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辇道增七(玄幻灵异)——西鹿丸

时间:2023-09-05 09:04:54  作者:西鹿丸
  “你记性真的很好,我当时与你讲的,近乎一字不差。”天冬有些惊喜道。
  “不是近乎,是真的一字不差。”
  机器人从不消减的记忆,所有发生过的旧事都纤毫毕现。
  星临正将井绳收束,轱辘旋转,麻绳上缕缕水渍暗色,他像察觉到什么不对,面色忽地凝重起来。
  “怎么了?”天冬察觉到他的神色。
  星临一脚踩着井边,手握上木桶横杆,一把将那桶水从井中提出来,邦地一声放在地上,随即将手摊开在天冬面前——
  ——只见那白皙手掌沾了井水,水的颜色却是非同寻常的湛蓝,水渗入掌心纹路,蔓延着下淌,路至指尖尽头,便无助地坠落在木桶中。
  天冬愕然不已,低头一看,只见那木桶中一片诡异浅蓝,阵阵涟漪,泛着莹莹的不祥之色。
  “井水……变蓝了?”天冬喃喃。
  星临甩甩手,若有所思,他抬头又望了眼天际的那弯虹,星际时代的彩虹拥有美好寓意,而在这里,那弧状的七色光,勾动的却是太过绚烂生动的死亡记忆与灾祸恐惧。
  “雨停了,我们是不是该去栖鸿了?”星临将手上余留的水迹抹在衣摆,湛蓝颜色转瞬被黑色吞噬,“我想这次我们必须得带上婆婆。”
 
 
第87章 杀种
  “可栖鸿山庄与残沙城敌对,也恨及偃术,而偃人的义肢正是典型偃术,带她去恐怕多有不便,易遭敌视也易受攻击。”天冬斟酌道。
  “那也必须带着她,”星临非常坚持,“只有我们在她身边,才能确保她的安全。”
  天冬疑惑道:“你为何……这般坚持?”
  “都城的井是地下水连通,恐怕不止日沉阁的井水变蓝。”星临道。
  “是我疏忽。”天冬想通关节,突然懂得了星临的意思,心被震惊悬停,“希望事态不要严重至那般。”
  “以防万一。”星临道。
  “可水为什么突然变为蓝色……”她伸手入木桶,双手兜住一捧水,淅淅沥沥地挨近鼻端嗅了嗅,“没有味道。”
  没有味道。与往常的井水一般,只是颜色改变,成为了另一种湛蓝的纯净。
  星临垂在身侧的指尖,轻轻摩挲着。
  究竟是什么让井水变了颜色?
  井水就在星临的指尖。取样时信息上载着,物质分子结构在星临视野中飞速构建,虚拟架构每延展一寸,他的眉头便紧皱几分。
  信息分析的结果太过熟悉。
  他近段时间,将与这结果几乎完全相同的信息揣摩了不知多少次,已经烂熟于心。
  更不用提他还切实触摸过两次。
  一次在云灼的故乡,猖獗生长到漫山遍野地摇曳。
  一次在叶述安的锦囊,被拙劣针脚包裹得细致妥帖。
  盛开的霜晶花朵,坚硬的霜晶花种,以及……染蓝井水的霜晶花汁。
  可霜晶花不是白色的吗?
  星临伸出手指,轻点在虚空中根本不存在的一段投影上,那是一处决定花朵颜色的基因序列,只差了这一段序列,这井中的物质便与他之前取得的霜晶信息完全契合。
  天冬望着星临的动作不明所以,她的眼中,那手指不过是在触摸空气,却见星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表情霎时间空白到近乎恐怖,再听到他开口说话时,语气如同人偶似的死板。
  “天冬姑娘,你见过霜晶花吗?”
  晨光倾泻,天冬却一阵寒冷,她回头四处看看,见一片白色衣角正沿着楼梯逐渐显现,才定下心来,“见过。”她转回头道。
  “蓝茄花呢?”星临问道。
  “也见过。”天冬道。
  “霜晶和蓝茄……是不是长得很像?”星临道。
  天冬顿了顿,“除了颜色之外。”
  星临在周身凌冽的千万条信息里捞到云灼的脚步声,他一寸一寸转过头,望着云灼未醒的眼。
  云灼敏锐察觉到星临此刻的不寻常,“蓝茄和霜晶的样子如同双生,只能凭颜色与生长地界来区分。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如果蓝茄花变成白色,你还分得清它和霜晶吗?”星临缓缓道。
  云灼一怔。
  雨水残留琉璃瓦,顺着瓦檐缝隙蓄积,忽地下滑,砸在庭院的青石砖上,四溅着粉身碎骨。
  沉默中,星临眨了一下眼,“我想要蓝茄花。拿到手里。”
  天冬道:“蓝茄花离土半日即死,且只能在砾城生长,除非到那砾城去,不然看不到活的蓝茄花。”
  “那蓝茄花汁,之前扶木采买的蓝茄花汁,还有吗?”星临道。
  再次推开扶木的工作间时恍如隔世,浮尘在光中静谧飞舞,星临在锉刀与砂纸的堆叠中,找到了装有蓝茄花汁的瓷罐。
  浓郁的深蓝蜷缩在瓷白罐底,星临让那颜色把自己的指尖染了个透——
  熟悉的信息流动,复制一样的分子模型,就连分析结果出来的时间长短都相同到毫秒。看了太多遍,重复到星临想要呕吐。
  蓝茄,蓝茄,都是蓝茄。
  罐子里和井水里是完全一样的东西,是正常的蓝茄花汁。叶述安锦囊里的,确实是代表砾城祈福寓意的蓝茄花种,云归谷里现在猖獗生长的,与正常蓝茄只是一段基因序列不同而已。
  他在灰尘浮尸中逐渐被冻僵,这个被烈虹侵染的世界的画面一帧帧从眼前翻过:四季鲜艳的红枫,小到异常的桔梗——
  和颜色突变的蓝茄。
  白色的蓝茄。
  “我怎么会想不到……”星临如梦初醒,“我根本没有接触过真正的霜晶花。”
  五年前,云灼破除万难终返回云归谷,目之所及,族人亲友尸骨腐烂,花草药田尽数枯萎,偌大故乡了无生息,云归人因染病覆灭,可诸多花草是为何衰败死亡?
