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拍摄组差开时间,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兢兢业业介绍的李老师在前,登岛新生江林阳在后,目光追随着李傲然的背影,被介绍到“这是食堂,想必江总也不用跟练习生抢难吃的饭,我就不过多介绍了,让您助理服务您吧”。
江林阳收起直勾勾的眼神,舔了舔后槽牙,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陌生感挑开封膜,“李傲然,你非要这么说话吗?”
李傲然听到这句,心虚地复盘今天下午甚至从刚见面到现在的每一句话是否合乎江林阳口中的“非要这么说话”,不想输下阵仗,梗着脖子回道,“我怎么说话了江总,一见面就横眉冷对的人不是你吗?”
江林阳显然有些气急败坏,说话声音渐强,“我哪句是横眉冷对?从见面到现在,我像个怨妇似的求你给个说法,你呢,转移话题还朝我阴阳怪气,还是我的错了?”
“好,算我不对。”李傲然垂下头,不做多思考就认了错。
先认错的人给了对方下台阶的机会,但是江林阳显然不想如他所愿下这个台阶,破釜沉舟地将两人破冰的势头彻底扼杀,“你为哪次认错,现在,还是五年前?”
李傲然不说话,江林阳也不追问,如履薄冰地从食堂出来,脚步不自觉地走向门外。
十月的海岛冷热交替,树叶簌簌和海浪翻卷的声音跟W市的一样,李傲然点燃一支烟在不甚舒适的闷热中吐出烟圈,在想点燃第二支的时候被江林阳扯下手臂,“别抽了,以前不知道你烟瘾这么大。”
“你不是要说法吗,我不抽烟,怎么给你说法。”
李傲然不喜欢海岛了,五年前就不喜欢了,海不是那片海,经纬度跨越下气候也完全不同,道路两旁是完全不同的绿色植物,不是法国梧桐也不是无花果树,常绿的椰子树不会凋敝,但这棵树下不会有短暂拥抱过的他们了。
周遭不是从前的周遭,人也不是原来的人,体内细胞也几乎要换过一轮。
“江总,以前的事儿忘了吧,你看我,我都忘了。”最终还是说出了这一句。
“你是能忘个干净,毕竟拍拍屁股走人的是你不是我”,江林阳声音突然低沉,一挑眉毛,又恢复从前的玩世不恭,“但李老师活儿实在太烂了,可以说是我阅尽千帆里最烂的那个,想忘记着实不容易。”
李傲然的心又被江林阳话里每个字的棱角狠狠割了一通,手按着后颈揉捏了两下,烟头被丢到垃圾桶,“那真对不住了,江总,希望您以后的性生活可以美满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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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半小时,靠着园区观光车,李傲然勉强完成了“导游带队”任务,几乎沉默的后半程,除了几句地点讲解,再没有过多的交流。
回到办公室时林泉带着帮忙的实习生,随手拎过装着咖啡的纸袋招呼刚进门的两人,“江总,傲然,来喝咖啡。”
李傲然拿出一杯冰美式,犹豫着要不要喝,昨晚稀薄的睡眠已经提醒他不该做出喝咖啡这种雪上加霜的造次行为,午休也没能补回来,跟江林阳的对话又绷紧神经,让他脑力比体力更加透支,索性拿出今晚不睡的架势,找到吸管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卸了力打算一杯饮尽,还没等喝上一口,就被江林阳胳膊一伸抢走了。
江林阳就着李傲然刚刚咬扁的吸管喝了一口,在李傲然变了脸色的注视下不在意地随口跟林泉说,“不让他喝,他昨天没睡好。”
林泉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朝李傲然对暗号似的眨了眨眼睛,“你昨天没睡好怎么还喝呢,看江总多关心你。”
李傲然感觉不知什么原因造成的太阳穴蹦着跳动的疼又加深了一番,身上软绵绵没什么力气,拉了一把椅子趴在桌上,逐渐模糊的意识海潮般汹涌上脑,瞬间把听觉淹了,旁的话听不清,只能听到江林阳叫他的名字,声音从酸痛的骨缝扎进来。
江林阳紧盯着李傲然的眼神一点点涣散,到嘴巴嗫嚅地发不出声音,到眼皮阖拢趴在桌上,绵软的身体灵魂出窍般失去控制,这才反应过来,一步冲向李傲然身旁,身体对冲支撑力,手已经先一步抚上额头,触感滚烫。
“他发烧了,这附近有医院吗?”江林阳语带急切,声音不自觉提高八度,“夏天怎么会发烧?”
