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苗到底是年轻气盛,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在缄默不语的三人间摆动,在见谁也不给回个话,着急地点名道姓,“林老师,到底怎么样了?张老师在群里说按兵不动,咱们就真的按兵不动?”
林泉一个头两个大,注视着冷苗走过来走过去,运动鞋底木质地板上踢踏,咚咚声扰得人心烦气燥,一把扯过冷苗的胳膊耸到凳子上,“你能歇一会儿吗,别在我们眼前晃悠。”
冷苗像被割坏却还大力充气的人偶,有气撒不出濒临爆炸,坐了一会加入无声小队,手指在手机上噼里啪啦创作小作文,又抽冷子站起来,语气激动地说,“我刚问了温老师,梁政还没回来!还没回来!打电话也不接,搞了事情就躲了,男人真的不行!”
办公室里有且仅有的三个男人抬起了头,冷苗自觉不对,吐了吐舌头闭了嘴。
林泉翻了个白眼,接上话,“这事儿,咱们动也不对,不动也不对,现在舆论对LGBT相关的话题跟风倒,网友和政策思维两拧,真闹大了,梁政等着退赛吧。”
这时旁边一言不发、一直摆弄手机的江林阳指尖在李傲然手背上打着圈,“我助理已经发了微博了,其他渠道我也安排了爆料贴,用其他工作人员的口吻讲李傲然和梁政平时交集不多,后续会有一些同校同学澄清我跟李傲然本来就认识,大学就已经是情侣。如果真要往那方面引导的话,这样最合适。”
冷苗听完长篇大论,挪到林泉身旁,碰了碰林泉的手臂,呆愣愣地趴耳朵问,“林老师,江……江总,啥意思这是?”
林泉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朝墙上贴着的“禁止吸烟,否则不举”的标语努努嘴,支使冷苗,“你把纸撕下来我就告诉你。”
冷苗接了指令,小狗叼飞盘一样小跑着过去又跑回来,“林老师,现在可以说了吧。”
“你有点正事儿吧,大家都急死了干瞪眼,就你在这吃瓜。”林泉一巴掌拍在冷苗头上。
另一边,李傲然的手机重新通电开机,叮叮当当的手机铃声配合着震动,持续了十几秒才平复下来。
李傲然先回复了老张——直属领导的微信,对“按兵不动”发表了“好的”的回复,又在内部宣传群对大家表示抱歉,忽略了其他私聊群聊的朋友询问,最后打开了和梁政的微信对话框,一字一字敲给对面。
“你为什么这么做?”
五分钟后得到梁政回复:“对不起,李老师,但没人不想红。”
李傲然早预料到这个回复,把手机给办公室里另外三人看,“我想了很长时间,刚开始我不相信这件事是梁政做的,是因为他曾经跟我说过,他对出道没抱多大希望,原话我还记得,‘谁能接受内娱顶尖选秀男团里有一个叫梁政的?一点个性都没有’,我就忽略了。”
冷苗一听就火都来了,“我信他个鬼!什么叫没人不想红,这不叫损人利己吗?”声音突然抬高,站在有理的一方开始嘴巴不饶人,“李老师对他多好,有小零食分给他,买咖啡也给他带,一天到晚的混在我们办公室我也不说什么了,对他比对我都好!”
说着说着顿了一下,感觉自己说错了话,又不知道朝谁解释,口不择言地说,“江总,我没有李老师对我不好的意思啊,我只是说李老师对梁政更好。”
说完又发现还不如不解释,两只手搓完脸又搓头发,委屈又没底气地转移话题,“我不说了。”
江林阳跟李傲然的手还牵在一起,在冷苗的眼里突兀又违和,她没法将李老师和江总结合起来,只能把头扭到一边,佯装不看,其实心里的小九九写满整整一本书。
“行了,说完了?”林泉被冷苗这小丫头逗地不行,冷苗点点头缩在一边不说话,林泉又转头问李傲然,“你怎么知道是梁政自导自演的?”
李傲然沉吟片刻,说道,“去找你们两个的之前,我用江总手机看时间,看到江总助理说投放营销号的公司,是哪家公司我虽然没看到,但是能用这种话题的,除了梁政我想不出别的人,因为他知道我的性取向,选我是最安全的,如果选别人,极有可能一张异性照片就被辟谣了。”
江林阳手倏地收紧,“他怎么知道你的性取向?”
李傲然没有说话,好像又藏进了密不透风的龟壳。
李傲然不说,江林阳也不追问,没有答案的问句揉在破碎的夜色里。
林泉被这又一次静下来的躲避逼疯了,只得硬着头皮出来打破僵局,“行了,别问了,等梁政回来,咱们再说吧。这小子,知道话题哪儿敏感就往哪儿引,也不怕咱们节目没播就被制裁个稀碎。”
李傲然问林泉要了一根烟,被江林阳拦下,“办公室里已经都是烟味儿了,想抽咱们路上抽。”
李傲然“嗯”了一声表示同意,又说,“那你们先回去吧,我想把这两天的进度赶一赶,最起码先把江总邮件提出的问题回答一下。”
林泉瞅瞅江林阳,两人对视后黑眼仁快速瞟向李傲然,仿佛在说“这什么情况?”
