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疾手快地将那东西一把接住——
——入手触感绵软,握紧后却有粒粒坚硬硌手之感,透过绵软传来。
星临捞过来,置于面前摊开手掌一看,是一个袖珍的酱色锦囊,只有他半个手掌大,顶部连了根细绳,已经断了,想必这锦囊本是挂在叶述安脖子上的。
星临被上面的图案吸引走全部注意力,针脚粗劣,一条毛虫却栩栩如生地绣在正中央。
“这是有什么寓意吗?”星临疑惑地问出口。
叶述安从昏天黑地的眩晕中挣脱,见星临手中所捧之物,立刻一拍自己胸口,发现果然空空如也。
他面上神情蓦地一沉,他迅疾地伸手,温和礼节无影无踪,二话不说就要从星临手中夺回锦囊。
谁知,突然,两人面前黑影一闪,随即一阵浓重的血腥气卷过,呕吐物的味道都被顷刻间盖过。
星临掌心的锦囊被一瞬间夺走。
两人转头一看,一道身影立在十步开外。
在惨白月光中伫立的,是一身斑驳的斗篷,从头裹到脚,背光的阴影里甚至连这人的脸朝向哪个方向都辨别不出。
身着斗篷的老熟人,不知身份的不速之客。
星临只觉一阵怒意涌上心头,可他还没能发作,便听耳侧锵然一声拔剑出鞘。
只听剑刃劈风之声,清冷的剑光疾刺而出,狠辣迅疾,直钻斗篷人上腹要害。
叶述安一剑出鞘,竟然直接是一记杀招。
“还给我!”
星临确实吃了一惊,此时的叶述安,汗湿的眉目之间尽是狼狈的凌冽杀气,与他平日里的模样实在反差太过,更不提那舍尽斯文的一剑了。
斗篷人赤手空拳,只手中攥了一枚酱色锦囊,根本不欲和叶述安多做纠缠,他左躲右闪,在叶述安的攻势里游刃有余,偶尔一肘击在叶述安关节处,将他逼退两步。
星临悄无声息加入争斗,在两人密不透风的交手中,一枚流星镖寻到空缺处悄然划了进去。
无声地携着阴冷杀机,向着斗篷人的眼部掠去,却被斗篷人侧头轻巧闪过。
与此同时,星临人已经出现在斗篷人身侧,另一枚流星镖不知何时,已然旋至斗篷人的颈侧。第一枚只是佯攻。
叶述安长剑飞击而上,风声劲急。
两面夹击,斗篷人竟像是早已窥破叶述安弱点,转而横扫叶述安下盘,随即趁其不备狠狠一记拍在其肩侧,一转手腕,将叶述安的长剑一把夺了去。
一串动作流畅至极,速度之快,将借来的剑猛然横刺出去——
“锵——”
击飞了星临已然攻至命脉的流星镖。
这人身手在叶述安之上,速度又在星临之上。
两人夹攻,竟拿他无可奈何。
几次交手只电光石火之间,斗篷人根本不欲纠缠,击退两人的攻击后,转身跃上墙头便逃。
星临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直以速度所向披靡,算来这也不是第一次在这人身上吃亏了,他一咬牙便也跃上墙头,循着那人几欲消失的身影飞速追去。
叶述安眩晕感还未完全消退,只觉眼前两道黑影依次飞速闪过,再寻过去,只见茫茫夜色一片。
剑被斗篷人夺去,锦囊也瞬息间被偷去。他一人站在原地,迷茫得像是又被强灌了十坛女儿红。
第74章 哑口
是都城未眠的夜。
檐下燃着长短不一的蜡,檐上一道身影,鬼魅一般掠过,踩过瓦片却不留半点声响。
在翘起的檐角上轻点,高空凌跃之后,落脚于高楼横栏,再顺势破窗而入——
——星临缀在这人身后,浓烈血腥顺风而来,他在夜幕中锁定那随风而鼓动的肮脏斗篷,始终紧咬不放。
眼见那人踹破一扇雕花木窗,马上将要隐匿行迹于建筑中,他立刻紧随其后,从那扇已破的木窗中钻了进去。
甫一落地,他便像一头扎进了脂粉香气的棉花里,气味浓烈有如实质,团团挤压着他,四处挂着粉紫的轻纱薄缦,轻歌巧笑声随纱幔飘扬传来。这是一家妓院的顶楼。
星临扒住栏杆向下看,那斗篷人已经顺着旋转的楼梯奔下去,楼梯的终点处,是宾客与妓子调笑饮酒的热闹大堂。
几次三番地出现,神出鬼没,现在又从残沙追来寻沧旧都,他到底要做什么?
