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店简陋,比不得城东的平金楼,只有这逼仄的两层,让客官见笑了。”
“平金楼也不过尔尔,”池洌摇头叹道,“如果能去拱壁阁坐坐,那倒是不错。”
“客官说笑,小店哪能与拱壁阁相比。”
“以后的事,谁说得清呢?”
摇光一脸懵地看池洌与店家你来我往,看似正常的交流,却不知在打什么哑谜。
最终,店家递给池洌一个简陋的锦囊。
“承蒙客官看得起,这小小的样品,就当是给客官的赠礼,予客官随意把玩。下回客官若有雅兴,可再到本店坐坐。”
池洌拿到想要的信物,轻笑着道了声谢。
他让摇光二人在店内后堂稍坐,自己进入二楼最左侧的一间雅室。
雅室内有一条密道,直通东街。池洌顺着密道来到东街一条小巷,刚走出巷口,就发现大量士兵将东街两头团团围住,似在追捕什么人。
池洌神色微变,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他小心地后退,正准备退回藏有密道的那个巷子,忽然从后方伸来一只手,迅雷不及地捂住他的口。
池洌大惊,即刻抽出腰间的匕首准备反击,却被后方的另一只手箍住双臂,重重地往头一跌,撞入一个炙热的怀抱。
熟悉的气息涌入鼻尖,池洌怔忪地停下反抗,任身后之人将他带回小巷。
躲入安全隐蔽之地,那双手终于将他放开。
一道阴影从上方盖下,池洌抬起头,正对上君溯那双乌黑沉邃,正搅动着炽烈火光的双眸。
第20章 争执与吻
池洌没想到君溯会在这个时候来封单城,还来得如此之快。
等后背贴上冰冷的墙面,他才意识到自己被君溯困在墙角,无处可退。巷内过于逼仄,两人挨得极近,君溯的右臂撑在他耳侧,莫名带来一阵难以言说的压迫感。
“去那边查一查。”
不远处,传来流利的大勒语,往巷口逐渐靠近。
池洌心知这里不宜交谈,艰难地抬手,扯了扯垂在君溯颈侧的一缕碎发。
炽灼的盛火霎时凝固,池洌仿佛听到身前微弱的呼吸声也随之一滞。
池洌比了个手势,示意君溯先走开一些,让他打开密道。
君溯依言后退,原本撑在一侧的右手却顺势抓住他的左腕,紧紧地箍着,没有半点迟疑。
池洌因为他这一动作而分了神,差点没能打开密道。他立即调整好状态,用最快的速度拉开暗门,带着君溯进入。
土灰色的墙面在他们背后悄无声息地关闭,将所有热度悄然掩盖。
靴履落在冰冷干燥的台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池洌从怀中取出一枚荧光石,借着盈盈暗光,无声地在前方引路。
另一只被桎梏的手腕仍被不轻不重地扣着,池洌稍有些不自在,却不愿挣开,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一步一步向前。
不知过了多久,亘久的沉默才被一声叹息打破。
“倚清,回去吧。离开封单。”
宛若安谧的梦境被一声钟鸣打破,从意识深处破开一道道白色的裂纹,将他丢回清醒的现实。
池洌抽回自己的手,继续向前。
“我有我想做的事,等做完了,自然就会离开。”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梆硬,一如脚下的步履。
短暂的对话带来更深闷的沉默。
比刚踏入密道的那份沉默持续得更久。
一直到台阶的尽头,即将走完这漫长得令人窒息的一程,身后凝滞的脚步骤然加快,几个大步从身侧迈过,拦在他的前方。
“封单没有解药。这些年,我亦派人在封单调查,所得的结果大差不离——”
“不用与我说这些。”自从得知真相那一刻起,就一直压抑在内心深处,被池洌强制用冷静与思谋镇压的隐惧终于在这一刻爆发。铺天盖地的惶然被无措与紧迫驱赶,裹上掩饰己身的怒火。
“文钰,你是不是一直都这样——自作主张、若无其事地为我安排合适的方位,丝毫不顾我的意愿?你对我表现出毫不避忌的疏远与厌恶,现在又跳出来管制我的意愿与行动,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任你摆弄的牵丝木偶?”
昏暗幽昧的地下通道,难以辨认全影,只能看见模糊轮廓的视野中。
池洌看到挡在自己身前的黑影微乎其微地震了震,近乎失态地往后退了一步。
伤人之语,如剑戟之痛[1]。
在恶语出口的那个瞬间,池洌已心生懊悔,可他没有解释,更没有推翻刚才的话,只狠下心,绕开前方的身影,去开入口的暗门。
“对不起,倚清……我并不是……”
身后的声息渐趋微弱,池洌骤然想到君溯身上的毒与他刚才趔趄那一步,心中一慌,连忙转身。
黑暗之中,那道高大的身影正背靠着石墙,隐隐弯着腰,似在轻轻颤抖。
“君溯!”
