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修云看他紧张得不行,便思考着找一个熟悉的话题让简寻放松下来,不要对着他的时候总是如临大敌,好像防备心稍微降下一点,就会被他算计似的。
宁修云靠在床榻边,开口问道:“你说你师傅带你混进过南疆战场,看样子他也是个有能力的人,但是训练你的方式实在有些冒失。”
听宁修云说起他的师傅,简寻连忙给自己师傅正名:“师傅他老人家武艺高强,行事手段确实鲁莽,但很有用。”
宁修云有了些兴趣,问:“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简寻如今的性格有他父亲的影响,有敬宣侯和傅如深的教导,但更多时间他是从那个学武师傅身上学到为人处世的道理。
能把简寻养成这样,宁修云自然会好奇这位师傅到底是何方神圣。
但很快宁修云就知道了,简寻能长成这样,完全是靠他自己的努力。
简寻开口就说了一句让宁修云百思不得其解的话:“师傅原本四海为家,收了我做徒弟之后才长留在大启南部,但他一月有半月的时间都住在青楼里,只会抽一小部分时间指点我的武艺,让我在深林里自己练武。”
简寻说着说着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原本是想让宁修云对他师傅有个好印象,他实话实说,可话一出口反而坏事。
宁修云面色复杂:“你可真是命大。”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简寻离开江城习武的时候只能算个幼童,他师傅居然就这么把一个孩子扔在深山老林里,自己去烟花柳巷之地流连。
可偏偏简寻好端端地活到现在,甚至没有在他师傅的荼毒下长歪,让宁修云想骂两句都找不到话柄。
简寻咳了两声掩饰尴尬,极力给师傅挽尊:“师傅说习武之人就是会遇上诸多危险,希望我自小习惯,才能时刻临危不惧。”
“师傅是北境人,生性不拘小节,周游诸国,见识深远,许是因此缘故才在教习武艺上有独特的方法。”
宁修云狐疑地看他,觉得这都是简寻的美化之词,他大发慈悲地掠过这段,问:“周游列国?他莫非还带你离开过大启?”
简寻答:“当时大启与南边部族的关系还没有这么紧张,南疆基本各城都会与外部通商,师傅带我跟着商队出去过几次。”
“有趣,南边部族领地都是什么样子的?”宁修云稍稍坐直了,眼中暗含兴味。
简寻回想片刻,道:“城池的格局和房屋都南疆很相似,但越往南地势起伏越多,倒是和蜀地很像,天险颇多……”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等简寻说到他与师傅去西南某个苗寨时,才发现宁修云已经很久没有应声了。
他转头一看,宁修云不知何时已经侧卧在榻上睡着了。
宁修云眉头紧锁,睡得很不安稳,垂落在身侧的那只手紧紧抓着简寻的衣袖。
这场景实在熟悉,之前在江城,宁修云听他讲江城往事的时候也是这样,听了一会儿便睡着了。
只是那时,宁修云明显更加放松,而这次好像有所烦忧,连入眠都很勉强。
简寻纠结片刻,展开被子搭在宁修云身上,准备起身离开时,才发现宁修云将他的衣袖握的紧紧的,他一有动作,对方就隐约有要醒来的征兆。
简寻登时坐在原处不动了,他看着床上陷入浅眠的人有些出神。
从离开南巡车队之后,太子在他面前的表现便越来越不像当初那个恩威并济、岳峙渊渟的未来储君了。
简寻近些日子越与太子单独相处,心里那荒诞的念头就越发猖獗。
今日与太子谈及当年同师傅在南疆历练,他便又突然想起师傅与他说过的一些秘闻。
南疆的边境线外有不少土司部族,还有大大小小的苗寨,势力驳杂的同时,也是奇闻秘术最多的地方。
据说苗寨里有一种秘术,可以让人改变容颜,以特制的面具覆于脸上,连一丁点违和感都不会有,若是再能学会声音上的伪装,改头换面也不过如此。
简寻心念一动,将手伸向宁修云颊侧,那是他从未接触过的地方。
还差一点点距离,他就可以验证自己的想法究竟是真是假。
然而仅剩半寸的时候,简寻的手陡然停住了。
若是假的,他是做了冒犯太子之事,若是真的,他要如何面对如今的太子?
