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思绪被眼前的一幕打断，突然间忘记了原本打算找她做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看到她的感受，有时候觉得她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坚强，有时候又觉得她身上还有一些孩子的脆弱，有时候又觉得，她好像已经学会怎样处理自己的情绪了。像是处在混沌期，后退一步是个孩子，往前一步就是大人。
这是第二次了吧，上次也是在这里，我也是这样看着她，好奇她长大后的模样。我好奇着，二十，二十五，三十，迫不及待，像是想把一本书翻到结局。
可惜时间不能快进，也幸好不能快进，我在这边无聊又无所事事的人生中多了份期待，像是在庭院里种下了一棵幼树，等着它结出果子来。
我最终还是没去打扰她，那件事以后再说吧，先让她好好工作。
我在店里随便拿了本书，翻了几页，面前又坐下了个人。
“哟，回来了？稀客呀。”
洛城不吭声，在我面前摆开了一盘国际象棋。
行啊，这里的书我也不爱看，陪他下两盘棋吧。
“姐姐陪你下棋，你该说什么？”
“爱下不下。”他说，“又没求你。”
“说句软话是会要你命吗？”
“原话奉还。”
“先叫声姐姐来听。”
“你是不是忘记以前怎么叫我哥哥了。”
“你也知道是以前了。你以前还是我未婚夫呢，怎么没见你提啊。”
“以前你还喜欢我呢，怎么没见你提啊。”
“一生之耻。”
“彼此彼此。”
我俩一边说话一边把棋子摆上棋盘。
“伶牙俐齿啊，都不像个傻子了。”
“你说谁傻子呢。”
“你啊。”
“……”洛城深吸了口气，“谁输谁是傻子。”
“好啊。”
然后我就发现，我话说得太早了。
我本来国际象棋也不说特别擅长，一般般吧，但我也真没想到会跟他陷入鏖战。说实话我确实觉得他是个傻子，不是傻子也干不出他做的那些事啊。但是现在来看，谁输谁傻子，就冲我答应得这么快，这桂冠上至少有根枝丫得归我。
过了中局，场面彻底陷入焦灼，我支着额头皱眉思索，一瞄眼洛城也捏着吃掉的我的棋子皱着脸，我意识到我俩现在都在争这一口气，谁先泄气谁就输。
我俩一步棋能下十分钟，虽然每次到五分钟互相就会开始催促，丝毫没有对战的素质。这个行为似乎是我先开始的，但只过了一轮他就学会了，而且变本加厉，嘴巴比我还能说。这混小子好的不学坏的学得贼快，搞得我心里越发生气。
“你能不能闭嘴。”
“你怎么不闭嘴？”
“你是男生，不应该有绅士风度吗？”
“我的风度只对女士，不对女疯子。”
“……”我深吸了口气，打算喝口水。一伸手发现水杯已经空了，但是下一刻就有人往里边添了些柠檬苏打水，抬头一看，正是陈小羽。我烦躁的心情几乎一瞬间就被她抚慰了，感觉眼前一下子亮了几分，随口问她：“你会下这个吗？”
陈小羽摇头。
这简单。店里正好也没什么客人，我给店长打了声招呼，说借她店员一用。我跟洛城俩财神爷坐这儿，又是陈小羽的朋友，店长当然热情地同意了。
陈小羽放好水，坐到我旁边，我开始向她介绍规则——偶尔也会被洛城打断，总之，我们两个七嘴八舌又比又画的解释了半天，陈小羽终于点头，表示懂了。
“是这样的，”我搭着陈小羽的肩，“我跟他打赌，这盘棋谁输了谁以后就是傻子。你看，现在这个局面，”我尽量忍着不让自己笑，“你觉得谁会赢啊。”
“你。”陈小羽回答。
废话，她当然会说我，她心都偏到山沟沟里去了，不说我说洛城啊。
我早知道她会说我，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攻心为上啊，她话一说完，洛城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马上就蔫了。但他还想努力证明自己可以赢，不过可惜，那口气已经泄下去了，我这边又有陈小羽帮我平静心态，没一会儿就将死了他。
乌拉！
我只差喊出来了，激动得一把搂住陈小羽，我的宝贝我的幸运女神！手指不停指着洛城：“谁是傻子！谁是傻子！快，叫姐姐，说‘姐姐我错了我是傻子’！”
这是智取啊智取，不仅赢在棋盘上我还赢在棋盘外啊，俗称耍赖哈哈哈！
洛城满脸懊恼：“不行……不行再来！”
我眯起眼：“说好的一局，男子汉大丈夫，输了不认账啊。”
洛城拳头捏了又捏，牙冠咬了又咬，最后低下了头：“我认输。”
然后又把头抬了起来：“但是我不服！我们再来一局！”
“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可以考虑考虑。”
