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深秋,山上已经开始落叶了。
谈逸冉爬不上陡峭的山路,一路上靠殷朔年拉着,两人才穿过一片荒芜的树林,登到这个小山的山顶。
上午刚下过雨,整个城市都笼罩在朦胧的水汽中。
殷朔年站在谈逸冉身后,看着远处半山腰的寺庙,爬山后急促的呼吸落在谈逸冉身上。
朦胧细雨中,远远传来空旷的钟声。
谈逸冉还在想吃饭前的那件事,兴致缺缺,看了会儿风景便要下山,说要回家写作业。
殷朔年或许也看出了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送谈逸冉去街上等司机来接。
司机快来了,殷朔年手里拿着带给谈逸冉回去吃的几个蒸螃蟹,站在他身后,犹豫了很久,开口说:
“本来……想留你下来吃晚饭的。”
谈逸冉忽然有些不爽。
为什么提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要躲躲闪闪?朋友之间还需要什么保留吗?
“再说吧。”他闷闷答道。
回到家里,谈逸冉把挎包一甩,径直进了父母房间,把投影仪和笔记本电脑全都搬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他盘腿坐在床上,搜到《沉默孤岛》的影片资源后,把电脑连上投影仪。
他倒要看看,殷朔年瞒着他什么了。
黑暗的房间里,墙上投射出繁体的片名,熟悉的音乐声响起。
起初,谈逸冉并没有发现这部电影有什么特别之处。正如殷朔年所说,这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没有紧张刺激的情节,也没有打斗与追逐,有的只是一个离婚的男人去沙漠旅行的无聊故事。若不是电影的镜头和画面都非常有美感,他一定会打瞌睡的。
剧情进展到四分之一时,谈逸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男人和旅馆前台的少年之间,似乎有什么隐秘而强烈的情愫。
那是十几岁的高中生不曾接触过的东西。
男人颓丧地倚着走廊的墙壁,他抓着男孩纤细的手腕,凑近了,微微偏过头,嘴里的烟凑近男孩手中的火柴。
小小的火苗抖动着,将两人的脸庞映得通红。男人掀起眼皮看了少年一眼,带着一种怪异的疑惑。
那眼神,似是突然发觉了什么,内心却充满了疑惑。
这让谈逸冉想起了殷朔年。
剧情继续发展,谈逸冉坐在床上,看着男人在巨大的荧幕中流连于沙漠的风光,他的心思却不在风景上。
直到某个醉酒后的晚上,少年在房间里陪他喝酒,听他诉苦。
最后,两人在水到渠成的暧昧气氛中,滚到了床上。
一时间,亲吻和欢爱声充斥着狭小的旅馆房间,同样也在谈逸冉的卧室里回荡。
谈逸冉看着纠缠在一起的两具男性肉体,顿时傻了。
他看着自己最喜欢的演员被男人摁在床上强吻,一时间受到了双重的重击,立刻冲下床,拔掉了投影仪的电源。
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还在继续,谈逸冉盯着电脑怔了片刻,“啪”地一声,合上了笔记本。
原来,这是一部同志电影。
他对于性取向这件事并不敏感,似乎从小就接受了世界上有各种性向的存在,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两个男人欢爱的场面,虽然知道那只是电影,但巨大的荧幕还是给他造成了强烈的冲击。
他呆呆在床上坐了许久,又重新将合上的电脑打开,开始在网上搜电影相关的信息。
然后他遭受了二次冲击——片中的两位演员,戏外真的是一对情侣。
昏暗的房间里,电脑屏幕不断滚动,蓝色的光映在谈逸冉脸上。他不停地翻着那些古早的八卦新闻、狗仔记者拍的照片,以及两人光明正大的合照,脑子里一直回放着殷朔年曾经说过的一些话。
——“你不知道他是…那个吗?”
——“我还以为,你也是……”
什么意思。
谈逸冉呼吸一滞,莫名地紧张起来。
殷朔年喜欢男生?
因为错把自己认作了同类,才会愿意成为朋友的吗?
作者有话说:
太忙忘记日期了!补上昨天的更新!
第21章 过去·留宿
那晚,谈逸冉几乎没有睡着。
他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父母从小就教他要尊重他人的不同,十多岁的少年还没有考虑那些问题,即使被无数人嘲笑自己的长发像个女孩子,他也并不对自己的性别认知产生动摇。
他只是单纯觉得漂亮,喜欢长发而已。
看过电影后,谈逸冉重新审视了自己的性取向。
我喜欢什么样的人?他问自己。
中性气质的男生,或是潇洒飒气的女生?亦或是像殷朔年那样的,长着一张英俊逼人的脸,实则内敛憨厚,面对生人有些怯懦的邻家大哥哥?
