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不停地走着,宋煊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快要被勒断一般。
如今刚下早课还未多久,路上仍有各自忙活的弟子们,方暮舟没有刻意避开,竟还开了个结界,只为隐去身形。
“师尊?”
方暮舟这幅模样实在太过反常,仿佛突然便疯魔了一般,宋煊只怨自己发觉得太晚。
“师尊!”宋煊的声音更为急切了一些,他无法得知方暮舟为何会如此表现,却也能猜个大概。
最后一声呼唤,宋煊的声音中已然含了些无奈,而方暮舟也终于停住了脚步。
方暮舟不知为何没有了动作,只剩稍急促的喘息声在这个只有二人的小空间里不断被放大,宛若一把无情无义的寒剑,一次次刺穿宋煊的心脏。
宋煊许久未等到方暮舟的回应,两手攀上他的双肩,稍一狠心便将人强行掰正了过来。
待看到方暮舟那双低垂着却通红的杏眼,宋煊纵使再疑惑不解,此时心也已然软的一塌糊涂了,断然无法再狠下心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师尊,适才是在担心我吗?”思索片刻后,宋煊一转话锋,轻快言说之时,突然俯身向前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两人面颊几乎要几乎要紧贴在一起。
这毫无预兆的靠近令方暮舟慌了神,甚至忘了将人推开,只侧头不再看宋煊,也未曾言语。
“师尊若是不说话,那便是了,”宋煊自认十分擅长认错,即刻便瞥了嘴角,随即言道:“抱歉师尊,我再也不会了。”
方暮舟这才将人推开,生气抱怨一般言说,“你何错之有?”
“让师尊不开心便是罪大恶极了,”宋煊神色很是严肃,始终直视着方暮舟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宋煊的错觉,此话一出,方暮舟的脖颈突然泛出了些难以察觉的绯红,若非方暮舟肌肤实在白皙如雪如玉,当真不容易被发现。
逗趣他师尊真是一件趣事,毕竟方暮舟连害羞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微不可察,简直令人怜惜不已。
“莫名其妙,油嘴滑舌!”方暮舟突然蹙了眉,正要转身离开,手腕却猛地一紧,而后为人顺势一拉身形便突然向前倾倒。
“师尊心中若是有什么不痛快,定要告知于我,”宋煊自觉自己并未使太大的力,却将方暮舟一把拉入怀中,也未多想便紧紧环住,“我太笨了,总是猜不到师尊在想什么,但师尊不要因此便将我拒于千里之外。”
“好,我答应你,”方暮舟几乎没有犹豫便应下,着实令宋煊愣神了许久。
“……真的吗?”宋煊惊喜至极地询问。
方暮舟再次言语,仍是未加思索,“当然,不过,你先将我放开。”
许是太过欣喜,宋煊根本没有意识到方暮舟话语中隐藏不深的愠怒,倒是直接照做。
只是下一秒,方暮舟后撤一步,一巴掌甩在了宋煊脸上,随后只撂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先行离开,只留满脸震惊的宋煊仍待站在原地。
“你放心,我答应的事情绝不会反悔的。”
……
“阿煊,不就是早课我与师兄比你先离开了会嘛,怎么?你这脸上?被人打了?”
这些天过去,宋煊与林霁霜、钟珝之间的相处几乎已然回归至以往的状态,虽或多或少仍稍有顾虑,却也无妨就是了。
正如此时,林霁霜正坐在宋煊面前给宋煊脸上涂药。
适才,自宋煊刚迈入弟子居的大门,林霁霜的目光霎时便被他左半张脸上十分显眼的巴掌印吸引,更为怪异的是,宋煊仿佛被人打傻了一般,面上始终带着意义不明的笑。
“阿煊,你是傻了吗?怎么不回话?”林霁霜见宋煊没有回应,手上的力道便增了几分。
宋煊这才会了神,却只继续笑道:“没谁打,自己摔的。”
“你真当我傻啊,”林霁霜翻了个白眼,对宋煊这极其敷衍的态度表示无奈,而后却又放低了声音,靠近宋煊的耳边佯装神秘地问道:“是师尊打的吗?”