林泉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搞懵了,前一秒还在插科打诨,后一秒眼前人病到晕厥,被质问又不知道作何解释,只能结结巴巴说,“听他说,说昨天晚上空调坏了,没说发烧的事儿,上午还……还好好的啊。”
言语间江林阳背起李傲然就往外走,一只手拢着病患的腿,僵硬地保持住相贴的姿势,另一只手快速摆弄手机,“已为您挑选最近路线”和关门声同时响起。
“我跟你一起去啊”,江林阳行云流水的动作没给林泉插手帮忙的机会,林泉跟在后面追出去,已经被江林阳落下很远,一路小跑追着到停车场,看着江林阳连搂带抱把李傲然扶进商务车后座,又绕到驾驶位准备开车。
“我来开车吧”,林泉伸手拦住江林阳,自己坐上了驾驶位,“你去后面照顾傲然吧。”
江林阳从善如流,小心翼翼地坐在后座,把李傲然的头放正枕在自己腿上,手掌搁在空调吹风口,隔几秒摸一下李傲然的额头,不知是舒服还是怎么,摸得李傲然轻声呓语。
前座的林泉尽量克制住自己的好奇,不从后视镜里观看后座的一幕,却在三两余光中国呢瞥见江林阳脸色发青,眉头皱在一起像是蜿蜒的山脉,薄削的嘴唇抿在一起,显而易见的严肃从眼波到发梢。
貌似还有深不见底的心疼,林泉被自己的大胆假设吓到,匆匆收回目光,又看到江林阳弯下腰,将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李傲然的嘴唇上。
见证了这一秒的林泉仿佛被夺魄,手脚惊慌又无措地动了动,不小心按响了汽车喇叭。
鸣笛的噪音让睡着的李傲然鼻子一噤,江林阳抬头跟后视镜里的林泉短暂对视,自说自话地解释,“我在追他,他还没同意。”
林泉对江林阳的身份还停留在品牌甲方,瞬间感觉车厢里充斥着不可言说的尴尬,两位当事人的情事在这不大的空间曝光,一位失去意识,一位剖白陈述,怎么说都不是最好的公开时机,甚至连他都不算是个最好的公开对象。
林泉将理智拉回现实,还在开车的他心里想一探究竟的小鹿已经撞破头,却只能干咳两声,“好……好的,那个……快到了。”
“嗯”,江林阳没有接下去说话,手掌搁在李傲然细软的发丝上,怕加重发烧的症状,车内空调的温度稍高,李傲然面色泛起潮红,鼻翼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被江林阳用手指揩掉,一圈一圈磨进指纹里。
江林阳眼见这样脆弱易碎的李傲然,不知怎的想起五年前和他的那一夜,尽管那一夜已经因年岁久远而略有失真,但是夜是日的百次千次撕心裂肺地回顾,李傲然身体的温度却比现在还要真实。
江林阳低下头,自控难以为继,重新吻住李傲然的嘴唇,复又在身下人耳边小声恶狠狠地说,“李傲然,你最好把这五年补给我,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第43章 43 危情
李傲然在一片嘈杂声中醒过来,恍惚中听到江林阳向噪音中心丢了一句“小点声不行吗”,恢复过意识刚想揉眼睛,就被一双手拽住,“别乱动。”
江林阳一只手压着李傲然打着点滴的手背,另一只手握紧输送透明液体的注射管,看到李傲然醒了,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我睡了多久?”李傲然支撑身体想坐起来,敏锐地感觉到从其他病床望过来的目光,好奇的、打量的。
江林阳站起身,帮无力的病号半坐着,垫了个枕头在李傲然背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盯着高悬的塑料瓶里缓慢滴落的药液,温声地说,“睡了两天。胳膊难受吗?胃难受吗?”
在危楼坍圮之前,有次李傲然也是病来如山,被江林阳背到医院时烧到40度,手脚瘫软神志不清,连医生问有没有过敏史也没办法开口回答,还是江林阳打电话给黄冠,黄冠打电话给李傲然他爸,才一波三折地问出唯一不过敏的消炎药是阿奇霉素,血管刺痛和反胃是消炎药的外显症状。
李傲然呆呆地,努力从头昏脑涨的状态里回复过来,晃了晃头,被江林阳一把扶住,“别晃了,再晃脑袋里的水要晃出来了。”
“你脑子里才有水”,李傲然反驳的声音稍大,太阳穴的跳动胀痛感又排山倒海而来,五官抽聚在一块。
“你睡了一天一夜,医生说你最近没太休息好,抵抗力太差了”,江林阳把李傲然的另一只手掖回被子里,把手伸进被子里摸了摸病号服,“你之前的衣服出汗打湿了,我换了住院的衣服。”
李傲然低头才注意到身上的衣服早已不是白色的T恤,连牛仔裤也换过,不知名的火气从心起,瞪着江林阳不说话,堪比了个目眦尽裂。
江林阳站起身,挪了挪单薄的塑料凳,坐得离床头近一些,伸手囫囵一把李傲然翘起的头发,颇有些好笑地说,“就给你换了个衣服,在你心里我是淫魔吗?还占病人便宜。”
“你最好是没有”,李傲然松了口气,向上拉了拉被子,盖过半张脸去。
医院的冷气有点足,生怕病人热似的,长袖衣裤也挡不住的凉爽往汗毛孔里钻,李傲然感觉发烧前那一晚没吹到的空调全都在这几分钟偿还上了。
能量守恒定律因着人的自我开解与欺骗达到守恒,糖果中和苦味、阳光补偿雨天,但李傲然想起失去意识之前,隐约听到江林阳在他耳边说要补给他五年。
这五年欠不下也还不了。
李傲然不打算继续假寐,睁开眼睛,看见江林阳穿着的西装外套盖在李傲然脚底的被子上,一只手飞速在手机上打字,另一只手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输液的注射器,药液顺着紧握的拳流进血管,在输液管上因温差蒸腾起的水雾。
是很久之前江林阳就有的贴心习惯,药水打进身体会有整条胳膊应激刺痛的不良反应,护士说让病人家属用手暖着。
李傲然曾因护士的那句“病人家属”暗自脸红心跳,暗恋脑发作的时候甚至想如果能多生几次病,可以多做几次江林阳的“家属”。
如今他很想跟那时候的自己说声对不起,为那些天真而偏执的没有理由的爱的惯性。
大概半小时后,江林阳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病床边的铁皮柜子上,从“江总”的身份中抽离出来,转回不知何时睡着的李傲然的单方面宣布的“追求者”。
目光从李傲然的红晕轻薄的颧骨掠到紧闭的嘴唇,江林阳突然本应睡着的人,嘴唇在几不可视地抖动。
于是悄悄站起身,用手擦去偏头侧过的眼睫上的泪珠,用彼此心照不宣的语气问道,“是不是胃疼了?还是哪里难受?”
