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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瑟扔了石头，后退了两步欣赏他的杰作，突发奇想打算数数一共有多少直线，数到一半就头疼起来。他起初还记得每十根线一行，后来就划乱了，数也数不清楚。他头疼地在尸体旁坐下，摸出怀里的魔镜碎片往里面注入了一点魔力，轻声喊：“西利亚，你在吗？”
他喊了好几声，镜子里空空如也地倒映着他的脸，没有传来任何回应。兰瑟这才想起来，地狱酒吧的老板已经逝世好多好多年了。
他轻轻闭上眼，回忆起他最后一次去地狱酒吧的时候。无论他怎么改变容貌，精明的德鲁伊老板总是能第一时间认出他来，并递给他一杯特调的烈焰鸡尾酒。
“我又失败了。”他坐在吧台最边缘的高脚凳上，失落地晃着双脚。
“他没有说爱你吗？”老板也搬了个凳子坐在他旁边。
“说了。”兰瑟苦闷地仰头喝了一口血色烈酒，随着动作的幅度隐隐露出兜帽下俊秀的半张脸，“但心脏里的神格还是消失了。”
“如果神谕没有错，那说明他并不是真心爱你。”老板轻轻和他碰了碰杯，“人有时候不会说真话。”
“我不懂。”兰瑟盯着凝在杯壁上的酒液说，“你教我要耐心，要温柔，要满足他们的愿望，我都做到了，他们看起来也对我没有什么不满。为什么我总是得不到我要的报酬呢？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们为我献上心脏？”
年事已高的老板同样专注地盯着酒杯里晃动的红色液体，淡淡道： “如果一个人爱你，你不妨问问他是否愿意与你共度余生，共同经历喜悦与苦难。如果他认真思索后说愿意，想必对你是有几分真情的。只是动心与爱情还有些区别，半神大人，我想你还没明白爱情是什么，你还没爱上过什么人吧？所以你也分辨不出来他们是不是真正爱你。”
兰瑟好看的眉头紧蹙起来：“我不需要爱别人。神谕说只要他们爱我，我就能从心脏里提出我的半边神格。”
他顿了顿，低声道：“而且我…感知不到什么情感。”
“感情是相互的。”老板说，“大人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学习，或者这就是神主的本意。”
兰瑟默然半晌，拢了拢披风的系带。他将剩下的半杯酒液一饮而尽，酒杯落回吧台时发出清脆的声响，玻璃杯壁上浮现几丝浅淡的蛛网状裂纹。
他起身的时候在吧台丢了几枚小小的银币：“谢了。我会再试试的。”
“下次不必来这里找我了。”老板收下银币，朗声笑道，“地狱酒吧即将交给下一任接班人，我要退休回森林去找我的动物朋友们了。”
他此后偶尔还会通过魔镜与西利亚联系，再后来他收到了来自西利亚儿子的一封信，告诉他西利亚安稳地老死在了森林。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久到那些真诚的劝言仿佛被时间的风吹过，在耳边只留下模糊的声响，快要听不清晰。而这个世界的魔力日渐枯竭，再也没有人可以调动魔镜与他对话，他也再没有可以说一说话的所谓朋友。
兰瑟极短地笑了一声，将魔镜碎片扔在皑皑白骨中。他从地上起身，掸掸白色风衣上的骨尘，沿着原路走出神殿。
他关上神殿的大门，清澈的阳光破开乌云洒在他面前，照亮了那些参差不齐的青绿杂草，竟也显得有几分生机勃发。兰瑟的视线落在不远处一棵光秃秃的树上，无端想起神主的诅咒来。
永生不得所爱、永生失去自由、永生与痛苦为伴。黑紫色的诅咒融入体内，永远绑在他的半边神格上。
兰瑟自嘲地笑了笑，终于对他经历过的一切感到疲倦。
不想再挣扎，不想再欺骗，不想再失望。
他认命了。
兰瑟长叹一声，拔腿准备离开神殿回迷雾森林。就在他动身的瞬间，背后似有风声吹过，兰瑟疑惑地回头，身后的神殿巍然矗立，一旁的绿草随着风儿轻微晃动。他不再犹疑，朝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
一天后，魔法学院。
雷伊听了手下的汇报，不由眉头紧皱：“格林的生命沙漏停止了？”
“是的。”女助手恭敬地说，“本来还有五分之四的，一天前忽然全部流尽了。”
“不应该啊。”雷伊的手指敲打在书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问个水晶球的下落而已，如果他按照我教他的话术，半神没有理由直接杀了他。”
室内一时陷入沉默，许久后雷伊出声道：“上一次监测到在迷雾森林失踪的那个狼人是多久之前？去帮我查一下记录。”
助理领命而去，很快又回来：“十八年前。”
“格林今年正好十八岁。”雷伊说，“结合瞭望塔之前的数十份记录来看，半神很有可能在寻找某个人的转世。格林应该是一个巧合，我们正好将他送上门，他才会顺水推舟地就接受了格林。”
