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辇道增七(玄幻灵异)——西鹿丸

时间:2023-09-05 09:04:54  作者:西鹿丸
  他在夜雨肃杀中讲得春风化雨,温雅气质不被污脏衣袍磨损分毫。
  星临在石井水中摸得一手蓝茄花汁时,便知叶述安来者不善,谁知这四起的流言竟真是为他量身打造,看准的就是——
  “你能自证吗?”
  谣言击杀怪物的第一步。
  将未知真相扒皮抽骨后重塑,缠入虚假的厄运颜色,以世人恐慌为基底,再以道听途说为筋骨,捏造出一个谣言的雏形。
  谣言四起时,需受信服者二三,耄耋老人甚好,近在身边可亲,德高望重可敬,传闻似是而非,缓解恐慌而来源模糊,煞有其事却无处求证。
  捏准的是怪物离群索居,性情古怪,与众不同而无法自证清白。
  纵使嗅觉敏锐,察觉危险逐渐四伏,也不会逃走,因为它早已被一条隐形而柔软的链子拴住。
  星临听着叶述安的声音,在这一瞬间杀意滔天,流星镖半滑出袖,力道蛰伏,却强行刹住,“何必这样大费周章,这么害怕真相暴露,直接杀了我不好吗?”
  叶述安道:“云灼他在乎你,我已经不能再杀你了。”
  星临若是击杀叶述安,则无法实现云灼的心愿,叶述安虽不知云灼另一隐秘心愿,但他足够了解云灼,他不能击杀挚友心之所向。
  两人本早已拔剑相抵,敌意蛰伏之时却发现彼此交锋之间被一片霜白颜色阻隔,使得他们自愿调转兵刃,走了更曲折的路。
  叶述安看着星临,和颜悦色:“你今天把我踩进泥里,明天我将你捧成神明,让世人敬你畏你,将以德报怨做到最巅峰,你看如何?”
  星临漠然将流星镖推回袖中,“我再说一遍。收手吧,不然,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哥替你死一死。”
  叶述安曾领略那些过分精巧的天真烂漫,亦或恰如其分的慌张不安,但褪去取悦人类的底色,星临露出的本质,常常残忍得惊人。
  叶述安终于沉了笑,“该收手的是你。星临,你懂什么?是,你确实了不得,能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痕迹,然而人心幽微,你也能看得透吗?”
  星临负手站在雨中,自苍穹倾洒而下的凉意遍染他的单薄肩头,黑衣湿透贴出骨骼血肉的走向,如同一击即毁的易碎品。
  “有些事就该永远烂在过去。你却傲慢自负至此,一知半解就敢刨根问底,为实现一时的冲动就头也不回地往前凑,你自己看得清前路吗?你就不怕牵起脉络,结果发现像这具偃人尸体一样,一丝泡白的颜色,拽起来发现连血带肉一片模糊?”
  “你既不愿杀我,而我又比你懂太多人心复杂,你恐怕赢不过我,趁早收手为好。”
  叶述安一身雨水沉重,他缓慢解开树干上的缰绳,跨上马时还侧目看着星临头顶的发旋。
  “不然这样下去,最后只会害人害己,那时你会后悔的。”
  星临神色倦恹地看他一眼,“叶公子可真能说啊。”
  叶述安离开时,马蹄溅起一连串泥浆,墨蓝与黄褐搅混着泼进草丛中,浑浊的斑斓匿在夜色中。
  夜雨深林里只剩星临一人静立。
  他看着青色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面无表情地走出几步,忽地一脚,将那泥里的青伞踹飞出去。
  镇前驿站。
  房间小而陈设简陋,云灼剪断分岔的烛心,以维持明亮的烛光,此时,听见屋外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于院中急停。
  随后敲门声响起。
  开门时雨声嘈杂,马就那么被随意在雨中淋着,星临站在门前,垂头丧气得像是被暴雨淋蔫了的狗尾巴草,茸茸的毛都萎了。
  “你怎么了?浑身湿透,不是给你伞了吗?”云灼凝眉道。
  星临抬起头来,“叶述安打我。”
  “……”云灼知道,若是星临和叶述安真打起来,星临决计吃不了亏,叶述安此刻肯定形貌更狼狈。
  虽是一记恶人先告状,但气红的双眼被雨淋湿,看起来倒也委屈得很唬人。
  实际上星临内心也确实颓丧,一场夜雨林中对峙,他第一次有了束手束脚、无处施展的无力感,他顺从地被云灼捞入怀中,沾水的侧脸挨着云灼的肩。
  “冷吗?”云灼问。
  “不冷。”星临答。
  云灼:“就这么讨厌他吗?”
