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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蓬莱(玄幻灵异)——郁都

时间:2023-09-06 20:41:08  作者:郁都
  纸船的术法被明无应破掉,听着谢苏落水的声音,他在房中放声大笑。
  那星光似乎落入谢苏眼中。
  他睁开眼,看到的却只是马车的车顶。
  脚下的路不好走,马车跟着慢慢颠簸。
  他望着马车车顶,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伸手摸了摸自己胳膊上钉着的朱砂骨钉。
  原来他只是做了一个梦。
  谢苏头一扭,看到明无应坐在旁边,正在闭目养神。
  外面的天色大约已经暗下来,马车之中谢苏不足以看得分明。
  他不动声色地坐起来,掀开帘子一看,外面果然日已西沉。
  也就是说,他已经昏迷了近乎一天一夜。
  那驾车的人身无灵力,大约不是修仙之人。
  道路两侧的新雪已经被往来车辙碾作泥泞,所以马车行得颠簸。
  谢苏完全不知道自己昏迷之时,明无应在自己身上施过多少探查的手段。
  就好比他身上钉着的朱砂骨钉,只消撩起袖子就看得到。
  他昏倒在白家祠堂,现在醒来时又是在马车之中,身旁还坐着他的师尊。
  谢苏生性如此,并没有多少侥幸之念,他觉得明无应必定是认出他了。
  此前在白家,他还能装得不动声色,是因为顶着沈祎的躯壳,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破绽。
  可只要一想到师尊可能已经认出了他,谢苏就觉得心绪难言。
  在明无应闭关之时,他盗取牧神剑,闯了天门阵,牧神剑被他弄丢了,自己也葬送在那天门阵中。
  流浪生死,真道已失。
  他无颜面对明无应。
  须臾之间,谢苏已经做了一个决定:他要跑。
  只要明无应不当面揭穿他,他就顶着沈祎的躯壳,按他给自己编造的身世,当那个姓宋的山中无名散修。
  然后找个机会,逃之夭夭。
  谢苏的性格就是这样,拿定了主意,他反倒安宁下来。
  明无应虽然好像睡着了,但谢苏却不敢打这个赌。当年在蓬莱山上,明无应的灵识都能覆盖整个蓬莱秘境,遑论现在。
  所以他安安静静坐着,并没有急着在此时就逃跑。
  大约一刻之后,明无应睁开眼睛,看了谢苏一眼。
  明知道自己可能已经被明无应看穿了,谢苏也不敢主动出声再给自己编排太多谎话,说一个谎话就得用一堆谎话来圆,他宁可少说话,也不想给自己挖太多坑。
  于是谢苏揭过了“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为什么会跟你在一起”“我昏迷多久了”这些问题,开口就是:“这是去哪里?”
  明无应道:“临江城。”
  谢苏默然无语。
  明无应又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去临江城干什么?”
  谢苏道:“去干什么?”
  明无应望着他,忽然笑了一下:“不为什么,天黑了,这条路上最近的就是临江城,难道你想走夜路?”
  谢苏不知道自己昏迷后,小神医又跟明无应说了什么,总之现在虽然还是觉得手脚冰冷,但那种寒意比起昨日在白家却是好受了许多。
  不知道是小神医给他用了什么药,或是明无应又给他渡灵气了。
  白无瑕用的这种禁术,谢苏从前在蓬莱学宫的藏书阁里读到过,以性命为契,以灵宝为引。
  朱砂骨钉钉在他身上,谢苏的灵力十不存一,遇到强敌很难抗衡。
  这朱砂骨钉,他必须想办法除去。
  第一个鬼面人被他用朱砂骨钉贯穿,又在冰湖中如滴墨入水一般消失了。
  第二个鬼面人是柳启所化,出手伤了他之后,被明无应的剑气所伤,也只剩下一个鬼面具而已。
  鬼面人只不过是傀儡,那个在幕后操纵的人必然不会轻易现身。
  但第二个鬼面人消失之前,已经发现柳清言找到的朱砂骨钉是假的,他或许已经看出真的朱砂骨钉在谢苏身上。
  那鬼面人就还会来找他。
  废了这么大的力气设阵杀人,为的就是白家这七枚朱砂骨钉。
  杀了那个幕后的真凶,禁术自然解开。
  谢苏自顾自盘算着这些事情,没有注意外面天色已经黑了。而在夜幕彻底降临之前,他们的马车终于进了临江城。
  临江城是陈朝北部国境最富饶的一座城,亦有一些仙门世家在此。