这样的想法让他觉得很怪异,并且难以理解。
人喜欢的对象是人,是具体的人,而不是把抽象的形容词安在虚无的面孔上。
他并不纠结于这个问题,相比之下,更让他在意的是……
殷朔年到底是不是同性恋。
谈逸冉对此实在太好奇了。他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会儿想到要怎么保护好友的自尊心,一会儿又开始幻想殷朔年被问起后生气暴怒的样子——他知道殷朔年不会,但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次日,大课间。谈逸冉倚在走廊的窗台上吹风,远远看到篮球场角落里形单影只的殷朔年。
篮球场里全是呼朋引伴的男生,呼声一波接一波。殷朔年则离他们远远的,一个人在角落里打篮球。虽然他全情投入其中,在谈逸冉看来,却显得格外落寞。
谈逸冉又开始胡思乱想。为什么殷朔年总是一个人?他不习惯和其他男生待在一起吗?
他不是心中能藏事的性格,但若要直接询问,又显得太冒犯了。
一整天,他对殷朔年的态度都变得有些奇怪。
殷朔年打完球回来坐下,习惯性地掀起衣角擦汗,露出一小截结实覆着薄肌的身体。谈逸冉僵硬地挪开视线,浑身觉得不自在。
快到午饭时间,殷朔年凑过来小声问他中午吃什么,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天,殷朔年没提出和他一起放学。
回到家里,谈逸冉给初中的朋友打了个电话。
“喂——你怎么啦?”朋友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谈逸冉抿着嘴,思量片刻。
“你说,看同志电影的男生是gay吗?”
女孩在那头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男生,我怎么知道。你是男生,你自己怎么想的?”
谈逸冉忽然便明白了。
“不是。”他释然地笑起来。
想明白了这件事,谈逸冉觉得自己和殷朔年之间的奇怪氛围便消失了。
殷朔年对于友谊都有些木讷,怎么会有那样的烦恼呢?他只是喜欢那些凄美的文艺片而已。
谈逸冉如此想着,决定将这个单方面的误会忘掉,不要再提了。
但他没想到,主动提起这件事的,是殷朔年。
周末,谈逸冉的父母出差回来,听说儿子交了朋友,便邀请殷朔年来家中住一晚。
谈父谈母听说殷朔年成绩好,吃饭时便说起谈逸冉从前淘气不听话的事情,对儿子交了这样的朋友而开心。
殷朔年面对两个陌生的大人,比平时更加少言寡语,吃完饭便和谈逸冉进房间写作业了。
作业很多,谈逸冉懒懒地坐在旁边晃腿,披散开长发,手里玩着皮筋。殷朔年则搬来椅子坐在他身边,做完一门,就给他抄一门。
殷朔年写作业很认真,但耳朵上挂着耳机听歌。
他分了一边给一旁玩皮筋的谈逸冉,两人共用一个耳机,一个写作业,一个等着抄答案。
谈逸冉简直爱死这个好学生同桌了,抱着殷朔年工工整整的作业本,恨不得在他脸上亲一口。
上世纪的老歌带着电子乐的味道,他哼着歌儿抄作业,抄着抄着,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摘了他的耳机。
歌声戛然而止,殷朔年正侧身看着他,房中一片静谧。
“怎么了?”
谈逸冉一脸茫然。
“上次是我不对,”殷朔年郑重其事地说,“那个电影……你想看的话,我们一起看吧。”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谈逸冉本已经忘了这件事,忽然被提起,也有些不自在。他想了想,索性直截了当地说:
“其实我已经看过了。”
殷朔年一愣,脸上露出了慌乱的神色。
谈逸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接着追问:“为什么不想让我看,是因为怕吓到我吗?”
狭窄的书桌前,谈逸冉将椅子拉开,侧向殷朔年,凑近了点儿。
殷朔年低着头,像一只被逼到墙角的山羊。
两人膝盖相触,他下意识往后退开。
谈逸冉一条腿踩在座椅上,下巴搁在膝盖上,眨了眨一双清亮的桃花眼,望向自己的好友。
“……你是吗?”