  星临:“不讨厌,叶公子其实是个好人。”
  云灼:“说实话。”
  星临:“叶公子真是个好人。”
  第二次重复的时候是像是咬着后槽牙说的。
  星临被塞进浴桶,像模像样地沐浴完出来后,整个人身上的暴雨凉意尽除,然而人热气腾腾了,还是蔫头耷脑。
  云灼衣装齐整地坐在窗边,正翻着一本不知从哪找出来的诗集打发时间,烛焰的光芒有着温暖的色泽,跳跃在他低垂的眉眼,映得他轮廓柔和。
  窗外野风撕掠,一盏灯下,一人自成一天地。
  星临本就在不断反刍夜林中叶述安的那番话,现在又目睹这一幕,说没有片刻动摇,是假的。
  如果可以,他太想要和云灼一起一直走在追寻真相的路上,而永远不到达真相。
  那是未知的谜底,星临本无所畏惧,此刻却开始担忧起来。
  “你自回来便一直心事重重,现在又傻站了半天,”云灼翻过一页,没抬头,“究竟是怎么了?”
  “饿了。”星临想也不想。
  云灼推过一个青花瓷碟到桌子边缘,星临一看,里面是桃子蜜饯,还剩半盘。
  “你吃剩的?”星临捏起一颗,话音刚落,察觉云灼情绪起伏,“别生气啊,我不嫌弃的。”
  “给你留的。”云灼手中诗集又被翻过一页,力度不小。
  随即他觉得唇上一凉,浓郁桃香又萦绕鼻尖。
  星临捏了颗蜜饯抵在云灼唇边,他手指上的伤口已经修复如初,“别生气,我还有事想问你,一颗蜜饯一个问题,可以吗?”
  机器人借花献佛来实践奖励机制,云灼张口吞进蜜饯时在指尖也刻意留下齿痕,星临反射性缩手显得很是没面子。
  “要问什么。”云灼好整以暇道。
  星临手指半拢,将叶述安的话语复述,“如果……我现在看不清前路,还要贸然向前走吗?”
  “看不清前路就要裹足不前了吗?”云灼心觉不对,这种话不像是星临会问的,“想做到的事,无论如何都要做到,做不到的,那便至死方休。这不是你说的吗?”
  为何现在开始犹疑不定了?
  星临盯着云灼眼下那道浅淡的印痕,“可若是一丝脉络牵起一片血肉模糊,最后的结果,是你不想要的呢?”
  “不走走看怎么知道是否想要。”云灼将诗集合上,“况且有你的前路,再糟还能糟到哪里去。”
  灯下倏地陷入静默,对话停顿得诡异。
  片刻,云灼抬眼看,见星临正一只手撑着额头,脸掩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只见他的肩头在轻微颤动。
  他起身一步绕过桌子,扣住星临的手腕拉开,见一张脸憋得有些红。
  “……你笑什么?”云灼捏紧星临。
  星临强自压着笑意的样子十分欠揍,“我也不知道,就是忍不住想笑……可能是你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着,他彻底笑弯了眼。
  云灼道:“不准笑。”
  “哈哈哈哈,遵命。”星临忽然正色,“不准笑,那准我吻你吗?”
  云灼扣住星临的手一僵。
  这人忽然问得好认真,无机质的精巧感占据上风,星临满心满眼只一人时,总浮现出一种独特的虔诚。
  不知道为什么,反复咀嚼云灼那句话时,星临就是开心得想笑,开心得想要吻云灼,想再看一次云灼情绪叠加后的沉溺模样。
  叶述安或许说得没错,他连爱恨都参不透,遑论复杂人心,可这世上又有几人参得透爱恨与人心呢?
  他目标明确,摒除困惑,要的只是实现云灼的心愿。
  烛火烧破夜幕的一个角落,吻如愿以偿落下时,蔓延到了耳根,星临还是边笑边缩着躲来躲去。
  终是忍无可忍,一场夜雨以星临被捶了满头包为结束。
 
 
第90章 重雪
  栖鸿山庄位于严寒之地,寻沧旧都的连日暴雨在这里转换成暴雪。
  漫天雪白鹅毛砸脸,砸得一众猎人缩在山脚下的一个洞穴,三五成堆地闲聊扯皮。
  这洞穴内里宽阔,倚墙而放的皆是酒坛,中间燃一堆柴火,一只现杀的羊羔正烤炙着,肉香四溢,外头寒冷与这洞中无关,是专供猎人歇脚的酒家。
  洞口本挂着一面黄色酒旗,被风撕扯进了雪里半埋着。
  一位猎鹿人捡起酒旗,满身风雪地进了洞,随手拍在了桌上,“老板,你这招牌都刮下来了,也不出去捡捡。”
  老板闻言招呼了过来,“这大雪封山,我这生意倒是红火起来,就我一人这不忙不过来嘛,谢客官随手,这杯酒我请。”
  “诶,那感情好,再给来二两羊肉和一坛烧酒,今儿实在是太冷了。”
  “好嘞!”
  最近的人堆里真聊得热火朝天,那人扭头就挤了进去,“老张老张,你们说什么呢!”
  “还能说什么,不能上山猎鹿没钱赚呗,又他妈得穷上好一阵子!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回去跟着我爹打铁。”
  猎鹿人汗颜,“这种丧气话甭说了,有没有啥好玩的?”