他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助理也自然也想到了：“能让他这么执着，难道说是那半边神格…？”
“恐怕是的。”雷伊微微点头，“但是出于诅咒或者其他原因，他一直没有成功。这件事记录下来封入瞭望塔吧，不要再深究了。”
“世界树崩塌后，这个世界并没有立刻坍缩，历届魔法学者一直认为半神与水晶球或许是神界与这个世界的微妙的平衡点。所以我们最好也不要打神格的主意，水晶球还不够争的吗？”雷伊淡淡道，“给格林的父母多寄一点钱，告诉他们格林意外死于一场魔法事故，就这样吧。”
助理看起来比雷伊还要不甘：“那水晶球…？”
雷伊笑了笑，自得道：“我怎么会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十八岁的学生身上？我还有其他渠道打听消息，相信很快就有回话了。”
又过了一天，魔法学院院长雷伊带领一众魔法师，浩浩荡荡地前往位于狼人领域的盖亚城。
三天后，消失了十年的水晶球在距离盖亚城九百里之外的布鲁诺城重现，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夺，精灵族大长老格莱拉斯得到了这个可以召唤半神兰瑟实现三次心愿的神赐水晶球。此后二百年里，逐渐没落的精灵族借着半神的力量重新崛起。
值得一提的是，在水晶球认主后的第二天，魔法学院院长雷伊在自家的窗台上发现了一张乌黑的纸，上面用鲜红的颜料画了一个阴森森的、咧嘴大笑的鬼脸。
仿佛小心眼的半神无声的嘲笑。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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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年后，龙谷。
这片位于大陆偏远一角的地方地貌十分特殊，一座巨大无比的山被某种非自然的力量劈成两半矗立在绵延的群山中，因为千年地貌的侵蚀而在断裂的山崖上生出无数嶙峋的石壁。上百个硕大深邃的洞穴星罗排列在岩壁上，里面栖息着令人闻风丧胆又心驰神往的神秘生物——龙族。
“千年前的世界因为世界树的存在，空气中充满魔法元素，各个种族的魔法水平都比现在高很多，尤其是世代住在世界树上的古精灵族，他们的魔法甚至可以达到与自然协同的地步。”
体型高大的银龙趴在巨大的洞穴里，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面前坐着的两条小黑龙。
银龙在龙族中以超凡的智慧出名，而特蕾莎更是银龙中佼佼的智者，才会被族长指派来教导他的两个儿子。她不动声色地动了动前爪，一道气流自爪中而出，带着在空气中几乎凝成实体的透明气流精准击中了左边那头小黑龙的脑袋。
正在打瞌睡的拉顿猛然一惊，正对上银龙责备的目光。“拉顿，你应该多向你哥哥学习。”特蕾莎严厉道，“光知道如何战斗是不够的，了解历史会让你充满智慧。”
拉顿不禁瞥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卡洛斯，他的哥哥端正地趴坐在地上，看向特蕾莎的目光炯炯有神。特蕾莎总是喜欢说这些古板又无聊的故事，只有卡洛斯这头脑子转不过来的蠢龙爱听。
看他这副傻样，将来怎么继承龙族？就因为他早破壳两年，父亲才会如此偏心于他。
拉顿敷衍地点点头，稍稍坐直了脊背，做出了那么一点认真的样子出来。黑龙半合的眼皮下是一双淡金色的竖瞳，闪烁的眼神暴露了他心不在焉的事实。
特蕾莎将他的神态看在眼里，轻轻叹了口气，龙息扬起沙石，在地面上卷起一道飞扬的漩涡。
“我们接着讲。”特蕾莎不再多管拉顿，继续讲起古老的传说，“后来主神厄里斯背叛神主离开神界，与精灵女王生下小王子兰瑟，并将自己的神格剥离下来给予小王子。神主大怒，降下天雷焚毁世界树，烧死了所有精灵。而厄里斯的神格也被天雷一劈为二，兰瑟只得到了代表神位的半个神格，蕴藏神力的那半个神格被天雷劈散后不知所踪。”
拉顿轻轻打起了呼噜，但龙族的体型何其巨大，呼噜声有如雷暴，逃不过银龙敏锐的耳朵。特蕾莎本想说他，转眼看见卡洛斯明亮的眼睛，灼灼烧着对故事的期待。
卡洛斯与拉顿不同，他很喜欢听特蕾莎讲那些过去的事情，每次轮到历史课时眼里活泼的雀跃挡也挡不住，让特蕾莎欣慰极了。
“烧毁世界树是神主对整个世界的惩罚。”特蕾莎顿了顿，接着道，“世界树连接神界根源，是世界魔力的来源，也是生命轮转的起源与终点。每一个生命都在父母虔诚的祈祷后自世界树上诞生，死后身体化为虚无，灵魂重新归于世界树。世界树被烧毁后，世界失去了魔力的供给，生命诞生的方式也产生了变化。生命死后留下枯骨，埋葬于地下，灵魂则直接消散，再也无法找回。”
卡洛斯有些疑惑道：“老师，听起来也没什么不同。”