  五年后,云灼带他重踏云归谷,漫山遍野已被白花席卷,反扑一般的疯狂生长,猖獗到连砖石夹缝里都要探出一朵霜白。
  星临的视线穿过浮尘落在门边,云灼正站在那里与天冬交谈,影子在石阶上落得曲折。
  他走过去,在两人身边站定,在云灼的目光中犹疑。
  我该怎样告诉你?云归谷那满山遍野的摇曳白花,根本不是霜晶花,那些象征着崇高信念的霜白,烙刻在族徽上的绽开,早就与花草药田一起,与云归众人一起,暴死在五年前。
  云归的光辉曾经,从各种意义上绝迹。
  云归谷地形封闭,每一人进出皆由谷口迷阵严格控制,几粒变异了的白色蓝茄花种落地,具备凌驾于谷中所有植物的繁衍力与生命力,肆无忌惮夺取养分,强逼全谷草木与云归众人共赴死亡。
  而他与云灼现在所踏的云归谷,漫山彻地白色伥鬼,俯拾皆是冒牌玩意。
  这种现象,在现世人的眼中无知无觉,后来便会化成后世基础教育中一个人人皆知的概念:生物入侵。
  至于砾城独有的蓝茄花,变异之后又怎会从砾城千里迢迢地落入云归谷里?
  星临思索着,那枚装满变异蓝茄花种的、针脚拙劣的酱色锦囊,又摇摇晃晃浮现在眼前。
  如果一个人,身染烈虹,随身携带变异花种,踏入昔日云归谷,足不足够将全谷族人与花草置于死地?
  星临看着云灼静待的神情,将意识流动诉之于口,“云灼,叶述安他……”
  “云灼!”
  一道清朗声音忽地传来。
  三人同时转头望去,只见叶述安刚踏入日沉阁大门,挺拔如同一段雨后新竹,门外是已经稳妥停好的马车队伍,他走过来,笑着说道:“这雨总算是停了停,你们准备妥当了吗?若是还没好,我便让他们再等等。”
  “早在三日前便准备好了。”云灼道。
  “叶公子早,”天冬行一礼,转身向着楼梯走去,“那我现在就去叫流萤与婆婆。”
  “天冬姑娘慢些,不必着急。”叶述安道。
  天冬应了一声,转眼便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星临的话被叶述安的突然到来打断,寥寥几句的招呼与客气也让他倏地清醒。
  他缺少证据。
  缺少能让云灼理解的证据,能让这个世界的人认同的证据。
  他可以凭借高精科技,穿透所有物质表象去探询信息,但坏就坏在只他能做到。信息分析是虚无,物质分子也费解。他可以坐在日沉阁井边沾湿了手,便堪透远方的云归花田存在蹊跷,但怎么对古人解释清楚?
  难道要凭云灼对他的心意去讨得一份盲目信任吗?那是他以前惯用的伎俩,现在已经被心摒弃。
  他不能坐在井边摸了一手湛蓝的水,只窥见往事的冰山一角,便告诉云灼,他的好友很有可能就是云归覆灭的罪魁祸首。
  如同在解一道答案已知却复杂到匪夷所思的证明题。
  所有迹象都指向叶述安,他与云归谷覆灭脱不了干系。可从表面到谜底的推导关系断裂,中间尚且模糊不清的线索,是星临涉及甚少的爱恨因果。
  “星临。”叶述安对星临打招呼,清煦温雅一如既往,“你怎么了?看上去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星临自然地就着苦恼表情叹一口气,“日沉阁没饭吃,饿得面有菜色,叶公子车上有早点吗?”