他问殷朔年。
殷朔年沉默着,不与他对视,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握着笔的右手停留在草稿纸上,钢笔笔尖里渗出墨水,将刚算好的答案晕染成一团黑色。
那一刻,谈逸冉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面对这个答案,他又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
“……对不起,我就是随口问一句,”他有些慌乱地安慰道,“你不想说也没事,我只是,我不会觉得这有什么……”
“不是。”
殷朔年忽然打断了他。
谈逸冉一愣,就见殷朔年抬起头,难得地露出一个苦笑。
“我不是,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单纯喜欢这个片子。”
他回答得很自然,直接推翻了谈逸冉刚才的想法,倒显得有些出乎意料了。
“……原来是这样,”谈逸冉一时还未回过神,也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误会你了。”
他顿了几秒,殷朔年转回身,扯了张纸巾,将晕开的墨渍弄干净,继续低头写作业。
谈逸冉看着他的侧脸,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又没头没脑地补上一句。
“我也不是。”
“嗯,我知道了。”
殷朔年闷闷地答道。
那晚是谈逸冉第一次和朋友睡在一起,或许是因为聊过更加隐私的话题,他觉得自己和殷朔年之间的关系又更好了。
殷朔年睡觉很老实,双手叠在身前,仰躺着一动不动,似乎是睡不惯这么大的床。
母亲进来和他们道晚安,两人便关灯睡下了。
谈逸冉见身边人一动不动,于是玩心大起,侧身扒在了殷朔年身上。
他的长发落在殷朔年脸上,殷朔年似乎羞得脸都红了,不知所措地挣扎着,显然是不习惯这样亲密的举动。
谈逸冉躲在被子里偷笑,最后又恢复成侧躺,自己睡了。
营地里。
谈逸冉正出神地想着,嘴里嚼着最后一块海螺肉,正出神间,忽然发觉齿间一阵剧烈的震荡,竟是吃了一嘴沙子。
他拧着眉,下意识要吐出来,但转念一想,便不敢浪费食物,只好忍着咽了下去,只吐出一些沙砾。
谈逸冉被恶心得不行,掐着脖子一顿干呕,一张脸煞白。
他擦干生理泪水,抬头就迎上殷朔年的目光。
“有沙子就吐掉,”殷朔年说,“你什么时候这么能吃苦了。”
谈逸冉拿过塑料瓶,灌了一小口水,缓了缓。“你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他看殷朔年,忽然有很多话想说。“你总觉得我娇气,要人照顾。你一直都不了解我。”
“你父亲把你照顾得很好,”殷朔年说,“我见过你拍的时尚杂志。他允许你一边上班,一边做模特吗?”
谈逸冉顿时火了,“那是我自己拼来的工作!”
说完这话,他意识到自己差点露馅,于是又补充道:“我在他手底下做事,有些业余爱好不可以吗?和你有什么关系。”
火堆隔在两人中间,刚添的柴火燃烧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殷朔年沉默半晌,长长松了口气。
“是和我没关系,”他感叹了一句,“你过得好就好。”
谈逸冉看着他那副不露声色的模样,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爆发了。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行将怒火压下来。
“懒得跟你吵。谈点正事吧,”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我们应该合计一下,现在手上都有哪些工具。我只有一件救生衣,还在洞穴里。”
殷朔年站起身,从破破烂烂的遮雨棚下搬来一堆东西。
“就这些。”
谈逸冉好奇地挪到他身边,一样样将那些东西挑出来。
首先是几个盘子大小的贝壳和海螺,应当是被洗过,但又沾上了泥。
“餐具。”谈逸冉拿着其中一个硌手的海螺摸了摸,递给殷朔年。
其次是几块竹片,都被砍成了两半,上面还有些黑色的刻痕。
“这是什么?”
“生火用的,”殷朔年看了他一眼,“下次教你。”
谈逸冉把竹片也塞给殷朔年,继续翻。
殷朔年似乎是把前人留下的东西全部搜集了起来,除了一些无用的食物包装,还有两件破破烂烂的纯色短袖。
那衣服似乎包裹着什么长条形的东西,谈逸冉把布料一点点剥开,发现那是根手腕粗的木棍。
那木棍有小臂长,一头被劈出十字形,另一头则粗糙硌手,似乎是锯了一半后强行掰下来的。木棍上有许多扎手的毛刺,谈逸冉摸了一下,手指就被扎了一下。
“这是做什么的?”他忍痛将毛刺拔出来,问。
“火把。你早上醒来的时候问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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