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蓝玹,口齿略有些含糊的魏无羡才慢半拍的回过神来,冲聂怀桑吼了一句:
“聂兄,怀桑,阿玹呢?你们蓝兄去哪儿了?”
“魏公子稍待,怀桑还在疗伤呢!”
孟瑶回头语笑温柔,礼数周全,除了聂怀桑,并无人知他那温软笑颜下的不悦。
聂怀桑缩缩脖子,为自家这倒霉的“魏兄”点上排蜡,被阿瑶哥惦记上,就只等倒霉吧!
聂怀桑说是伤,其实不过是手臂上让灵蜂扎了一下,衬着他那白皙细瘦的小胳膊有些吓人而已。
可看在聂明玦与孟瑶、蓝曦臣眼中,却是不得了的事。
特别是怀桑把灵蜜取出,让蓝曦臣给蓝湛服用时,连蓝启仁都对聂怀桑神色亲和起来,反是魏无羡只讨得白眼无数,两腮肿痛。
正自讪讪无趣,嘟着嘴气闷间,便听耳畔语笑温柔,象是吹动藕花莲叶,拂面而来的清风,带着初夏那不觉燥热但感温暖的气息在他身边响起:
“是否觉得自家并不见得象你所想那般讨喜?又或许,是觉得你并不该这般被泽芜君与赤锋尊所排斥?”
魏无羡愕然回目,却见身旁所立的,正是他方才探问的蓝玹,素衣繁裳,云纹分明,勾云抹额银饰上法光流转,额上虚华法纹衬出眉目清雅如画,乍看之下,不觉与怀桑有何相似,却与蓝氏兄弟像上九成。
魏无羡不觉神迷,摸摸自家下颌,不禁又问了一次:
“阿玹,你真的不是聂老宗主与蓝氏女修所出吗?”
“看吧!你这话若是去问别人,定然结下死仇。”
蓝玹轻笑,明眸生辉似有星河流转,纵是言笑无意,却让人心神摇动,语声空灵似幽谷竹语,仿佛还带着朝露的清润:
“若非我知你无心,你此言便是辱人父母,此为大仇。非是知你有口无心之至交,绝容不得你。
穷奇之祸,不夜天之劫,虽有小人作崇,又何尝与你口无遮拦树敌太多有三分关联?
有的话,说出口时要过过脑子,有的事,做决定之前多思几分并无害处。
当日你蒙眼盲视是威风,却除了平白得罪金氏并无所益,且那句‘即使不配剑,只凭你们眼中的邪门歪道,也能一骑绝尘,让你们望尘莫及’之言,也狂妄太过。
须知,当日金氏所为,仙门百家并非都赞同,你不争风出头,金氏便是那继射日后的靶子。
可你那狂言,不仅无损金氏,反让百家移目于你身上,让许多对你并无恶感的仙门修士也因此对你心存偏见,到让金光善拾了个大便宜,不仅借百家之手来除你,也借你之手削弱百家。
你说,你的口舌之争,到给你自己争来了什么?”
“我……”
魏无羡对上蓝玹温柔眼眸便气弱三分,便是对上古板如蓝启仁他也敢犟嘴,碰到冷面似蓝湛也有胆贴上去的夷陵老祖,遇见蓝玹就成锯嘴葫芦,也当真算是一物降一物。
蓝玹抬手轻拂,魏无羡两腮高肿在目之所见下便消肿无痕,乐得他手捧两腮眉花眼笑,蓝玹看着他小儿模样也是笑意宛然:
“日后行事多思几分,温情她们已被我送入轮回,来生有缘自会相见。
温宁,他待会儿才会醒,毕竟补全神魂于他,也是花力气的,只自此以后,世间再无鬼将军温宁,唯有温雅少年郎温宁了。”
魏无羡自蓝玹救回金子轩夫妻后,便知其能非小,但不曾料,蓝玹不仅将被金光善囚困的温宁带回,将之凶尸之躯重化人身,更使之受损神魂得全,此恩非小。
毕竟,阴虎符之所以能勾起那么多人的贪婪之心,不仅因它能控尸,更因它能造出鬼将军温宁这种保有灵识的凶尸。
人皆畏死,在某种程度上,温宁这般形态与永生无别,畏死自然渴生,谁人不羡?