李傲然思忖了几秒,选择睁开眼睛直面江林阳下巴上长出的短短的胡茬,在决定用睡觉来避免过多交流之前就已经观察到的,也推测出昏睡中的一天一夜,大概是江林阳在寸步不离地照看。
身上褶皱的两天前的衣服和没来得及处理的个人生理状态,都是这段陪伴的证明。仅仅是这样简单的关心和爱护,就已经让李傲然又泪腺泛滥。
“不难受,胳膊有点疼”,一瓶点滴马上收尾,李傲然实在是疼得厉害,“要不快点打算了,早死早托生。”
李傲然对这种药水极其不耐受,每每想快刀斩乱麻,到最后都会胃口灼烧,延迟折磨到几天都缓不过劲儿,慢速又会加重血管刺激,将痛苦无限拉长。以前的他在江林阳面前怕暴露怕疼被诟病太过矫气,但每次都被江林阳发现,计算着时间把滴速调整到不至于太痛。
是将“生杀大权”妥善交付给过江林阳的,但是现在李傲然觉得自己应该是不怕痛了。
江林阳紧盯着药瓶里药水的滴速,用沉默驳回了病人无理的要求。备受折磨的小病号索性自己起身,试图自己上手调整到满意的滴速,被江林阳动作有些重地推回床上按住肩膀,声音粗沉地说,“李傲然,你能不能听点话?”
“哦,原来我又不听话了”,李傲然反驳的一百零一句话到嘴边,心里百转千回地念了江林阳照顾自己的好,心软又嘴软地说,“我不调了,行了吧。”
江林阳不接茬,整理衬衫下摆,手指松了松领带,又将床上西装拿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药瓶,以一种松懈的谈判姿态,“那你说说,这是什么药?”
药瓶上没贴标签,随身携带铝板药片不方便,李傲然拆了一些放在分装药瓶里。他伸手想接,但药瓶被江林阳死死攥着,抵抗无效后只能坦白交代,“是维C,医生说我抵抗力差,又没时间吃蔬菜水果,只能靠药剂补充。”
“哦,那以后你跟我一起吃饭,这瓶药我给你扔了。”江林阳一个投掷的动作,药瓶精准魂归垃圾桶。
没有选择继续追问,是因为江林阳明白,李傲然是一个倔强的人,这是李傲然性格里坚强而固守的一面,有好也有坏。
好的是在短暂的重逢中,他仍能看到李傲然是善良的、为人所喜爱的,坏的也是在这短暂的重逢中,李傲然的决绝只展现给了自己。
想说的话直言不讳,不想说的话讳莫如深。
这是他不熟悉的李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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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傲然在五个小时后退烧了,在江林阳抚摸额头的诊断之下终于等到值守医生来确认这一论断。
岛上仍然是热气腾腾,李傲然手里拿着江林阳刚从外面带回来的去冰版清补凉,像吃一碗甜腻的粥。
医生拿着手枪状的测温仪器在李傲然太阳穴滴滴答答了两声,又从兜里抽出一根水银温度计,让李傲然夹在腋下重新测量。
十五分钟后确定退烧,医生眼睛在李傲然和江林阳中间逡巡往复,打量了良久说,“建议再观察一晚,病毒性感冒发烧的症状很容易反复,也很容易传染,明天再出院比较保险。”
江林阳道了声感谢,前脚送走医生,后脚就迎来了探望病人的梁政。
梁政怀里抱了一束花,一间一间顺着病房找过来,直到看到将医生送出病房门的江林阳,大喊了一声“江总”,就一边招手一边快跑过来,汗水顺着鬓角连成水线,在下巴颏汇聚一团,
看到李傲然的第一眼,梁政就提高了声量奔到病床前,花束扔在病床角落,无视病房里其他人异样的眼光,小蝌蚪找到妈妈似的狠狠把李傲然抱在怀里,手不住地抚摸着背,比失而复得更用劲儿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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