  众人纷纷道:“庄主的继任仪式在今儿下午举行,我得去凑凑热闹,听说砾城的陆城主也会参加。”
  “继任?谁继任?大公子还是二公子?”
  “有差别吗?反正咱们也分不清。”
  “你们还敢去凑热闹,没听说吗?寻沧旧都又闹妖了,先是收容司爆炸又是井水变蓝的,一群杀人犯都跑到咱们栖鸿来啦,那群虹使可是作恶多端,你们也不怕凑着凑着热闹把命给凑没了。”
  “大哥说得对,不光是那群杀人犯,说不定烈虹真的要卷土重来呢,听说寻沧旧都已经被偃人搞得串了窝了!上天已经开始降罚了,偃人的蓝血本就不详,现在更是一沾就完蛋了,现在人群里不止有杀人犯,还有这种会传播烈虹的蓝血妖邪呢。都是上天要惩罚这一团糟烂的世间啊。”说话者双手合十。
  近日里关于偃人传染烈虹的言论甚嚣尘上,更有甚者将其直接辱骂为蓝血妖邪。
  但有不信的,一人嗤之以鼻,“上哪听来的!我以前就看你整天神神叨叨,原来是真的脑子不好使。啧啧,瞧你怂得那样,管他杀人犯还是那什么蓝血妖邪,来一个我杀一个!”
  猎鹿人知道这人外强中干,讽道:“你遇到哪个都是刀还没拔就凉透了。这几日已经有好几个人莫名其妙地就死了,仔细一查都不是咱们栖鸿的人,都是收容司的逃犯。”
  有人反应过来,“……日沉阁干的?”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三日前刚来的栖鸿,尸体就莫名其妙地开始出现了。”
  这时,老板端着羊肉与烧酒走近,边上菜边压低声音说道:“嘿!别说收容司的事了,没看见角落里那俩人吗?生面孔,阴沉沉的,只喝酒不出声,坐那儿半天了!”
  众人蓦地静了,都半遮半掩地朝着角落里打量,那里坐着两个人,一身衣装皆厚重破旧,棉絮几处外露还有些不合身,面目掩在火光阴影里晦暗不明,沉默得不引人注意。
  众人本吆二喝三的,忽而噤若寒蝉,倒显得不同寻常,那两人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缓缓转过脸来。
  视线交接的一刹那,阴鸷的目光让猎鹿人脊背一寒,他猛地转回头,欲盖弥彰地举杯,“喝酒喝酒!”
  “喝酒!”
  猎鹿人握着酒杯的手有些颤抖,他脑海里还残留画面,那破旧棉絮里分明夹杂着冻结了的血迹。这两人身上的衣物这样不合身,恐怕是杀人越货掠夺来的。
  角落里,两人身侧弯刀悄然出鞘。
  洞中蓦地陷入死寂,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清晰可闻。
  隐隐地,洞口传来一阵声音,吱嘎吱嘎,踩雪而来,艰难缓慢。片刻后,一个单薄颤抖的身影出现在洞口。
  “店家……我可以……可以进去避避雪吗?”
  老板望去,只见洞口那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可怜见的,赫然是冰天雪地里无处可归的叫花子,已经冻得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扶着洞口石头,已经几欲倒下。
  “快快,进来进来,”老板招手,“坐到火堆旁边来。”
  乞丐的膝盖大概也被冻得不轻,走近火堆时只能一步一步地挪,短短十几步路,他走得僵直而缓慢,木偶人似的惹人发笑。
  “来,喝点酒暖暖。”老板递过去一杯烧酒。
  乞丐在火堆旁弯着腿蜷缩成一团,接过时连连道谢,酒杯捧在手中,却一口不喝,反而朝着烤羊脸也不转。
  老板隐隐觉得,那蓬乱头发下的一双眼在死死盯着那滋滋冒油的羊肉。
  果然,下一刻,听见那乞丐颤巍巍问道:“老板,我可以吃一口吗?”
  “死叫花子,让你进来有酒喝已经不错了,还想吃肉!”老板啐一口,抬手指指角落,那里的石碓上有一把匕首,“刀在那,自己割吧!”
  老板虽然手指着匕首,但眼睛仍若有似无地往角落里那两人身上瞟,一个突然闯入的乞丐并没有打破危险暗伏的氛围,猎人们噤声喝酒,角落中的异乡人刀未归鞘,火光映照中刀刃闪着血光。
  一触即发的危机。
  洞中所有人都在无声暗涌中僵持着,只有那个乞丐无所觉,还在往角落靠近,为着一块烤羊肉,要去拿石碓上的匕首,不知自己一条贱命已经危在旦夕。
  角落里那两人看那乞丐慢慢靠近,路过桌旁时,其中一人突然伸出条腿来——
  那乞丐本就腿脚不利索,仅有的一点反应力被贪吃欲望覆盖,腿骨与脚腕相撞,他立刻就向地面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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