  “……?”云灼转头看星临,心里想着卧房里今早刚清出来的三个酥饼盘子。
  叶述安点头,“自然是备着了。”
  似有所觉无声控诉,星临抬脸冲云灼笑。
  不想进马车与叶述安相对而坐,星临翻身上马时动作流畅,手握住缰绳时,嘴里叼着一个温的牛肉包,心中仍若有所思。
  他物理信息满溢,社会信息匮乏,这样看来,此次与叶述安同行倒并不完全是件坏事,反而使他有更多的机会去探查这个人。
  只不过,留给他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星临的目光穿过日沉大门的门框,落回庭院中,一束苍冷晨光笼罩着那口沉默的石井。
  烈虹变异增强使囚犯逃出,是有目共睹的突发事实,盛夏暴雨过后的彩虹,是再普通不过的自然现象,而这变蓝的井水,却是人为。
  星临深谙巧诈之道,最令人信服的谎言,往往不能全是编造,真中掺假假掺真,方能迷人眼。
  一种踩在神经上的紧张感压迫着他,他几乎已经嗅到危机蛰伏的味道。
  那枫里红山的寺庙香火近日尤其鼎盛,“未知”永远是人类最幽深的恐惧,急于寻求一个解释,这超出了认知的疫病,终有一日会被扭曲成比真相加倍可怕的东西。
  一早晨的放晴只是乌云暂时休憩,马蹄阵阵,出了寻沧旧都的城门便直往西去。城郊的路果然如星临料想的那样泥泞,更不用提过了正午,便又细雨连绵起来。
  绵绵而微小凉意,星临分得一顶遮雨的斗笠。
  他扶着斗笠边缘,停马回望都城,看见日沉阁在朦胧雨幕中影影绰绰,缥缈得如同一截烟灰色的影。
 
 
第88章 蜚语
  出发的第三日傍晚,乌云反复无常,再次暴雨如注,此时距栖鸿山庄不过半日路途,但恶劣天气毫无节制,风雨交加里寸步难行,一行人终是妥协,意欲在前方小镇略做停留以避雨。
  众人正闷头赶路,镇口就在不远处。
  马蹄踏碎薄薄一片水洼,星临牵着缰绳在雨幕里悠悠缓行。
  他的肤色被雨水泡得苍白,目光已偏离前路,低垂着,落在泥泞中,看无数被雨水击打的水洼,泥水面皆泛着一层浅淡的蓝,丝丝缕缕深蓝蜿蜒着汇集此处,源头来自大路一侧的树林之中。
  星临落在人后,速度越来越缓,最后倏地调转马头,完全脱离队伍,穿梭雨幕,入了树林中。
  雨打叶声,转瞬间在耳畔嘈杂起来。
  他顺着那曲折的蓝,深入林中,蓝血痕迹终结于一片草皮翻覆的新地,暴雨冲刷得平整,这片地的蓝深得惊人,泥中一只蜷缩的手已经半截出土,手指泡得发胀变软,如同令人作呕的变质鱼肚。
  星临勒马停住,垂眸看着那只手,雨从睫毛滴落时,光也在眼底沉寂。
  他翻身下马,毫不忌讳地握住那只肿胀的手,用着力气猛地一拉,就将土中埋的余下部分一同提了出来——
  ——肿胀发白的手连着同样肿胀的手臂,乌黑发丝连泥带土,脖颈弯折的是死者特有的柔软弧度。
  暴雨浇洗中露出一张泡发面孔,惊恐双目凝住生命最后一刻。
  星临视线向下,见胸口心脏处已经被搅烂出偌大一个蓝色血洞,一柄断剑深入稀烂血肉,裤腿破烂着露出木制小腿。
  如同拔萝卜一般,他从暴雨中拔出一具偃人尸体。这尸体埋得浅,而且新鲜,毙命于昨晚的十七岁少年。
  他死后栖身之处并不孤独,星临看着那片被翻开的土,数不清那里蜷缩了多少只手,粗糙的、年轻的、苍老的、木制的,入土前便已死而舒展的,未死时却挣扎而想要破土而出的。
  雨忽地缓了,风也止息,星临将被他提出土的少年放平回地面,蹲在他一侧不发一言。
  一线凉雨直直落入偃人少年大张的眼睛里,马在旁边甩着被打湿的尾。
  星临的眼睛也大张着,一眨不眨,视线就落在涣散的瞳孔里,跟着一同涣散,风停住时,他也在此刻静止如同一团雨中雕塑。
  头顶的雨突然消失,半圈浅淡阴影笼着星临。
  星临抬头望去,看见云灼倾伞在他上方,与人一样白的伞面,挡住自天幕泻下的凉意彻骨。
  白衣身后有一抹青色袍角闪过,叶述安在两人身后停马,缰绳拴上漉湿树干。
  星临见了另一人走过来,悻悻转回头,看着那尸体,漠然道:“真是愚蠢。”
  他早就隐约料到会发展至此,但亲眼目睹时还是忍不住怒气上涌。
  “这已经是一路上见到的第五处了。”云灼的声音在雨声中仍清晰。
  归功于五年前一场未知疫病席卷大地,病情之恐怖,死状之凄惨,那场精彩纷呈的巨大灾难从未被遗忘。世人找不到发病源头,寻不到合理解释,就连医治方法也毫无头绪。幸存者颤抖而恐惧,将之归为上天降灾,千万次祈福与祭祀,只为上苍垂怜自己余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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