星临踩上栏杆,一个轻跃,稳稳落在楼梯向下倾斜的扶手之上。
与斗篷人猛地缩短了一大块距离。
星临从楼梯交叠垂直的方向不断下跃,眼见便离那件脏斗篷也只差一臂之遥,这却已经是楼梯底部,斗篷人先一步入了那欢笑簇拥的厅中,星临踩着他拖在身后的影子。
惊起富绅几位,翻倒十多张八仙桌,妓子惊声奔逃,美酒佳肴倒扣于地。
两位不速之客,将这个温柔乡之夜搅得乱七八糟。
斗篷人显然对此处地形设置烂熟于心,穿梭酒宴其中,只为阻挡星临的脚步,短短几个瞬间破坏整个厅堂内的欢声笑语。
一片混乱中,星临看见那身斗篷,轻车熟路地折过厅前拐角,他忍受着满地黏腻追出来,只见那人的手,已经抵上了后门门闩。
星临追上去。
斗篷人打开了后门。
这一刻,脂粉气息被驱散,血腥味道倒灌,河面的风带着夜与水的凉意,将斗篷人的宽大袍袖高高扬起,门外不远处,是粼粼的运河,映着万家灯火。
星临看见了斗篷人抓着酱色锦囊的那只手,缠满绷带,本该雪白的绷带上面满是污渍,有暗色的血迹做底色,上有辨不出的奇怪颜色斑驳,延伸至小臂,再往上便隐匿进了斗篷中,窥不见了。
真实一角转瞬即逝,衣袖落下之时,一切又回到了不可知。
斗篷人逃遁的步伐不停,星临也没打算停止,未达成的目标没有放弃这一说,他保持着机器特有的执拗。
在能源耗尽前他不会疲惫,如果可以,他会追到斗篷人精疲力竭,将这人击倒在地,撕开他的斗篷与绷带,看看那张神秘的脸,究竟是有多么不可见人。
斗篷人甩不开星临,两人用脚步丈量了半条平直河岸,从人声鼎沸处一路追赶,直至逐渐冷清,灯火消失。疾奔、纵跃、攀爬,星临眼中只那道不停奔逸的身影。
当斗篷人忽然止住脚步时,星临只觉此处夜风撕掠。
“累了?”他站住脚步,踩着屋脊,语气平平地说道。
他们在一座六角高楼的屋顶,脚下便是空寂无人的寻沧王宫。
斗篷人缓缓回过身来,面目依然被掩在肥阔的斗篷之下,夜风烈烈,吹不落他的兜帽,明月皎洁,星临终于看清这件斗篷上的斑驳颜色,全是血迹涂就,陈旧与新鲜,多是凝结成块的黯淡,黑中泛着暗红。
斗篷人没有理睬星临,在原地僵死一般地静立。
忽然,一阵破风声传来,迎面的方向。
星临熟练地抬手接住。
入手是冰冷金属触感,摩挲过无数次的棱角走向。是那枚方才被打飞的流星镖。
星临警惕地盯着斗篷人,收镖入袖,两人不过几步距离,他心中估量这一记飞掷:力道很轻,速度也慢,斗篷人竟只是要还这一枚流星镖。
他心中疑惑更甚,这一举动也多少有点示好意味,这人说不定可谈。
眉眼舒展而含笑,星临将怒气与冷意掩得很好,拟的是叶述安平日里温润斯文模样,亲和关切而毫无攻击性,是他见过最能令人卸下警惕的人类气质。
“阁下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星临问道。
斗篷人仍是一言不发,像是在细细端详他。
星临不在意这有如实质的视线扫视,他始终疑惑着斗篷人身上的疑点:鹿渊镇这人分明向他们发出警示,要他们迅速离开,这分明是个为他们安危着想的举动,而后却在鹿渊书院帮助残杀追兵围攻他们。
这人行为上自相矛盾,着实令人不解。
“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到鹿渊,星临的坚持发问中带了点戾气。
斗篷人始终沉默,只是垂下了脑袋,兜帽被半垂着的脑袋扯动,绷平了后颈处堆叠的布料。
“说话!”星临道。
斗篷人后退三步。
“我权当你是哑了,”星临踩着屋脊前行三步,“锦囊呢?还来。”
斗篷人终于对星临的话语做出了反应,他伸出右手,展开,锦囊悬空,酱色细绳缠绕在缚满绷带的手指上。
手指向上轻轻一勾,锦囊带到掌中,斗篷人右手成拳,紧紧握住那团布料——
——猛地发力!