江林阳小幅度摇头,口型示意林泉先跟冷苗回去,他留下看着李傲然,但一下就被李傲然抓了个现行,说了句“你也走”。
林泉和冷苗直觉气氛不对,“拜拜”话音还没消就头也不回消失了,江林阳视若无物,没接这逐客令,反倒坐在李傲然旁边抖腿。
重新遇到江林阳,李傲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等待死刑枪决的犯人,未定行刑日期得过且过的每一天,不能将那人的名字宣之于口,连有人提及都会万箭齐发射向心脏。
真到行刑那一天,反而不紧张不害怕了,忘不掉索性不忘了,太疼了只要疼不死就还能活着。
两天没工作,李傲然的电脑还停留在那天慌忙中打下的备忘录,“求求了”堆叠一整页,输入电脑密码后第一时间弹出窗口,眼急手快地合上屏幕,被江林阳逮个正着。
江林阳的手指被电脑屏幕夹到胀痛,李傲然无暇顾及那些慌张的“罪证”,掀开屏幕一把握住江林阳的手指,“没事儿吧,夹伤了吗?”
江林阳不回答,一只手放在李傲然嘴巴下面,接受他哄小孩儿似的温柔地“呼呼”,另一只手指着电脑屏幕,“李傲然,你这是在求什么?”
“你是在求,不要再见到我吗?”
第46章 46 业火
“你是在求,不要再见到我吗?”
李傲然怦怦直跳的心脏像在进行一场奔赴,脚步踏不进天堂,在地狱迷失肉身。
“是在求不要再见到你”,李傲然感觉自己又换了一种自我了断的方式,枪决实在是过于利落,疼痛不足,不如凌迟来得持久,“我一点都不想见到你。”
李傲然眼睛始终盯着电脑屏幕,不分丝毫的余光给刚刚被动接受“狠话”的江林阳。
身边的人良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出卖情绪的气息紊乱,办公室里静得就像只有自己一个人,和无节奏的键盘打字声响作伴。
大概是觉得办公室里的气氛在八月的夏日反常地冷,李傲然从假意的繁忙中停下工作的手指,抬起头看向江林阳,发现江林阳正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不知道看了多久,不过这对于单方面清除杂念的李傲然并不重要,他声音带着凉意,语气客套又冷淡,“江总,我刚看了一眼,您微博的认证还没成功,现在还没有发酵,麻烦您跟助理说一声,趁还没更多舆论之前把微博删掉吧。”
江林阳滑动手机屏幕,然后放在桌上,从桌面的零食堆里翻找出一袋柠檬味的饼干,咬了一口酸酸甜甜。
江林阳就在李傲然眼神的洞穿下慢悠悠吃了半包饼干,不回话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拍拍胸襟掉落的饼干屑,坐在椅子上和李傲然对视,坦然且自在。
李傲然有点讨厌这样的江林阳,这是他没法伪装的情绪,他讨厌在这场重逢中江林阳仍然可以看透他,只需浅显的凝视,就可以让李傲然丢盔弃甲。
“江总,为了节目,可以不要一意孤行吗?”李傲然尽力维持声音稳定。
江林阳站起身,抓住李傲然的胳膊,“李老师,你越不想见到我,我越让你见到我。”
李傲然力气小很多,加之病情未愈,只能任由江林阳扯着,嘴里急叫着放开。
“我凭什么放开,刚在医院在我怀里哭着说不让发微博的不是你吗?还是说,现在的你才是真的李老师?让我抱又让我牵的是李老师卖惨的手段?”
江林阳感受得到李傲然盯着自己的目光逐渐染上崩溃,从他的角度能看到李傲然紧紧抿着不说话的双唇,脸色煞白。
他好奇地火焰已经灼烧到令人无法忍耐,“李老师,或许你习惯忽冷忽热,忽近忽远,但是我不习惯,如果你不想在我面前流露脆弱,那我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江林阳想到大概是因病到失去理智而派生出的拥抱,脸色一顿,然后接着说,“我说的是那句‘在我心里我们五年前就在一起了’,就当作是我自作多情,不劳烦李老师参与。”
李傲然把胳膊从江林阳手心里抽开,这次却十分轻易就摆脱了桎梏,他意识到江林阳也许真的给这段迟了五年的关系下了悲剧的定论,眼眶还是红了。
他从座位上起身,径直走到门外的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眼泪顺着眼角无声地流下来,如这五年里每次想念至深时的哭泣一样。
被留在办公室里的江林阳也很后悔刚刚逼他,在这个节骨眼说一些让他情绪跌宕的不应时的话,握紧的拳头一拳锤到木质桌面上,堆成山的零食坍塌散落,被冷苗塞在底下的那盒避孕套露了出来。
李傲然红着眼回到办公室,就看到江林阳垂着头,手里翻来覆去摆弄那盒避孕套,他哑然一笑,“江总做那些事情,是还想跟我上床吗?”