  世间修行者众,连陈朝皇室之中也不乏求仙问道之人,国都之中有天清观,观主是修道之人,也是陈朝的国师。
  上一任国君便对这国师非常推崇,他龙驭宾天之前还下了几道诏书,说让他的幼子,也就是未来的小皇帝以国师为师,每年须在天清观住上一个月。
  上行下效,皇室宗亲、王公大臣们便都以结交修道之人为荣。
  这临江城之中的高官富贾,府上也都住着修仙之人。
  只看临江城城门之上日夜不熄的二十四支通臂巨烛,必是修仙之人的手笔。
  那蜡烛之中有术法,烛影可以照出妄图混入城中的邪魔,是一道镇守。
  甫一进城,谢苏就发觉城中到处张灯结彩。
  虽则新年未过,城中张灯结彩也算自然,但术法织就的条条彩练在街巷之间穿梭,一盏一盏的灯烛将商户照得亮如白昼,上面写的却都是祝贺人金榜题名的吉祥话。
  原来是年前放榜,临江城中有一富商之家里出了个探花郎。
  这满街的铺子都是他家里的产业,这样的喜事当前,大宴全城,一月不止。正月十五本就要赏灯,这富商便在全城张灯结彩,引得百姓竞相出游观看。
  这临江城多有修道之人镇守保护,是以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也没有宵禁,百姓在城中游玩赏灯,街上摩肩接踵,马车竟在街边被堵得水泄不通。
  明无应和谢苏二人索性下了马车步行,已经入夜,街边就是一间客栈。
  谢苏还在想自己该挑个什么时机逃跑,便似瞌睡遇上枕头,临江城内游人如织,正是他混入人群逃跑的良机。
  只听明无应在耳边道:“跟我进来。”
  谢苏收了心思,看着一只脚已经跨入客栈门槛的明无应,低头随他走了进去。
  不急在一时,等今晚月上中天,他再悄悄跑了便是。
  料想也不会那么巧,那客栈老板也不会说今晚客房只剩下一间。
  客栈老板打量他们二人,觉得像是修道之人,神色愈发亲切恭敬,说还有上房两间,推窗便可见月。又说他这客栈位置有多优越,沿街边走上一段就是灯火最好看的地方。
  明无应看了谢苏一眼,道:“一间上房就好。”
  谢苏一愣,尚未来得及出声,就听那客栈老板连连应下,招呼了小二引他们往楼上走,又殷勤询问是否要准备饭菜,是否饮酒,需不需要准备热水沐浴。
  谢苏便如一棵原地扎根的树,反应过来之后,跟着明无应上了两阶台阶。
  那木楼梯踩上去有咯吱咯吱的声音。
  到了那间上房门口,小二分外殷勤,推开房门,弓着腰等他们入内。
  谢苏却踯躅不前。
  明无应似笑非笑的,问道:“怎么,你觉得这客栈不好?”
  谢苏在蓬莱山上学成,下山游历之时,荒郊野外、乱葬岗前都睡过,自然不是挑剔客栈房间好与不好。
  “不是……这客栈很好。”
  明无应道:“那你怎么不进去?”
  谢苏轻声道:“一张床,怕是睡不下。我睡觉不老实,会来回翻身……还会拳打脚踢。”
  明无应便低头问那小二:“你们客栈的床不够大吗?”
  若是个精明乖觉的小子,定会说客栈的床是标准尺寸,但二位皆长身玉立,不若一人一间房,晚上好好歇息。这样便可为客栈多赚些收益。
  但这小二显然本分老实,诚恳道:“够大,足够睡得下二位。”
  “那就得了,”明无应转而又看向谢苏,笑了一下,“至于你这睡觉不老实的毛病,我会看着办的。”
  作话:
  “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出自《论语·微子》
  “剑光照空天自碧”出自李贺《秦王饮酒》
 
 
第9章 鬼市逐花(二)
  那客栈老板说的不错,这房间推窗即可见月。
  窗子又正对着一条僻静街巷,远处游人观灯的喧闹声音只能随着夜风传来似有若无的只言片语,反倒衬托得此处更加寂静。
  谢苏甫一进房间,就用余光观察房间内的摆设,见到墙边横着一张坐榻,这才觉得心神稍定。
  此刻他就坐在这张榻上,倚着一张矮几,慢慢喝茶。
  茶叶虽不是陈茶,却也不是上品。
  谢苏握着那杯子,大多还是因为他手冷得厉害,想靠这热茶捂一捂。
  明无应道:“你——”
  “我睡在这张榻上就好。”
  谢苏语气淡淡的,手指却紧紧握着那只茶杯。
  明无应却是莞尔一笑:“我是问你,可要吃些什么东西?”
  有那么一时半刻,谢苏觉得他这师尊一定是故意的。
  “不吃。”
  修道之人到了一定境界可以辟谷,长久不需进食,身体清洁无垢。
  “如此夜色,枯坐着不是太无趣了么?你不吃饭,那是想喝些酒?”