然,此仅世俗念,于蓝玹他们看来,保有灵识却身化凶尸乃为悲哀,非人非物本为不当,方有蓝玹的出手。
如今,闻听温宁可再化为人,魏无羡也算可以放下心中愧疚,毕竟当日非他一时心神激愤,也不会让温宁化为非人非物的凶尸。
——纵有灵智,却终为异物,又怎无憾?
魏无羡正想向蓝玹言谢,却对上三尊与入得此处的众修惊愕目光,还以为聂怀桑没解释清楚蓝玹是谁,却见原是靠在兄长身上,神色恹恹的蓝湛轻声开口:
“天地万象,果然不虚。”
魏无羡莫名回首,却见身后虚空处出现两人高的淡蓝光涡,而光涡另一端居然隐约可见有人影摇动,诧然间却见蓝玹身影虚实不定,待要开言时,便觉蓝光刺目一闪而敛。
蓝玹与光涡,尽皆无影。
聂怀桑看着这一幕,轻叹:
“看来,阿玹是回家了……,啊~,疼、疼、疼,大哥轻点儿!”
“轻点?我怕轻了你再没个记性,什么乱七八糟的险也敢冒,亏得只是群灵蜂,要是群妖魔凶尸,你还有命?!”
“大哥、大哥,松手,小桑还伤着呢!二哥,快来劝呀!”
“大哥,怀桑知错了,你就消消气吧!”
措不及防,聂怀桑便被聂明玦拧了耳朵,慌得孟瑶忙扑上去相救,蓝曦臣也转身相劝,大家又闹做一团。
只阴霾已散,日后当是睛天。
另一边,耗时三载有余,合不净世与云深不知处之力,加上蓝启仁自古籍中寻来的召魂阵,唤魂千日后,终于玉棺之中的怀桑轻轻呛咳一声,缓缓睁开眼,迎着围过来的众人灿然一笑,轻语:
“辛苦大家,我回来了!”
——正文完
第三十三章
番外之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一曲原当是令闻者心生英风壮志的《无衣》,却让魏无羡吹得九曲回肠,宛若闺怨之调,也让蓝启仁老先生重生出用戒尺揍这气得他脑仁痛的学生之心。
魏无羡这般哀怨,原也怪不得他,自乱葬岗被净化后,其境不输云深不知处,可谓处处奇景,仙气缭绕。
特别蓝玹留下的净怨大阵,勾得蓝氏众老住下就不想走,有这么多位穷经皓首的老儒在,活猴似的魏无羡,日子艰难。
别的不说,他敢拖着聂怀桑去整夜饮酒谈天摆弄机关的话,不光赤锋尊聂明玦的冷脸他扛不住,就是那敛芳尊满面温软的关切,他也是消受不起。
赤锋尊面色虽冷,以魏无羡的皮厚还是可以装一二下傻,敛芳尊虽在笑,可魏无羡总觉他要再拖着怀桑不放,大概、也许、可能就要凉了。
于是,憋屈的魏无羡只敢在三尊不在时去缠怀桑。
蓝湛?那是更不用想了。
血洗不夜天那一战时,蓝湛因信魏无羡穷奇道之劫另有隐情,不分日夜追查个中蹊跷,却在惊闻百家齐伐夷陵老祖后,御剑乱葬岗救下温苑,又复追至不夜天城,几番辛苦至灵力枯竭,还在伤重于身时又复至乱葬岗,要为魏无羡守着家。
所以,蓝湛的身体伤损已至极限,才会昏睡数日才醒。
故此,心疼弟弟的蓝曦臣要对魏无羡有好气,那才是心大。
蓝曦臣既不喜魏无羡与蓝湛相交,做为义弟的孟瑶自然要出谋划策一番。
须知,魏无羡此人喜热闹善交友,更爱撩拨仙子,他与蓝湛的相交便是他的主动纠缠。
蓝湛貌似清冷不好接近,实则是个心细且软面嫩的孩子,他的清冷与拒人千里,全是因不知当如何与人相处而来,就象冰壳包裹着的软甜糖糕,只要你敢接近,便可将那软甜捧入掌中。