“……”那拳头又捏了捏，那牙冠又咬了咬，“姐，姐。”
“噗！”我一推棋盘，“不下了，再见！”
洛城脸都气红了：“你耍赖！”
“我说的考虑啊，我考虑好了，不下。”
“你！你！”
“棋你还要吗？”我笑眯眯问他。
洛城起身就走，看得出他真是气疯了，连在陈小羽面前都顾不上风度和形象了。不过这孩子出了名的大度，反正他不大度对我也没影响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一边笑一边把棋子又摆上了棋盘，指了指对面：“小羽你坐那边。”
陈小羽过去坐下，我说：“我们来下。”
“我还不太会。”陈小羽回答。
“我们家小羽这么聪明，一学就会，一会儿就把我赢啦。”边说边走了第一步。
陈小羽没再说话，看了很久，动了个棋子。
陈小羽棋下得很好，又不太好，是我跟洛城没跟她讲清楚规则。我们一边下我一边纠正她，有时候她看到店里来客人了会去招呼和帮忙，我就在这边等她。这局棋我们下了很久，我很努力找机会让陈小羽将死了我，然后欢呼我输啦。
她知道我让着她吗？废话傻子都知道，洛城都知道哈哈哈。但是有什么关系，我就是想逗她笑一笑，她就算知道她也会笑啊，哪怕是被我夸张的欢呼逗笑。
陈小羽垂着眉眼，从昨夜就抿紧的嘴角微微松开，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于是我也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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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日暮沉沉，我们一起踏上了归家的路。
洛城在咖啡店与我们分别，他总不能又觍着脸跟着我再回家，何况很明显，他没我想的那么大度，我看他很长一段时间内是不想看到我了。
回到家中，女仆长已经准备好了饭菜，琳琅满目摆了一大桌。我看她催肥陈小羽的心比我俩之中的任何一个都要急切，我决定了，陈小羽以后就交给她了。
吃过了饭，我问了陈小羽累不累，她说还好，我便又带着她出门散步。
这是第几次我们这样一起在这里散步了？记不清了，以后更不会记清。
毕竟入了秋，夜里渐渐开始退凉，已经有些寒意了。陈小羽依旧穿着我的睡裙，比起上一次，这一次她稍微能撑起一些，看上去不那么空空荡荡了。
以后会更好的。
我牵着她的手，她安静走在我身侧，披散下来的长发遮住了肩。
还会怕独自走夜路吗？
我其实想问她。
我是为此才牵的她的手。
为什么七八天了也没告诉我？
我其实还想问她。
但又好像知道答案。
我不想催她，也不想赶她，好笑的是，我其实不是什么很有耐心的人。大概是把这辈子的耐心都花在了她身上了吧，才会这么不焦不躁的，耐心地等待。
我转而问了她另一个问题。
“当时你来我家，明明跟我爸说一声就能解决那些事，你为什么不说呢？”
陈小羽没有回答。
“因为不相信我爸会帮你解决？”
“对不起。”
“还真是啊。那现在呢，如果再给你个机会重来，你会说吗？”
陈小羽抬起头，看向我。路灯的灯光自上而下照在她身上，睫毛在她脸上留下浅浅的影子。她轻轻眨了眨眼，似乎，不，我确定，她听出了我的言外之音。
“我没有什么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以后，可以更早告诉我。”我斟酌着词汇，但我的确不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意思有没有表达清楚，“我本人可能，力量并不大，但是我姓林，我有整个家族在背后做支撑。不管发生什么事，哪怕就是，你杀人了，放火了，告诉我，我也会想办法帮你摆平。可能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个同龄人，不是年长者，但是，你可以依靠我。”
陈小羽依旧没有说话。
“别老想着自己只是孤零零一个人——”
我突然有些眼眶发酸，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吧。我常常觉得自己是孤零零一个人，不管遭遇了什么都是自己一个人克服，从学生时代一直到成年，习以为常。有外部确实没什么人能帮得了我的原因，大概也有我本身性格使然吧。