宋煊恍惚一愣便已出卖了他,随后只见林霁霜便是一幅已然知晓一切的神色。
“别解释了,毕竟也只有师尊能这般教训你、你还毫无怨言了。”林霁霜像是不放心,停顿片刻又补了一句,“你也莫要太放肆了。”
这话当真令宋煊脑中犹如炸开了无数烟花,回想今日种种,原是他太过放肆了啊。
……
近日听从方暮舟的安排,宋煊自弟子居中搬出,欣然住进了茗雪居的侧室。
原以为会更加方便照顾方暮舟,只是,像是防着宋煊一般,方暮舟每晚皆会将内室的门上锁。
宋煊只是担忧方暮舟夜间无法安眠,一开始也辩解过,但方暮舟执意坚持,宋煊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每晚确认方暮舟已将药饮尽了,方才会离开。
夏日夜间时常燥热难耐,宋煊带着火气、听着院中的虫鸟叫声当真难以入眠,而此时,他便会偷摸外出。
穿墙之术宋煊早已习得,而方暮舟也的确没有刻意再设下结界,只是每次犹豫之后,宋煊仍只会隔着层窗子看上两眼,确认方暮舟一切安好后便会离开。
毕竟方暮舟不愿让他进入自是有自己的考虑,那宋煊便不会忤逆他的意思。
只是那晚,宋煊好不容易睡下,却也只是浅眠罢了。
夜深之时,宋煊恍惚听到门外窸窸窣窣的声响,为不惊动那人便悄悄起身外出查看。
不料却对上了神色匆忙的方暮舟,看见宋煊如此,方暮舟面上的神色便又添了分慌乱。
“师尊……”宋煊轻唤,还想要再问些什么,却被方暮舟支支吾吾的话语打断。
“夜间口渴而已,抱歉将你吵醒了,”方暮舟急于解释,眼神却始终飘忽不定,就算与宋煊的眼神不幸对上也会赶忙移开。
宋煊露了笑,实则心疼不已,“无碍的师尊,本就是我睡得不安稳。”
“……嗯,夜深了,尽早睡吧,”方暮舟低声回应道,而后不由分说便径直离开。
宋煊望着方暮舟远去的背影,虽依旧挺直,却无端透着落寞与孤寂。
如今情形下,淡雅的月光却也只显得惨淡无比了,此时铺撒在方暮舟肩脊之上,只映得人影清瘦。
也只是那时,宋煊突然意识到,他师尊何时这般瘦了,浑身上下仿佛没有什么肉一般。
但想来也是,一整年没有安睡过一晚,纵使修习高深如方暮舟,也定是吃不消的啊。
宋煊猛地回神,他还有许多话要同方暮舟说的,也想随方暮舟一同回去、安抚着人得以安稳入睡。
犹豫许久,眼看方暮舟已然推开了内室的门,正要进入时,宋煊却突然下意识开口,“师尊。”
方暮舟恍惚回首。
宋煊张了张嘴却不知应当说些什么,便只看着对方。
二人之间的空气仿佛随之凝结,宋煊的心脏恍惚开始揪痛。
那一瞬,宋煊只觉得他与方暮舟之间必定还存着什么隔阂,只是他实在愚蠢,百般思索也想不明白。
“内室的桌子上便有茶水,温度应当正好……”
“……嗯。”方暮舟也极其明显地顿了片刻,回神之时只闷声回应如此。
直至恍神进了屋子,宋煊才知晓,适才方暮舟的眼神中无端透着的复杂情感究竟是什么。
宋煊从未想过这个词终有一天会用在方暮舟身上。
毕竟那分明是“患得患失”啊。
第九十一章 糖
中元前天。
刚下了早课,宋煊独自一人返回潇瑜峰,原本便是缓步行着,行至悬桥周围已然不见人影,宋煊心里郁闷难抒,脚下也是越走越慢。
昨日,方暮舟携着林霁霜与钟珝接了委托,外出任务。
宋煊本想跟去,却因他现下的情况着实不便见人,而此去行动也不知会持续几天,易容之术风险太大,便只好妥协。
毕竟当时参与围剿荏略一战的修士数量众多,上至各派宗主、下至刚入道修习的小修士皆在内,若当真遇到,宋煊当真不知如何解释明明应当躺在地底的自己,为何会凭空出现。
但更多的也是不愿方暮舟为难。
只是如此一来,本就清净淡雅的潇瑜峰便只剩宋煊一人,再加之夏日燥热,宋煊自己一人待着实在无趣至极。
茗雪居院内他已打扫了数遍,闲来无事之时宋煊怕樱桃树上已然熟透许多时日的樱桃烂掉,便将其全部摘了下来,以灵力养着,等着方暮舟回来时吃。
想着这些,宋煊便已经凭着习惯,走到了茗雪居门前。
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狂然生长的樱桃树伸出墙外的枝叶,宋煊看的欢喜。
潇瑜峰那时时常遭妖兽围困而陷入险境,而自己不在的这一年,这樱桃树也一直处于无人看顾的境地,如今竟仍能勃然生长,结的果子也是甜的沁脾,当真不容易。
宋煊推门进入,环顾四周,目光最后却还是落到了樱桃树上的秋千之上。
多了这秋千,茗雪居变多了许多人气。
至少,宋煊是这般想的。
方暮舟并未怪他擅自将这秋千重新搭上,但除去那日脚伤,却也是从未坐上去过,就算宋煊邀请,方暮舟也只是含着淡然的笑意摇摇头。
想到此,宋煊便更为郁闷。
历经这几日,宋煊更为确信,方暮舟虽表面仿佛恢复如常,其实心中仍有顾虑,这也导致了二人之间所谓的隔阂。
宋煊这几日总是十分主动,在任何事上都是如此,每当此时方暮舟也都会接受他的心思,也会作出回应,但却仅限于此。
这让宋煊心中郁闷,却并非充积怨气,毕竟只要方暮舟心中舒坦,他只当这是对自己肆意妄为的惩罚。
只是每每深夜,宋煊都会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难道他和方暮舟注定回不到以前那般了吗?