魏无羡之所以能让蓝湛上心,除了二人曾同历生死,也因魏无羡先前的撩拨纠缠。
因是如此,孟瑶便针对二人一番布置,先是让蓝氏众老儒居于乱葬岗,让魏无羡倍觉束缚,烦不胜烦。
魏无羡因不喜被说教,自也不爱去寻蓝湛,且他口无遮拦,往往信口胡言,对众儒之行大加吐槽,自不免入了蓝湛之耳。
蓝湛视其为知己,对魏无羡之所为自重三分,然,不夜天之战时,魏无羡根本不信他所言,不肯相信他会为自己讨回公道,不信他不辞辛劳的查证时,便已在二人之间破开一线裂痕。
若其时魏无羡身故,在痛失知己与怨恨自家无能心绪下,这些许小隙也不算什么,若再加上众人对魏无羡的误解,蓝氏之规的重罚下,许就让蓝湛就此爬不出魏无羡那大坑。
然,魏无羡未亡,江厌离与金子轩无恙,甚至连江澄与魏无羡都已恢复以往的亲热交好,反因蓝氏众长辈在,让魏无羡对蓝湛也避之不及。
加上魏无羡其冤已清,众家修者中仙子也不少,无蓝湛相伴,又缠怀桑不着,自然去寻众仙子口花花去。
蓝湛心性内敛,纵有苦亦不言,他伤病于身,不宜在乱葬岗久留,便由聂怀桑与平遥萧家的萧云奇陪同回返姑苏。
萧云奇个性与魏无羡极象,爽朗大气恣意妄为,却又不似魏无羡的浮浪,待蓝湛与怀桑极是体贴关切,最要紧是,此人行事侠义却又不莽撞,与之相处不觉隔阂。
蓝湛虽貌似清冷,却终是少年,一路相处下来,不仅认同了萧云奇这新友,对聂怀桑的认知也更深,虽对此人喜装熊扮怂有些不认同,却深服怀桑睿智。
然,蓝湛深惜怀桑拥如此之智与能为,却用在追鸟画扇与自家兄长躲猫猫之上,对他之所为甚不赞同,又曾闻得蓝玹之所能,便下定决心要让怀桑也似蓝玹一般。
如此,可怜的怀桑,被蓝湛抓住,授其琴艺,逼其上进。连聂明玦也没办成的事,到让蓝湛办到。
怀桑虽也似魏无羡般跳脱,但却是个知好歹的,且熟悉之后,他对蓝湛比对魏无羡还随意,再加个萧云奇在一处,未至云深不知处,三人已成知交。
怀桑与萧云奇都不是守规矩的,蓝湛自也被二人带偏,反正回云深不知处也是养着,三人觉着,还不如一起夜猎,顺便若逢山色佳好处,小住数日也可休养。
自小孤寂的蓝湛自也不舍就这么各自分离,对此自无异议,三人便就此结伴,四处逍遥,顺便夜猎行侠。
魏无羡善交友,误会解开后百家奉承,众星拱月,新交旧友之下,发现蓝湛离开,已是许久之后。
而后数年,魏无羡日子过得平顺开心,不时往来莲花坞与金麟台小住,逗逗小侄子金凌,陪江澄去相亲,教温宁法术,寻些交好修士斗酒,过得极得意。
比起魏无羡,蓝湛三人虽行四方,却要低调得多,他们偶经白雪观,救下一观道士,将来报复的薛洋废了灵力,丢送地方按律处置。
去往极东的沉渊,为那些不得超脱的怨灵们净怨,渡其往生轮回。
走遍四方的古战场,为其安魂抚灵,送那些战士英灵们最后一程。
逢乱必出,心怀天下,知天命,应天道,抚众生。
当魏无羡终于有时间回望过往时,才发现,纵是鸿雁书传经年不绝,纵是时有蓝湛义行消息频传,然,他二人也是许久未见。
明知蓝湛重义,就算时隔日久不见,知己之谊犹在,可魏无羡还是会疑:
‘蓝湛,你忘了我么?’