隐藏起来的东西,便是不想让外人得知,不主动说出口,就是有难言之隐。
甚至……或许江城的那些日子,于他之外的人来说,不过是一段露水情缘。
简寻怕了。
他颤抖着收回了手。
*
宁修云做了一夜的噩梦,记不得梦里是什么场景,但那种失去珍视之物的感觉如影随形,到惊醒时也没褪去分毫,甚至在没能看到简寻的身影后愈演愈烈。
他从榻上坐起,才发现自己身上搭了被子,再环顾卧房内,简寻不知所踪。
简寻早早就出门了?
宁修云皱着眉,掀了被子下榻,他眼睛里有些红血丝,精神不济,几步走出卧房到正院中,还是没有发现简寻的身影。
倒是裴延刚刚进院。
“简寻呢?”宁修云开口问道。
裴延讶异:“殿下原来不知道吗?今日一早简公子便跟着镇远将军派来的人去南疆军营了。”
宁修云知道宁楚卿答应了就会说到做到,但实在没想到这人把事情办得如此之快。
简寻被宁楚卿以最快的速度丢到了军营中。
宁修云本来就一身起床气,听裴延说了这件事就更没有一副好脸色了,一直到将军府派人送来朝食,他都一副好像裴延欠了他钱的表情。
裴延厚着脸皮和太子同桌用饭,还旁敲侧击地问:“殿下还打算留着简公子的亲卫一职吗?”
宁修云:“呵。”
他看裴延拿张假笑脸就觉得心烦,原本每餐固定的小半碗饭也吃不下了。
裴延遭遇了冷脸,也不恼,逆来顺受,好像他只是个软弱可欺的小小臣子。
但宁修云怎么会不知道裴延心中的计较,但他烦心得厉害,不想与裴延整一时的长短。
这一日午后,南巡车队正式进了南疆主城,南疆大小官员在街道前叩拜迎接,但太子却待在马车上没有露面,一时间南疆内流言纷纷。
百姓中纷传太子蛮横自傲,连战功赫赫的镇远将军都不愿以礼相待,南疆城这种地方天高皇帝远,镇远将军的名号在这里比大启皇室更管用。
但他们哪里知道,太子如今根本不在南巡车队之中,而是早就住进了临时太子府。
宁楚卿一早就派人阻止流言肆虐,结果不但收效甚微,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一桩事让沈七带着人来见太子时愤愤不平,一边给太子殿下沏茶一边抱怨:“殿下,镇远将军明知道您已经提前入了南疆城,居然也不帮忙澄清一下。”
裴延老神在在地坐在一边摇扇子,心说哪里是宁楚卿没有帮忙澄清,分明是如今坐在院中的这位不想澄清。
裴延问:“殿下,不知道沈统领去了哪里?之前在驿馆和他相谈甚欢,这会儿可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让沈七摸不着头脑,但秉持着裴延不是个好东西的理念,沈七看着裴延的视线陡然凌厉起来。
一群木头。裴延表情不变,心里把护卫营的这帮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知道太子把护卫营上下清洗了一遍,如今护卫营里都是纯正狂热的太子党羽,因见识过太子的城府,不会对太子的命令有所异议。
一叶障目。他们揣摩不出、或者说根本也不会去揣摩太子的用意。
或许从前的沈三还有几分自己的小心思,现在的护卫营上下,都是只会听太子命令行事的兵器而已。
宁修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斜睨一眼裴延,道:“裴卿竟如此想念沈三,那孤也只能忍痛割爱了,等他回来之后,让他再做几天你的亲卫吧。”
裴延笑容一僵,想起了江城驿馆里每天被沈三盯着的经历,他立刻住嘴,以免太子再把怒火倾倒在他身上。
明眼人都能看出太子心情不佳,这个时候蠢货才会上去触霉头。
宁修云这种有些燥郁的状态持续了好几天。
宁楚卿下手着实够狠的,宁修云从简寻那一早不告而别之后,再没见过他,估摸着对方现在应该在军营里乐不思蜀了,哪里还知道外面有个太子牵挂着他。
没有简寻在身侧,宁修云觉得每日都无趣极了。
他在裴延的提醒下,仅花了半天时间就完成了巡视南疆的固定任务。
宁修云没有提出要去军营,以他的身份,像原著中那样出现在军营甚至指手画脚才真的是对宁楚卿的挑衅。
宁修云倒不是惧怕流言蜚语,只是他顾忌着简寻在南疆军中,他把自己的软肋亲自送到了别人手上。
宁修云也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失心疯了,从前的他肯定不会做这种将把柄往潜在敌人手上送的事情。
到南疆的第五天,宁修云已经清闲得只能和裴延下棋了。
裴延的棋艺不错,怎么说这也是个状元郎,在君子六艺上还是比简寻略胜一筹。
但宁修云觉得无聊透顶。
或许是他的敷衍表现在了棋路上,裴延忍不住说:“殿下既然心有旁骛,这棋还是别下了。”
纵然宁修云心烦意乱,裴延在他手中却是一盘棋都没赢过。
宁修云正准备嘲讽几句,却听院外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叔叔——”伴随着一句脆生生的呼唤,宁喧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进来。
宁喧气喘吁吁地来到宁修云面前,“叔叔,喧儿来道谢了。”
宁修云摸了摸宁喧的发顶,笑道:“喧儿谢我什么?”