特蕾莎叹息道：“如果你见过魔力充裕时的世界，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这个世界上现在还有许多千年前遗留下来的造物，等你成年出去历练的时候就能看到了。”
卡洛斯乖巧地点点巨大的龙头，明明是以威猛凶残著称的黑龙，竟然莫名有几分可爱。
“下面我要讲的是重点。”特蕾莎微微加重了语气，“神主给小王子降下的惩罚有两个。第一个是只给予了他承载神性的一半神格，而承载绝大部分神力的那一半则逸散在大陆里，至今不知所踪。二是将半神剩下为数不多的神力封印在水晶球里，得到水晶球并结成血契的人可以解放封印在水晶球内的神力，命令半神为他做三件事情。三件事情完成后水晶球会自动消失，隔一段时间后随机出现在大陆的某一个地方，只有半神能感知到下一次它会出现在哪里。”
拉顿迷迷糊糊地听了两耳朵，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地插嘴道：“那一点神力能做什么？说得这么稀奇。”
特蕾莎修长的龙爪向前一点，指指洞穴外面：“大概五百年前，当时的龙族族长经历一番厮杀，抢到了水晶球。那个时候龙族还住在迷雾森林附近，血雾对族人的身体损害很大，族内商议后决定集体搬迁到现在的龙谷。龙谷岩壁上这一百多个洞穴，是半神当时直接用神力凿开的；谷底的黑水沼泽与另一边的火山，是半神以神力改造了地貌，将龙谷变成适宜所有龙族居住的地方。”
“两百年前精灵族大长老格莱拉斯拿到了水晶球，不久后精灵族与矮人族开战，半神一人之力几乎毁灭了半个矮人族，将他们硬生生重新打回了地下，地面的领土被精灵族全数据为己有。精灵族重新崛起后，格莱拉斯为了自己的统治地位，派半神当众处刑了当时想要夺回统治权的王族成员，所以至今为止精灵族都还是他们大长老的一言堂。”
特蕾莎偏头看向拉顿：“这就是一点神力带来的力量。水晶球是人人趋之若鹜的东西，拥有水晶球就等于拥有了一切。格莱拉斯寿数将近，你们的一生里应该有幸参与一次水晶球的争夺，见证世界翻天覆地的改变。所以要你们好好学习，将来继承龙族的荣耀。”
拉顿愕然张着大嘴，卡洛斯倒是消化得很快：“那就是说水晶球还有一次力量没有用？”
“没错。”特蕾莎点点头，“水晶球虽说能量巨大，能实现的愿望范围也是有神主限制的，求不来永恒。所以精灵族的大长老也就只有几年可活了，他必然会在死前做出一番大动作——”
特蕾莎的声音猛然顿住，两头小黑龙也是一样。恐怖的威压自外面袭来，铺天盖地般压在每头龙的身上，根本喘不过气来。特蕾莎带着拉顿与卡洛斯站在洞口，遥遥看见一个戴着白色连帽披风的人手里牵着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男性精灵立在龙谷最高峰的峰巅。
“永远记住这个感觉。”特蕾莎低声对两个学生说，“这就是神力的压制力。”
短短几瞬的时间里龙谷的所有龙都苏醒了，一个个爬出洞口，惊疑不定地看着远处的两人。
声名远扬的半神手里牵着穆迪的手，这位年纪轻轻的精灵才刚刚成年不久，那双稍显稚嫩的手此时一直在颤抖，哪怕被兰瑟紧紧握住也控制不住身体的战栗。兰瑟在心里觉得有些好笑，清亮悦耳的声音自兜帽里发出，经过神力加持轻松传到每头龙的耳中：“我的小主人想要成为一名龙骑士。请问有自愿的吗？”
龙族一向是高傲的种族，在各族中论单打独斗的战斗力几乎无人可敌，向来只愿意承认打败自己的强大之人为主人。与一头龙签订血契成为一名龙骑士是大陆至高无上的荣誉，是多少钱权都收买不来的，没有龙愿意折辱尊严认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精灵为主。听了他的话群龙震怒，纷纷冲来客发出愤怒的嚎叫，让无礼之徒立刻离开龙谷。
兰瑟又等了半晌，见无人应答，自顾自地偏过头看向穆迪，冷声问道：“给了你这么长时间，选好你想要的龙没有？”
群龙咆哮产生的威力不是闹着玩的，几乎可以与这半吊子神力抗衡，硬生生顶着神力掀起一股滔天的声浪，撞得穆迪向后踉跄两步，又被兰瑟不动声色地拽了回来。精灵族大长老格莱拉斯晚年得子，放在手心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哪里见过这个世面，吓得脸色惨白，又挣不开兰瑟铁索般紧锢的手。
他实在羡慕极了那些威风凛凛的龙骑士，趁父亲睡觉的时候偷了锁在地下室的水晶球，试着对着它许下心愿，没想到因为血脉相通，竟然得到了水晶球的承认，召唤出了半神大人替他实现愿望。穆迪怕得要命，等父亲醒来怕不是直接要剥他的皮。但是水晶球承认的愿望是不能反悔的，他哆哆嗦嗦地举起手，指向卡洛斯他们的方向，指尖反复偏移，最后落在特蕾莎身上：“我…我想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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