心有疑,自不免透之笔书,当书笺入正欣然久候良友传信的蓝湛手中时,那自指尖飘落书笺上,有水痕洇开的墨迹。
纵是无心语,可是,心也会痛啊!
流年经转,岁长月去。
当魏无羡再听闻昔年旧友消息时,只闻听蓝湛与聂怀桑及三尊等飞升消息,那常与蓝湛他们一处的萧云奇成了仙督,江澄第三十次相亲失败,金凌炸了金麟台,聂、蓝两家的新家主联了姻……
风拂柳长,荷叶莲香,掰开个莲蓬剥出莲子入口,不觉清香,只有苦涩满口。
敛芳尊,好手段!
第三十四章
番外之炎阳落
“怎么又是你来呀,你这小身板,三步一小喘五步一大咳,没半里路就得你家那几个背的,就不能让别人来吗?”
温晁满脸嫌弃的看着聂怀桑,顺手把才捉到的只肥兔丢过去,那眼睛都快翻上天:
“给你,抱个活物好歹回去还有得显摆,别让人说你尽会哭,连只兔子也抓不到。”
“我抓不到,不是还有你?”
聂怀桑支手抱着那只肥嘟嘟傻乎乎,还在拿他襟前垂下的流苏当草啃的胖兔子,折扇经摇,两眼弯弯如月,轻笑:
“如何,你们还好吧?!”
“好不好的又怎样?如今岐山温氏已成过去,炎阳日落,连我家的不夜天城都让你嚎塌了,得了个住处,便已是天幸。”
温晁还是那般横眉直眼的,尽管此刻他一身暗红细麻短衣,早不复从前骄横世家子模样,可那架子却半分未落:
“得了,你大约是来寻你家老子的吧,他和我爹正在斗酒。
俩老头加起来快一百岁了,还跟街头那缠脚婆子似的,不是斗嘴就是斗酒,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才是道侣。
我说,你娘亲怎不拿鞋底子抽他俩呢?!”
“又混说,小心父亲抽你。”
温旭挑着两筐新鲜的菘菜斜里走出,看他一身灰布短衫,两袖高挽,若不是露出的肤骨如脂玉般,根本看不出他原本世家公子身份,只当寻常农人罢了。
温旭看着聂怀桑轻笑,语声温软:
“还没多谢怀桑为我召魂铸身,救我重返,实是多谢。若无怀桑之德,只怕我连死都放心不下我家这个小笨蛋。”
温旭含笑而语,宽厚大掌在自家铁憨憨脑袋上狠揉,一个差点儿连自己亲哥都认错的弟弟,他得护成什么样,才能不让人给骗去卖掉了呀?
聂怀桑借着扇摇轻掩笑意,对温晁的憨,也是觉得无语。
聂怀桑离魂醒后方知自家已沉睡三载,射日之征早已结束,岐山不夜天城早不复存,仙门百家中那些为恶已深或有劣迹者,也在聂瑾的操控下全数清洗。
温氏余族,在聂氏宗主聂嘲风与蓝氏宗主蓝禅语的力主下,被逐放于夷陵乱葬岗。
夷陵乱葬岗本为古战场,怨气肆虐走尸邪祟无数,温家人被逐居于此,本就有以此为惩戒之意,还有就是,借温氏修士之力镇压邪祟,让他们赎罪。
仙门百家或有不甘者,但眼见温氏受此重惩,连性命也或朝不保夕,又是聂、蓝两家牵头,兰陵金氏也赞同,便也罢了。
19/20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