瞳孔蓦然收紧,池洌立即冲过去,扶着他的肩,在黑暗中努力辨认光影,试图探查他的状况。
模糊的黑影上下晃动,似乎是一个抬头的动作。
因为靠的太近,池洌还未来得及分辨,就感到唇上传来冰凉柔软的触感。
如同用果冻做成的羽毛,在唇上轻飘飘地划过,留下沁人心脾的甜。
池洌无从辨认这奇异的触感,直到被他扶着的那道身影变得格外僵硬,有急促而滚烫的吐息喷洒在他的唇角,池洌才如梦初醒,猛地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浑身的血液立即冲到脸颊。
这份刚刚腾跃不到半秒,就被浓重的担忧盖下。
他立即想要退开,决定先带着君溯离开这个黑漆漆的地方,去外头好好查看他的身体情况。可才退后一步,身前的那人就像担心他独自离去,下意识地揽住他的背。
冷不丁的一阵推力,即使并不强劲,也让脚下不稳的池洌短暂失重,再次前倾。
冰冷柔软的触感再次贴上唇瓣,这一次不再是轻飘飘的触碰,而是密不可分的紧贴。
池洌只感觉脑中仿佛有一团白光炸开,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或许是因为唇上的触感太凉,泛着许久不曾饮水的干燥,有些刺刺的异感,又或许是某些不知名的情绪蛊惑,池洌下意识地将唇张开一些,用舌尖舔了舔那片干燥的触感。
时间如同在这个时刻凝固。
当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池洌浑身僵如木石,唯一让他庆幸的,只有这个昏暗的空间——黑暗带走了所有视野,让他无法看见君溯的神情,也替他遮去了面上的惊慌与忐忑。
几乎在下一秒,伴着强烈的落荒而逃的念头,他即刻分开交接的唇,正要解释刚才的意外。
可他还未来得及发出任何音节,揽在腰间的手已再一次收回。迎面覆来的除了炙热的气息,还有铺天盖地的深吻,宛若凶狠的野兽,携着被逼至绝境的煎熬,孤注一掷地在唇间辗转。
撕破所有克制的外壳,露出从未呈现过狂烈。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太过漫长,池洌被吻得头昏脑胀,几近窒息,稀薄的空气让他无力地后仰,喉口发出难受的轻哼。
亟雷烈风的攻势终于停了下来,池洌感到自己被小心地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怀抱的主人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平复着同样急促的呼吸。
须臾,有了充足氧气的供应,池洌停摆已久的大脑终于开始重新运作。
如果说最开始的两次触碰是因为环境太黑导致的意外,那最后一次……
池洌一动不动地贴着轻软的衣袍,听着耳边那如同击鼓,怎么也停不下来的心跳声。
——剧烈、活跃得过分的心搏,并不仅仅属于他一人。
那颗用来照明的夜明珠早不知掉到何方,整个密道漆黑一片,完全失效的视觉带来更敏锐的听觉,将细弱的呼吸都染上一层缱绻。
在近乎无止无休的寂静中,池洌敛去所有杂乱的心绪,环住那道比记忆中更瘦削的腰:
“对不起,君溯……我刚才并不是在指责你,而是——”
而是,讨厌一无所知,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
“不要道歉,”轻柔的吻落在他的额心,烙下不可胜言的珍重,“该道歉的是我,是我一直瞒着你,将你从我身边一次次推开……让你伤心那么多回。”
珍重的触感一路下落,掠过眼角,侧颜。
“是我做错了……起初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怕你难过,所以远远地躲着你;后来,我不知该怎么向你坦白。”
“那天,冬青湖边,我并非有意对你视而不见,冷漠决绝……那时正巧毒性发作,我没有拿稳玉佩,不小心让它落入湖里。”
池洌错愕地睁大眼,那在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让他不敢靠近的冰冷面容,如同一面虚假的魔镜,一寸寸地崩裂,露出脆弱的真容。
“你质问我的时候,我早已忍不下去,很想像现在这样不管不顾地抱住你,可是——”
可是当时的他,光是勉强站着就已耗费了所有的力气,没有办法再向前踏出半步。
“我只能将错就错,继续疏远你,漠然以待,甚至否认少时的情谊,断开过往的一切……”
“可是倚清,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从未,我怎么会讨厌你,”
沸热的呼吸再次落在唇角,热忱若火。
“我爱你,倚清。”
走出密道,回到金银阁二楼的雅间。
池洌打开暖碗夹层的热水,倒了一点在铜盆中,与盆内原有的冷水打匀。
逐渐恢复平静的水面,照出一张仍有几分酡然的脸……与过分鲜红甚至被咬破一个角的唇。
这副“尊容”看得他咬牙不已,带刀的目光投向罪魁祸首,每一眼俱是兴师问罪。
君溯正专注地凝视他忙碌的背影,冷不防对上刀子一样的视线,眸中的温柔微微一滞。
直到目光轻而易举地注意到那过分显眼,有几分泛肿的红唇,他罕见地生出几分赧然与心虚,眼神往一侧飘了飘,又极快地收回,露出一个温顺驯良的笑。
“抱歉,因为是第一次……没收住力。”眼刀子还在落,笃定的致歉逐渐变得迟疑与不确定,“看上去有些严重……要不,你咬回来?”