力气大到指关节都在肉眼可见地颤抖,像是将此前闭口不言的所有情绪,倾注在这一握之中。
星临心中一沉,这人举止怪异,恐怕之前试图沟通都是白费力气,又看着那颤抖的右手,想着锦囊里的东西,恐怕已经在这种恐怖的力道下化为齑粉了。
果然,斗篷人打开了锦囊,将囊口向下,黑色的细粉被倾倒出来,转瞬间就飘散在空中,融入夜里。
星临一惊,想着锦囊被夺时叶述安的可怖神情,当下就想闪身几步上去,欲夺那只锦囊。
可他甚至还没付诸行动,斗篷人就像是察觉到他的杀意似的,转过头。
星临分明看不见他的眼睛,却觉得他在深深凝视自己。
斗篷人轻轻摇摇头。
下一刻,星临只觉肩胛骨处一阵剧痛,他眼前一黑,被一股巨大的冲力带出几米,随即失重感猛然侵袭了他。
星临被从高楼上击落,黑夜中一道蓝血四溅的抛物线,落入寻沧王宫。
耳侧的风声在尖叫,终结于一记狠狠摔落之中。
那座楼本就很高,而他落入的地方又凹陷于地面,霎时间如同内脏四分五裂,震荡的痛感横扫星临的大脑皮层。
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的腹部被穿透。
星临勉力睁开眼,一个骷髅头顺着他的肩侧滚落下去,遍地层层白骨,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磷光。
他恰好落在寻沧王宫的千人坟坑中。
下落的时候砸碎了两位白骨兄弟,死人松脆的骨架瞬间断裂,各自奉献一根肋骨与大腿骨,形成全新骨刺,分别穿透了星临的侧腹与小腿。
当然最严重的穿刺伤还是在肩胛骨处。
皮肤表层撕毁一圈,崩裂出几道缝隙,暴露出大片冷白金属骨架,那里插着一把寒光凛然的长剑,是斗篷人从叶述安那里抢夺过来的。也算是拜托星临还与叶述安,用穿透肩胛骨将他击落下楼的方式。
[警告:机体受到三级程度损伤,即将启动修复功能。]
[正在检测机体能源……]
[机体能源检测完毕。]
[能源足够支持三级程度损伤修复,功能自启动完毕。]
系统声不断响起,星临眼底暗光几次流转,他躺在白骨堆中,被疼痛淹没。
他很久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能源稀缺,他始终十分留意不要让自己受伤。就算受了,也只是皮肉划破的小伤,皮肤表层几十秒自动修复的事。更何况疼痛阈值异常,让他对“受伤”这件事更加高度警觉,因为讨厌疼痛,他会规避一切能够规避的伤害。
可这次真是霉运好运全占齐了。
倒霉在那该死的斗篷人是真想让他死,幸运在还好能源还足够让他修复。
他费力坐起来,将腹部和小腿的断骨费力拔出,不管四溅的蓝血,在剧痛肆意糟蹋他的大脑时躺下。
他现在只需躺着,阖眼,白骨与他作伴,等待机体修复完毕。
“星临——”
顶上突然传来呼喊声,星临一下子睁开眼。
“星临——你在吗——”
是叶述安的声音!
星临挪动着,缩进坟坑的角落,又扯了一具完整的白骨兄弟,徒劳地盖住自己。
“你确定是这个方向吗?”
另一道声音,自地面上隐约响起,听起来有些冷淡,与惯常天塌了也波澜不惊的模样契合。
星临心里一阵绝望。
“不确定……他们跑得太快了,我也只是感到剑约莫在这个方位。”叶述安被云灼一问,像是陷入犹疑。
“星临——”
他又唤喊了一声。
星临在坑底,一声也不应。
修复未完成。他的蓝血还没蒸发殆尽,机械骨架还暴露在外,冷白的金属与残缺的皮肤表层,比这满坑白骨还要令人匪夷所思。
他在疼痛中沉默,恨不得立刻死成骷髅堆里的正式成员。
第75章 练习
叶述安的呼喊声传到坑底,在尸骨上飘荡几个来回便消失。
这千人坟坑的坑底,被黑暗与死寂长时间占地为王,上千人躺在这里,永远等不到一声为自己而发的呼唤,星临此刻拥有,他却不愿回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已经来得太快。他甚至没有任何防备。
他该是一个匿在暗处的异类。
他习惯于在阴影中游走,在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游戏人类社会的同时,也掩藏好自己的非人身份。
就像鬼魂惧怕阳光一样,异类厌恶太多的注视。
可收容司的炸毁,一次震彻全城的巨响,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一把从阴影中拽到明面上,接受着无数道目光的浇洗,太多人在审视他,评判他,将他为数不多的为人所知的事迹广为谈论。他无法再做游离者,他已经像云灼与叶述安一样,被迫成为无数条唇舌上滚动的一员。
这就已经让星临非常不适了。
如果现在又这么一副模样被云灼看到,是什么样的谎言都掩盖不过去的,没有任何一种说辞能粉饰他的金属骨架。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快走快走。星临心里无声念叨,往白骨堆里又钻了钻。
“锦囊和剑都被夺走了?”云灼的声音传来。
“都夺走了,”叶述安听起来大概是有些窘迫,“那锦囊……”
云灼道:“我知道。”
星临缩在坑底,想着锦囊里的东西已经被斗篷人挫骨扬灰,锦囊上绣的虫图案寓意为何,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便随着斗篷人的不知所踪而寻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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