“母亲说是叔叔找了神医来给喧儿看病,喧儿已经见好了。”宁喧挺直了脊背,骄傲地开口,似乎想和宁修云炫耀一下他并没有健壮多少的小身板。
“叔叔你看,喧儿是不是更壮了。”
南巡车队到南疆的第一天,宁修云就让车队里的太医一起去给宁喧诊治。
得出的结论和原本的没什么不同,天生体弱,只能用温补的药材养着,能活到几岁都要看宁喧的造化。
不过这千金的药方砸下去,宁喧脸色的确红润不少,似乎还真的长了点肉。
宁修云上下看看,一脸认真地点头:“是壮了,很快就要赶上你爹爹了。”
裴延闻言,手里棋子差点掉了。他没想到太子会对宁楚卿的儿子如此友善。
但再一看宁喧的长相,他又有几分了然。
宁喧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宁修云看他身后没跟着人,顿时皱了皱眉,问:“喧儿怎么到这里来的?你母亲可知晓此事?”
宁喧顿时支支吾吾,有些心虚地说:“就是来了……母亲不知道,我偷偷跑的,姜太医的药太苦了,我喝不下。”
宁修云也是没想到这小子都经历过一次绑架还能这般大胆地偷溜出府,最关键的是,将军夫人居然也没拦着。
不太对劲。
“没人跟着你吗?”宁修云问道。
“有的有的,阿菜跟在后边。”宁喧点头如捣蒜。
这话说完,才有个十几岁的小厮姗姗来迟。
“奴才该死,奴才内急去了茅房,这才来迟了。”小厮跪在地上,神情十分惶恐。
“没关系的。”宁喧十分善解人意地原谅了自己的小厮,没有什么小少爷的架子。
他凑在宁修云边上亲昵地说:“是阿菜帮我我才能偷溜出来的,他很厉害。”
宁修云眸色一沉,“哦?”
边上的裴延也一挑眉,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他看向那小厮,发现这人在听到宁喧把他这个逃跑同谋卖了之后,表情有些难看。
宁修云笑着问宁喧:“他有多厉害?”
宁喧有些兴奋地伸手比划,“阿菜告诉我要怎么绕过家里的护卫们,然后给我指路,我才能找到叔叔。”
“是吗?”宁修云意味不明地说着,把宁喧往自己怀里按了按。
宁喧像个小猫儿似的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宁修云身上一直有股淡淡的熏香味,凝心静神,宁喧很喜欢。
年幼的孩童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话暴露了多少信息。
宁修云抬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厮,明明是笑着的,但目光却冷厉异常。
他问边上的沈七:“有人跟着?”
沈七点了点头,“应该是将军府的护卫。”
沈七这句话一说完,地上的小厮神情立马更难看了几分。
宁修云抚了抚宁喧的背,漫不经心地说:“拿下。”
那小厮神色陡然一冷,边上的几个护卫立刻上前,在小厮暴起之前把人按住了。
裴延提醒道:“他袖口里有东西,翻出来看看。”
小厮挣扎无果,恶狠狠地盯着石桌边上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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