眼刀子缓缓裂开。
池洌实在难以想象,这分道扬镳的七年到底把他熟悉的那位温和稳重、少年英气的将军捣腾成什么样了,在摊牌前还持重有礼、沉冷克制的青年将军,威重俨然的摄政王,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真不是白切黑?
可当析疑的目光落在那张沁着少许冷汗,隐隐发白的英俊面容上,池洌瞬间明白了什么,立刻拧干毛巾,三两步折返。
“你是不是很不舒服,在硬忍着?”
否则,以他的脾性,那句半真半假的调笑绝不会在此刻出现……这并非摇唇弄舌,而是怕被察觉的欲盖弥彰。
“又一次想要瞒着我吗?”
“不是,”君溯拉住为他拭汗的手,将池洌揽入怀中,“只是有一点点……可是我现在很高兴,不想说这些败兴的事。”
记忆中,君溯的怀抱一直是温暖的,习武之人的手脚大多滚烫炽热,即便是寒冷的冬日,也不会被带走温度。
可是此时此刻,抱着他的手是那么冷,冷得像是冬天野外凝结在湖水表面的冰,带着极力克制的寒颤。
池洌的心也像被湖水一同冻结,仅从中间破了一个车大口子,整个人从那洞中穿过,不断跌落,跌落,落入深不可测的深渊。
“不要怕,倚清,”
察觉到他一瞬间的战栗,君溯缓缓收紧怀抱,几乎要与他嵌为一体,
“相信我,我一定会活着。”
[1]8字出自晋·葛洪《抱朴子》
第21章 线索
滚热的茶水自壶嘴倾倒而出,一滴不漏地落入小巧的白玉茶杯中,氤氲着袅袅的雾气。
水雾将敞亮的雅间一分为二,模糊了窗景。
“关于[抽髓]这个毒,你了解多少?”
池洌将倒好的一杯推到君溯身前,取了另一只空盏,继续倒茶。
君溯接过白玉茶杯,轻呷浅尝,神色举止尽显惬意与满足:
“正如萧和风所说,[抽髓]来自大勒,是敕勒族几近失传的宫廷秘毒。根据大勒国的相关记录——包括民间不辩真伪的野史,[抽髓]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八十年前,稜皇王为了独掌政权,用毒暗杀移皇王,成功地将敕勒族一分为二,分为如今的大敕与大勒。”
池洌对这一说法并不认同:“如果这个毒真的早已失传,池济又是怎么得到的?”
即使相隔了七年的光阴,君溯还是第一时间找回曾经磋商的默契:“八十年前,用以毒杀移皇王的[抽髓],还有残余,并且那毒被大勒的某个人得到,又通过交易送给了池济?”
“这是其中的一种可能,也是可能性最大的一种。”池洌在另一只茶杯中点了少许冷茶,在红木桌案上描画,
“或许当年被稜皇王赶出的大敕残部私藏了秘毒,又或许,池济因缘巧合之下得到了药方,自己制作了[抽髓],但……”
君溯接过他的未尽之言:“如果这毒来自大敕残部,他们理应将毒用在大勒。即使他们顾念部族利益,真的把毒用在大齐,选定的对象也不该是当年的我。”
当初君溯确实一战成名不假,可他当初征讨的是西南,敕勒族就算再有先见之明,预测他未来会成为大齐的战神,对敕勒造成威胁,也远没有那么快的反应速度,短短几天就能跨越大半个九州,将毒喂到他的身上。
由此可见,下毒的幕后之人,对下毒一事必然蓄谋已久。除了身为皇帝,因为久病而多疑失智的池济,几乎找不出第二个人选。
“何况这毒虽然威猛,比起八十年前移皇王所中的[抽髓]却是远远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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