然抬头,原本规规矩矩垂落的视线也落到了太子脸上,她心知此举有些冒犯,但还是说:“喧儿还小,他想做什么,臣妇希望喧儿自己做选择。”
宁修云没什么反应,只笑道:“当然,这是应该的。”
孟氏闻言,攥紧的手终于松了松,她吁出一口气,问:“多谢殿下,还请殿下移步外宅。”
“好。”宁修云点头,让简寻把他们那少到可怜的行李带上。
孟氏将两人送到了将军府门口,她给太子准备的宅邸离这里不远,宁修云拒绝了马车,和简寻一起慢悠悠地步行前去。
孟氏站在原地,看着一黑一白的两道背影,宛若一对璧人。
那黑衣男子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太子用手中折扇亲昵地敲了他的额头,两人之间的相处,甚至比她与宁楚卿之间都更融洽些。
她和宁楚卿不一样,宁楚卿几乎没有察言观色的能力,只在行军打仗的事有着近乎恐怖的洞察力。
在听宁楚卿转述了那句让他震惊半天的话时,孟氏便觉得有几分古怪。
后又听说太子那般看重喧儿,甚至屈尊抱着那孩子,不眠不休地守着生病的宁喧时,孟氏心中警铃大作。
若是太子所言非虚,太子岂非……此生无后?一个未来储君,怎可没有后嗣?
*
宁修云带着简寻去了孟氏准备的宅邸,从格局到装潢都和镇远将军府十分相似,两人理所当然地入住了主院。
简寻想避嫌都不行,太子如今身边只有他一个亲卫,他只能寸步不离地跟着。
等他把行李放好,宁修云已经让人将棋盘放在了石桌上,大启南部的宅邸在格局上都有相似之处,除了小桥流水、抄手游廊,也特别喜欢在院子的老树下放一石桌,夏季乘凉。
宁修云坐在一侧,用手把玩着一颗云子。
简寻知道对面的位置是留给自己的,他坐到石凳上,却听宁修云若有所思地问:“简寻,你想进南疆军吗?”
简寻一愣,在恭维和诚实作答之间选择了后者:“想。”
他似乎还没有在宁修云面前说过谎。
“哦——”宁修云拖着长音应了一声,调笑道:“你嫌弃我。”
他故作神伤:“也是,我这种不会武的普通人,遇袭的时候帮不上忙,只能给你拖后腿罢了。”
简寻紧张地抿唇,正色道:“并非如此,殿下身份贵重,保护殿下是我的荣幸。”
宁修云勾唇轻笑,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他随手在石桌上轻抚了一下,触手生凉,这石桌的料子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宁修云讶异地一挑眉,“看样子将军府比我想象的还要富裕。”
初入府时他见府中的装潢普通,至少没有江城世家的宅邸气派,还以为宁楚卿把他那些俸禄都用在了战场上,没想到只是低调奢华,把财不外露做到了极致。
简寻也摸了摸石桌桌面,了然道:“这是蜀地特有的一种矿石,深山开采,的确来之不易,一块少说要一两金。不过对将军府来说只能算是寻常物件。”
宁修云不解地看他,表情疑惑,眼神明晃晃就是在问:这是为何?
见宁修云好像并不了解南疆,简寻开口解释道:“殿下大概不知道,镇远将军的妻子孟帆,出自孟家,孟家世代行商,富可敌国,而孟帆正是孟家大房的嫡长女,孟家大房只有孟帆一个子嗣,大房的八成家业都交给了孟帆。所以,将军府算是南疆家底最厚的了。”
这其中还牵涉了一件有趣的往事,和宁楚卿的过往有关。
简寻见宁修云很感兴趣,便把他当年到南疆来时听说的那些传闻说与他听。
宁修云根据简寻的叙述,大致还原了宁楚卿前些年的经历。
原来,宁楚卿自幼在南疆战场上拼杀,十四岁时成了军中小将,十七岁得了镇远将军的名号,彻底掌握南疆兵权,他的外祖徐将军就此隐退,将南疆交给了这个少年。
然而一国边境哪里是那么好守的,南疆之外是蛮族各部,以及各自独立的土司部落,这些
人虽然势力都不算强,但都有一颗冲破南疆关卡入主中原的心。
南疆战场也是一年到头都不消停,打了这个来那个,大启只有一个南疆军,敌人却有十几个,被迫进行车轮战,想守住南疆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宁楚卿确实是个将才,在行军打仗上的才能甚至比他外祖徐将军更胜一筹。
然而刚刚受封的宁楚卿就遇到了一个大难题,那年江水泛滥汛期提前,没能防住洪灾,整个南疆在河流下游的田地尽数被淹,不少地方还闹出了饥荒。
宁楚卿本就为此头痛不已,没想到当时的几个土司部落互相合作,在这个紧要关头向南疆军发起了攻势。
行军打仗粮草最为重要,南疆虽然也有存粮,但南疆这边四季潮湿,粮食存放不久,几乎几个月就要换新一次,所以存粮不会太多,免得浪费。
南疆平原不少,若没有洪灾,每年的粮食产量供给当地百姓和南疆军绰绰有余,甚至还能向外输出不少,可偏偏那时田地被淹,没有收成,宁楚卿几乎是腹背受敌。
他往国都上了奏折,嘉兴帝从来不会在这方面含糊,立刻拨了银钱和粮草下来,可惜的是,上有政令,下边也有一堆蛀虫,国都运来的银钱粮草被层层盘剥,本就剩的不多,等送到江城时,直接被江城世家合谋扣下大半,成功送到南疆的寥寥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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