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一扇门敲开,不顾开门之人的黑脸,将琴塞进她手中,带着香风走到屋子尽头,伏在榻上半跪下。
“堂主,让奴家来。”她说着接过女子手里剥了一半的荔枝,用弹过琴的纤纤玉指小心剥开。
榻上半躺着的正是宁拂衣,她此时已经换回本人的容貌,并非在魔界的脸,凤目半阖着听曲儿。
身上黑衣层层叠叠垂在玉榻旁,皮肤白得不似活人,然红唇润泽,又不像鬼魅。
她腰间挂了一些银铃,却并没有声响,脖上垂着枚玉色的小剑,剑上写着相思二字,指间黑色指环环绕幽幽电光。
面庞未施粉黛,只在眉心点了一点朱砂,将她面上冷冽淡去几分,平白添了些媚骨。
那为她剥荔枝的女子将这容貌看了,眼底生出微不可查的贪婪,随后拿起珠圆玉润的果实,放在她唇边。
“啊……”她软声道。
这声音听得门口的寒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忍无可忍地冲上前想要揍人,又被身后的喜鹊拉住。
“深呼吸,此人对主人有用,不能杀!”喜鹊在她耳边劝慰。
寒鸦气得掐起了自己人中,学着女子的模样矫揉造作:“老娘忍不了了,我都没离主人那么近过,她还啊,啊,啊个屁啊!”
“嘘嘘嘘!”喜鹊捂住她嘴,将人拽回来安抚,“消消气。”
“你想,主人如今人设是风流成性的憷畏堂堂主,身边就要有人伺候,不是她便是更多的美人美男,你是想看一个杜白双,还是一堆美男子呀?”喜鹊小声道。
寒鸦摸着下巴想了想,最后点头表示肯定:“那还是一个好!”
“那不就是。”喜鹊笑着拍拍她,“忍忍得了。”
她们二人说话也没避讳,宁拂衣闭着眼都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中发笑,却没有理会,而是张口用贝齿衔去那颗荔枝。
清甜的汁水迸发在口中,有滋有味。
杜白双盯着她唇瓣含着莹白荔枝,又卷入舌尖的一幕,没说话,低头继续剥了起来。
杜白双是两年前又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的,那时她又将自己搞得狼狈至极,被一众东岳人堵在山中险些分食,被正巧路过的寒鸦救了,带回到她面前。
听她所言,她本来已经回到了天山,无奈暗中捕杀精灵族的人还是没有放过她,她逼不得已跑到山下,这才撞到了寒鸦。
宁拂衣念在前世旧情,便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让她加入憷畏堂,藏身于这相州城,做飞燕居的掌柜,探听来往消息。
如今,正派上用场。
杜白双还要再喂,被宁拂衣抬手挡开了。
“吃多了甜腻。”宁拂衣说着掀开窗户,往窗外看。
外面是这相州城进城的主道,来往马车居多,行走之人甚少,即便有也披着蓑衣,看不真切。
然而其中却多出个身穿淡蓝色布衣的男子,男子身形高挑却清瘦,背上背了一把弓,那弓看似很沉,将他背脊压得弯了下去。
他好像在被什么人追杀,正仓皇奔走,而追他之人很快便也现身,是几个身穿棕白门服的年轻男女,还不断鄙夷说笑着,似是在看男子的笑话。
待看清男子腰间挂着的莲花木雕时,宁拂衣捏着窗子的手顿时使力,紫檀木的窗框被她捏出两枚指印。
是容锦!
她很久之前便知晓了容锦没死的消息,虽觉得欣慰,也偷偷前去看望过,但从不敢出现在他面前。
不仅是因为怕给他带来麻烦,还因为那时她已在魔界号称魔尊,容锦嫉恶如仇,她不敢让他知晓自己拼命救下的人最终还是投了魔道。
而且三十年前他替自己挡下的那一击虽未致命,但却废了他几十年的修为,甚至损毁了一半仙脉。
如今的容锦虽还在艰苦修仙,但却已是仙门眼中的废人,再修不得大道了。
眼看着容锦被他们几个逼进了街角暗巷,宁拂衣心下一紧,连忙要闪身追上。
然而起身却觉得自己这一身太像妖魔,于是指尖弹出响指,身上衣裙顿时和寒鸦交换,穿成了普通布衣。
矮小的寒鸦冷不丁被宁拂衣的衣袍盖了一身,她挣扎半天才在喜鹊的帮助下露出脑袋,喊着主人抬头时,宁拂衣已然消失不见。
她很快出现在阴冷潮湿的巷内,脚下是湿滑的青苔。
侧头看去,清瘦的男子已经被逼迫到了墙角,被几个扛着刀剑的人团团围住。
打头的那人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头顶戴了个莲花发冠,穿着端正,神情却透着股子不羁。
他吐出口中吃剩的果核,抬手往容锦身上扔去,讥笑道:“这不是三十年前胜过我的容锦师兄吗?怎么如今胆子变小了,见着小爷我不仅不盛气凌人,还抱头鼠窜啊?”