明明每次方暮舟面上的笑意都不是假的,甚至真切至极……
宋煊怎会甘心?
他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拥有着现代思维的人,虽说面对感情时活像个初出茅庐的毛愣子,但看不清那人的心思也罢,至少他明确自己心中究竟想要什么。
他喜欢方暮舟,他还从未对其展开过攻势,此时便认输未免太过小性,他还不至于这般懦弱、不敢尝试。
……
“有人在吗?”
或许是想通了积郁心中的事情,宋煊不知不觉间竟趴在院中的小石桌上睡着了,以至于被不住的呼喊叫醒时,还恍神了许久才回神。
也是这时才发现,自己这一觉竟直接睡到了未时有余。
本以为是方暮舟他们回来了,宋煊猛地弹起整理之时,却分明辨认出这声音稚嫩异常,怎会是方暮舟呢。
宋煊一边嘲笑着自己当真是关心则乱,一边赶忙至门边打开了门。
四目相对,二人皆是一愣。
宋煊确认自己见过这个孩子,毕竟与方暮舟有关的人他想忘记也难,只是一时倒真想不起他的名字。
于是宋煊正在脑海中回想这孩子的名字之时,却见他突然红了眼眶,于是赶忙望天,只是那两行泪仍是强忍不住沿着这孩子的脸颊直直滑下。
宋煊一时慌了手脚,毕竟自己没有什么哄孩子的经验,话语也几乎不成句,“你别哭呀,哥哥我长得有那么丑吗?哥哥给你糖吃好不好,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那孩子一只手里提着好几包配置好的药物,便只能用一只手擦掉眼泪。
宋煊见状,便赶忙自这孩子手中接过沉甸甸的药物,继续哄着,“乖啊,不哭了,哥哥给你摘樱桃吃。”
那孩子又抽泣了几声,方才止住了眼泪,用那稚嫩还含这些鼻音的声音说道:“这是我师尊让交给玄设仙尊的药,这是安眠的药物,这是压制仙尊体内余毒的药,剂量与每日服药的时间照旧。”
听此话语,宋煊脑中的想法便只剩下一个,他师尊每日这般吃药,怕不会吃坏吧?
思索许久,宋煊才恍惚回神,这才意识到这孩子是顾长老坐下的弟子。
“淮星?”宋煊试探着叫出了自深深回忆中寻到的这个名字,看到那孩子听到之后又要落泪的神色,宋煊便知自己说对了。
“宋师兄原来还记得淮星啊,淮星还以为师兄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愣了许久,主要是只一年时间,淮星便长高了这么多,师兄自是要犹豫一会儿了。”
宋煊说的是实话,毕竟现在的淮星相比一年之前最后一次见到他时,已经高出一个脑袋了。
“可是相交师兄,我还差很多,”淮星垂着脑袋,乖巧的模样像只可怜兮兮的小兽。
宋煊没忍住伸手抚上了淮星的脑袋,“师兄年龄比你大啊,总有一天,淮星会长过师兄的。”
“可是,师兄这一年都去哪了,淮星很想你,”淮星话题转变的太过生硬突然,宋煊愣神许久,神色也含满了无奈。
自己耗费心思想一笔带过这伤心事,没想到这孩子这么不给自己面子,还非要提起。
宋煊抚了抚额,摇了摇头,语气却仍温和异常,“师兄没怎么样,再说师兄这不是回来了吗,淮星便不要多想了,往后欢迎随时来找师兄玩啊。”
淮星稍抬眸才能对上宋煊的眼睛,随即再次开口,“师兄不用瞒着我,我知道师兄经历了什么,但师兄能回来淮星真的很开心,若师兄不愿我提起,我便不再提了,师兄切莫怪罪。”
“怎会呢,”宋煊看着淮星这幅小大人的正经模样,不由失笑,“师兄疼淮星还来不及呢?”
二人这一叙旧便没注意到时间,在确认了淮星今日已经没了其他任务之后,师兄更是提出了要带淮星下山游玩。
话说易容几天要想不露破绽倒是不大现实,但宋煊这次只易容几个时辰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可是,师兄……”淮星蹙着眉,像是还有什么顾虑一般。
宋煊佯装出一幅恼怒的模样,询问道:“淮星究竟还有什么顾虑,你已经说了好多遍‘可是’了,却一直没‘可是’出个名堂,怎地?是不愿同师兄一起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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