“我之前考虑到你性格比较独立，还有一些别的原因，才没有把你接到家里来。所以我跟你说要说对不起也应该是我来说。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没办法原谅自己。”我深吸了口气，压下了最后那点残存的酸涩，“比起你出了什么事，让我后悔，我更宁愿你提前告诉我，哪怕是烦一点、糟心一点，我也不介意。”
我还是第一次跟她说这些，我也犹豫过到底要不要说，思来想去，还是说了。就像我说的那样，我希望她以后能把这些事提前告诉我，为此我必须要先告诉她。
别的什么的，都先放到一边吧，对于这件事来说都是小事。
会不会像长辈说教啊，我这个语气我这个，我实在是控制不好。
我内心有些忐忑，尤其她还一直不说话。
“我可以，”她突然说，“抱你一下吗？”
我张开手臂，陈小羽钻进了我怀中，抱住了我的腰。我感受着她的体温和紧贴着我的那颗跳动的心，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还有一句话，我忘了和她说。
“不要担心麻烦我，我其实……也一直很孤单。谢谢你这段时间陪着我。”
环着我腰的手又紧了一些，这孩子瘦归瘦，力气可真大。是不是想勒死我？为了不让她把我勒死，我只能轻轻顺着她的头发安抚她。
“好了好了，放手放手，我喘不过气了。”
那两条胳膊这才松了点。
“晚上要不要我陪你睡？”
“嗯。”陈小羽回答。
好会撒娇的小朋友。
我在心里想。
当然嘴上并没有说出来。
“听不见啊。”
“要。”她说。
怎么那么可爱啊，成熟的时候真成熟，可爱的时候真可爱。
我笑着揉了揉她柔软的长发：“还走吗？”
“嗯。”
“那走啊。”
“好。”
陈小羽缓缓松开了我，我牵起她的手，路灯的光依旧照在我们身上，我看到她湿润的纤长的眼睫上凝着两滴水珠，一眨眼就消失了踪影。
真是个爱哭的孩子啊。
希望她以后都不用再掉眼泪。
我们继续在花园里散步，陈小羽安静走在我身边，我看到她仰起头。
“没有星星了。”
“嗯。”
她没再说话，我真怕她下一秒就说出句“今夜月色真美”。
这世界有夏目漱石吗？
应该有，就是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毕竟她看上去似乎是个物理青年。
总之她并没有说，她低下头，我们一起往前走去。
夜里陈小羽就睡在了我房间，我略微有一丝丝认床，所以最后变成了她来我这边睡。警长依旧担任□□员，它睡在我俩头顶，要么把自己当成了老大，要么把自己当成了保镖。也可能两者都是。大佬保护着小弟，小弟纳供交保护费。
陈小羽倒是主动了很多，知道自己钻我怀里了，但是怎么说呢，大概是晚上那个气氛过去了吧，我感觉到了一丝怪异，类似于今天在咖啡店里想起来的那种怪异。她毕竟是个十八岁的少女，十八，不是八岁。我是个正常的姬佬，一个温暖还带着一点沐浴乳和洗发露香味也许还有一点护肤品香味的少女枕着我的胳膊睡在我怀里，我要说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那一定是骗鬼的。我终于并非常迟钝的意识到了自己到底夸下了怎样的海口干了怎样的事，并且终于后悔起来。
啊……我的天。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我疯狂骂着自己，预感到今夜必将比昨晚更加难以入眠。我只能努力让自己呼吸，对的呼吸而不是憋气，并且尽量不是深呼吸。
啊……我的天。
傻子的桂冠今夜属于我，但我希望陈小羽不要听到我的心跳。不然我就算拥有格林兄弟一般的创造力也编造不出合理的理由来解释我的反应，它不属于小红帽，不属于大灰狼，属于隔壁安徒生的皇帝的新衣和卡洛??科洛迪的匹诺曹。
啊……门。
我在心灵与□□的双重折磨中疲惫入睡，在第二天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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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我闭着眼睛，缓缓抽出被陈小羽压住的胳膊，偷偷摸摸下了床。地毯几乎吸收掉了我所有的脚步声，我得以安静进到洗漱间，朝自己脸上扑了捧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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