“莫不是因为你们云际山门没落了,知晓无人撑腰,不敢再同小爷我叫嚣?”男子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容锦用衣袖挡掉他扔来的果核,清隽面容也盛满怒意:“花非雾,你莫要欺人太甚!”
“嘿呦,堂堂一个男儿郎这般扭扭捏捏,不敢打就跪下求饶,我们也不欺凌弱小。”又一个男子笑道。
随后一脚下去,地上的泥水便溅了容锦满身。
容锦被他们气得咬紧牙关,反手握住身后弓箭,手腕却难以抑制地发抖。
“这便对了,我今日便要好好同你打一场,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胜得过我!”花非雾歪唇道,忽然从腰间抽出长剑,长剑顿时被炽火包裹,狠狠往容锦头上劈去。
眼看容锦难以招架,宁拂衣连忙跃出墙角,正要出手之际却忽闻烈风呼啸,与此同时一声巨响,院墙皆倒。
于是她又眼疾手快收了仙力,抬眼看得一道洁白身影凌空而出,重重踏在二人面前。
作者有话说:
大家都放假了嘛~五一准备去哪儿看人呀?
第111章 齐聚
宁拂衣刚看见一身白衣时险些认错了人,不过随后炽热火焰从天而降,熟悉的声音响起,她便知晓来人是谁了,心中不由得恍惚一瞬,脚步往后退了退。
本想一走了之,但脚步却鬼使神差地停顿下来,看着一别经年后,变化颇大的女子祭出千斤锤,冷冷望向闹事的男子。
“花非雾,这里可是相州城,各大门派齐聚于此,你可莫要欺人太甚,丢了飞花教花鸿教主的脸!”柳文竹张口。
原本温婉柔弱的女声历经千般,此时已然如同清水化酒,锋利醇厚。
对面的花非雾擦掉脸上落下的灰尘,踮起脚尖看向她身后的容锦,讥笑道:“诶呦,这不是柳家的少家主吗?你打不过我搬救兵了?堂堂一个大男儿要自己师妹挡在前面,羞不羞啊!”
“你让开,我找的是容锦,不过切磋而已,他这么躲躲藏藏算什么男人?”
眼看容锦脸已赤红,柳文竹手中重锤起落,震得在场几人皆是头皮发麻。
“我师兄有伤在身,不同你们打架,你们飞花教的弟子就是这么趁人之危的?好,既然要打,不妨同我来,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胜过我手中的千斤锤!”柳文竹下颚微扬,震声道。
花非雾抱着双臂,回头同伙伴对视,又摇着头转过身:“我花非雾一条汉子,从不跟女人打架,打赢了也只会被人笑话。到时候我兄长又要说我欺凌弱小,赢的还是你们!”
“说什么大话,我看你是不敢!”柳文竹反唇相讥。
花非雾听着这话,唇角忽然抬了抬,手中长剑刚要举起,便听得方才倒塌的院内传来声尖叫,随后是破口大骂:“哪个天杀的又在城中闹事,信不信老娘报官,将你们都赶出相州城!”
那声音实在泼辣,花非雾见有人来了,连忙回头和同伴使了个眼色,指着柳文竹道了声“给小爷等着”,便同人一起消失在原地。
柳文竹虽气愤,但并没有追上去,而是反手收了千斤锤,回身关照容锦。
然而刚转身,余光中便有片黑影闪过,她顿时讶然,抬眼朝着空空如也的墙角看去。
颤声道:“师兄,方才还有人在此么?”