江林阳一时分不清李傲然是真心的疑问还是假意的揶揄,但无论性质真假,都让他怒火中烧,素来情绪稳定的他暴怒的阈值从遇到李傲然开始就在降低,他几乎是雷霆万钧般震惊地看向李傲然,然后表情彻底冷了下来,最后扔下一句“操”就摔门而去。
李傲然能看出江林阳真的生气了,他坐回凳子上,从放在办公室的杂物包里掏出两颗药丸,生吞而下。
药末从舌面到胃里,连成一条苦涩的线。
李傲然又点开江林阳的微博主页,黄色的V明晃晃地搁在头像旁边,个人认证通过,认证信息:心美柠檬茶市场部负责人江林阳。
药物起效的迷迷糊糊之际,李傲然似乎听到脚步声从门外走进来,停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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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李傲然是在办公室里醒来的,躺在桌子上,空调温度被从19度调成25度,身上还盖着办公室备着的外套。
洗了把脸醒醒神,回来时冷苗已经到了,散着头发喝冰美式,黑眼圈耷拉到肚脐,招呼着他,“李老师,你昨天在办公室睡的?”
“嗯,昨天太困了,不想开车回去,就在这睡了”,李傲然抽出两张纸巾擦了擦手,把纸巾覆盖在冷热碰撞渗出汗珠的冰美式杯上。
冷苗心里五味杂陈,从昨天回到住处,就一直替李傲然委屈,于是定了个八点的闹钟,准备早点来表现表现,为李傲然分分忧,却没想到想知道的事儿太多,又看到江林阳的微博转发和评论量窜着火箭的速度增加数字,心惊胆战地刷了一晚上微博。
“李老师”,冷苗讨好似的挪到李傲然身边,“你看江总的微博了吗?我看这群冲浪的挺能说的啊。”
“说什么了?”
“有的人说江总好man的,也有人说节目组吃‘那个’红利,根本不算什么‘love is love’,还有人说这个工作人员算是蓝颜祸水了吧”,冷苗越说声音越小,“一个……一个大男人让另外两个男人扯头花……”
李傲然听到“扯头花”这三个字,莫名自己脑补了江林阳和梁政扭打一团真的扯头花的戏码,笑出了声。
“李老师,你还会笑,真好啊。”冷苗讪讪地放下手机,“今天林老师会跟我们和江总开会吧?”
李傲然想起昨天晚上林泉发来的微信消息,“老张明天要跟我们开个会,你叫不叫冷苗都可以。”张亭立是李傲然和林泉的直属领导,是个看起来温柔敦厚的笑面虎,所以手下一般称呼他为老张。
于是对冷苗说,“嗯,要开会,你也跟着听吧。”
十点刚过,被邀请的江总坐在办公室,张亭立憨厚的熊猫头像出现在线上会议里,互相寒暄客套渐次展开,先是斩钉截铁地感谢了江林阳为李傲然发布微博,甭管真的假的,为节目做出的牺牲无以为报,以后会争取在可执行的情况下给客户更多的曝光权益,拍胸脯保证言之凿凿。
紧接着说第二件事开头,张亭立顿了顿,听着像是喝过一口水润嗓,然后叫了一声李傲然的名字,在李傲然回答后进入正题,“你回北京来一趟吧,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跟VP请示过了,以前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咱们当面说清楚。”
话说得含糊,但李傲然却心中了然,“老张,我明白了,冷苗也在,这边我会交接给冷苗,回去办离职手续。”
冷苗攥着拳头锤着李傲然胳膊,示意他别再说了,下一秒被张亭立叫到,“冷苗,你尽快跟傲然交接一下。”
冷苗没有回复,跟桌前围坐的另外三人面面相觑,求助似的看着江林阳。
“张总”,江林阳手机摔在桌上一声脆响,“我发的微博是看在我和李傲然私人关系上,我觉得这件事里,李傲然并没有什么错,梁政也承认是他个人行为,让李傲然离职也解决不了问题,而且您心里也明白,会失去一个好的员工。”
张亭立早预备好江林阳会为李傲然辩护的回应,“我明白的江总,但为了避嫌,也请你理解。”
江林阳意欲反驳,被李傲然轻轻拉了下衣角,皱着眉,竭力从这场纷争中脱身,“老张,我会尽快回去。”
最终结果不会改变,过程再多斡旋也枉费。
“好了,幸好节目开始没多久,没什么可交接的,本周内搞定。”李傲然突然涌起一阵说不出的轻松,“不然今天就交接完,晚上我请你们去酒吧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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