  谢苏知道他这师尊最厌烦无趣之事、无趣之人,讷讷道:“那还是吃饭吧。”
  明无应又是笑了笑,出去让小二送些饮食进来。
  谢苏给自己续了杯热茶,忽然觉得自己又着了明无应的道。
  等小二将饭菜送进来时,闻到食物香味,谢苏才发觉自己真的有点饿了。
  小二将木头托盘里的饭菜在桌上摆好,殷勤道:“客官还有什么要求的话,随时吩咐我就是。”
  他退出房间,轻手轻脚地把门合上了。
  桌上是几样小菜,一大海碗的鸡汤细面热气氤氲,香气扑鼻,还有一碗元宵,粒粒珠圆玉润,咬开来是糖桂花馅的,软糯清甜,齿颊留香。
  谢苏用勺子舀着元宵慢慢地吃,他本来就心虚,幼时又被教导过“食不言,寝不语”,是以微微低头,一言不发。
  明无就坐在他对面,谢苏虽然低着头,却觉得他这师尊的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
  一时之间,只能听到房间里取暖用的炭盆里炭火哔剥的声音。
  谢苏余光看到明无应拿出一个物件,放在桌上,朝他这边推了过来。
  他抬眼看去,正是那个鬼面具。
  谢苏在冰湖中抓住鬼面具时,只觉得这面具似乎是以生漆覆盖木头做成,但现在再看,发觉这面具失了挺括,发起皱来,像是一块皮革。
  明无应道:“你不是想要?给你一个。”
  谢苏思忖着,日后自己要查白家灭门的真凶,还是要从这个鬼面具上下手。
  昨夜他昏过去之前,听到了小神医说的话,他身上的朱砂骨钉可保他三月不死,时间紧迫,有了这个鬼面具,自己好歹有了线索。
  就算明无应不肯把鬼面具给他,逃跑之前,谢苏也是要想办法去把它偷来的。
  此时他倒是没有去多想小神医后面那句“百日后神仙难救”,命数天定,他死而复生,已经是逆了天道,其余的事多思无益。
  所以此刻他便大大方方伸手过去,将那鬼面具拿了过来。
  明无应看了一眼他的神色,自己倒是一如既往的散漫,笑道:“你是想找那个鬼面人背后的凶手?不如我陪你一起?”
  谢苏知道他这师尊惯常与人玩笑,他说的事情若是尽信,难免要被明无应玩弄在股掌之间。
  少年时他就因此吃了不少亏。
  那时明无应对他还没有避嫌的意思,二指捏着他颊上软肉,笑道:“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啊。”
  此时明无应大约已经看穿自己的身份,这样一问,其中的意涵就更多了。
  谢苏定了定神,想找个周密严谨的说法,先把当下的局面圆过去,反正今夜他就打算带了鬼面具逃跑,日后……或许不会再见到他这师尊了。
  想到这可能就是最后一面,谢苏忽然抬起头来,眼神清亮,望向明无应。
  他吃饭时一直低头不语,此刻却忽然抬了头,明无应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似乎在等着看他要说些什么。
  谢苏张开口,还未来得及出声言语,便听到一点莫名声响,像是初冬之时死水凝冻的声音。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扶着的瓷碗之上。
  自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寒气如有形一般,还没吃完的半碗冒着热气的元宵霎时间便冻成了冰。
  谢苏的手指已经僵硬,他如坠冰窖,四肢胸腹钉着朱砂骨钉的地方皆剧痛难忍,极寒之中却不是麻木,偏偏能清晰感知那极致痛苦。
  禁术逆天而行,这便是逆天的代价。
  谢苏手一抖,那已经冻成冰块的瓷碗便掉在了桌子上。
  眼前一花,明无应便到了他身后。
  他将谢苏打横抱起放在床上,轻声道:“那小神医说得不错,十二个时辰发作一次。”
  谢苏冷得浑身打战,牙关咯吱咯吱的,眼睫和眉毛上已经结了一层白霜,整张脸苍白到了极点,嘴唇也完全失了血色。
  偏偏四肢百害都像是有冰针刺入,剧痛之下神智却是愈发清明。
  他第一次发作是掉入冰湖之后,第二次发作是昨夜与人对战动用了些灵气,又被鬼面人所伤,这才牵引出来的。
  第三次,就是今夜。
  若他这寒毒真的每过十二个时辰发作一次,那可就太难熬了。
  往后他去追寻鬼面人的下落,一到入夜寒毒便发作,不说自保之力,便是连行动都困难,实在是个极大的制约。
  谢苏眼前模糊,是他眼睫上的白霜遮挡之故。
  他隐隐约约看见明无应抬了一下手指,似有一道游鱼般的剑光倏然一闪而逝,明无应的左手拇指便出现了一个伤口。
  鲜血从那伤口之中汨汨流出,似乎带着一抹稍纵即逝的金光。
  明无应坐在谢苏身边,将左手拇指放在他唇瓣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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