容锦如今没了功力难以察觉气息,而宁拂衣方才站得远,所以他未曾发现,此时摇摇头,轻声道:“未曾发觉。”
柳文竹愣了半晌,这才低头扶起靠在墙上的容锦。
“我以为,我看见了宁拂衣。”她笑笑,眼底却并无笑意。
容锦知晓她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此时随她一同沉默半晌,才开口劝慰:“你应是眼花了,衣衣她消失了这么多年,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现在既盼着她出现,让我知晓她并没有同传言中那般和魔族同流合污,却又盼着她永不出现,不然若是被蓬莱和仙门抓住,以世人对灭世之人的敌意,她就算不会被杀死,也会被永远囚禁。”柳文竹喟然道。
“师兄,若她真的同魔在一起,我该如何是好?”柳文竹紧紧阖目。
“魔族杀了我爹,我早就发誓同魔族势不两立,但……”
容锦见状,将她话语打断:“你放宽心,衣衣她天性善良,绝不会做那害人的勾当。”
“当年你未曾见她被蓬莱相逼的惨状,若那时被逼迫之人是我,我也难保不会心生怨恨,从此恨上仙门。”
柳文竹听他娓娓道来,心中担忧少了些许。
正巧那被毁坏院墙的妇人从墙内冒出个头来,继续破口大骂,二人便也腾不出空子去一看究竟,而是弯腰冲人家赔起了不是。
宁拂衣便趁着这样的空档回了飞燕居,立在窗边半晌,回不过神。
她总想着找机会同好友说清事情始末,但临了到了紧要关头,却还是不愿面对。
她不想看那些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人的失望甚至是憎恨,对她实在残忍,何况他们如今早已不是同一阵营,往后那些仙门难保不会对她像前世那般追杀。
到时候若牵连了他们,更是麻烦。
而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宁拂衣很快拨去颅内杂乱,回身敲了敲桌沿,门外的寒鸦探了个小脑袋。
“寒鸦,云客那边怎么说?”她道。
“回主人,这是他传回来的。”寒鸦小步进门,将手中抄录的一本册子递给宁拂衣。
宁拂衣接过册子翻开,尖尖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逐字逐句看完。
“费了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引我上岛,抓我一人。也不知我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个天瑞帝君,这样急迫地想要将我赶尽杀绝。”宁拂衣啧啧称奇。
“可惜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两军博弈有时看得并非是谁的手段更高明,而是谁先乱了阵脚,谁就输了。”
她的声音诡谲飘忽,寒鸦没听懂,眨着两个黑溜溜的眼睛瞅她。
“那主人现在已然知晓他们手段了,这个六根华严岛,主人还是要上么?”寒鸦问。
“上啊,不上多没意思。”宁拂衣笑眯眯道,她抬手烧了册子,“不仅要上,还要给他们备上一份大礼。”
寒鸦懵懵懂懂点头,随后又想起什么,敲了敲脑壳:“主人,还有一事,方才那个杜白双说要出门办点事,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那女人心思太重,我总觉得她不那么单纯,要不要我偷偷跟上,追她回来?”寒鸦捏了捏拳头。
“不必。我知晓她去哪了。”宁拂衣点了点眉心,似是有些疲累。
杜白双此人就是将心机摆在了明面上,心思昭然若揭,不过好在没有坏心思,宁拂衣干脆睁只眼闭只眼,由她去。
她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让蓬莱自乱阵脚,与此同时离间蓬莱和其他众仙门。
“过几日,你和喜鹊等妖魔鬼怪都留在相州城,万万不可上岛,我会安排九婴和憷畏堂的人随我前去,你们只管在下面接应,必要时阻拦蓬莱天兵。”宁拂衣叮嘱。
“是,主人。”寒鸦一听有架打,激动得眼珠子都亮了,转身蹦蹦跳跳离去。
屋里只剩了宁拂衣,她长出一口气,欹靠窗边,眼神越过重重叠叠额飞檐,往城池尽头的远山望去。
春色正好。
六根华严岛远在云层上端,故而就算岛下烟雨纷纷,只要上了岛,便是晴空万里的。
因着这岛是所有仙门中人交易的场所,故而岛上一切装潢都是各地的杂糅,有粉墙黑瓦,佛墙寺院,亦有琼楼玉宇和西域古楼,一步一个场景,一步一处城池。
举办仙魔大会之际,无数修者蜂拥上岛,将偌大的地界挤得水泄不通,客栈酒楼早就被住了个满,一些没有门派想来凑个热闹的江湖中人索性当街休憩,一时纷扰至极。
不过莫看其他地方鱼龙混杂,但岛中心的丹鼎府却戒备森严,早早挂满灯笼红烛,为诛魔大会宴请众仙门做准备。
此处本是这六根华严岛上最大的交易之处,状似整圆,中心做了高台,而四周如同寻常酒楼,划分常客同贵客区,底下桌椅层叠可供人坐卧,顶上却是一圈漂浮的楼阁,供给贵客使用。
丹鼎府归广陵公孙世家所有,故而设计得同画舫一般,圆台周围是清澈的河水,水中漂浮花灯,让众人如在河中遨游。
而头顶未做天棚,以自然的星汉为顶,抬头可见星斗与银河。
此时门开了,众人从大门而入,踏进其中时皆发出阵阵赞叹,尤其是那些头一次来此的小辈弟子,唧唧喳喳地惊叹不已。
柳文竹几人领着云际山门的弟子们在高台一侧落座,不时有仙侍端着盘子来此,将珍馐瓜果放下,柔柔道一声慢用。
平遥长老和景山长老坐在最高处,皆是神情肃穆,而一旁的首席长老又睡着了,鼾声冲天碎地地响。
冲天辫女弟子陶桃在柳文竹身边坐下,她这些年也长高不少,就是头发还未变,仍然醒目地竖着。
她兴奋道:“文竹文竹,神尊呢?”
“神尊自醒来后身子不好,不爱吵闹,此时应当在上面雅阁罢。”柳文竹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最高处的雅阁果然亮着几点光辉。
“哎,也不知晓神尊醒来后听说了三十前发生的事,是何种心情,毕竟她对宁拂衣也算多加照拂,比对我们慈爱多了。”陶桃戳着脸颊道。
“那个魔头不会真的来了?”一个面生的年轻弟子凑过来道,“听同门说她从前是我们云际山门的,该不会连累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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