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这样,夏光心里越不安。
在心理科一待待两个小时,朱鱼出来后直奔厕所,夏光帮她拿着外套站在门口等。刚才外科门口看到的那抹身影,对她来说如同幻境一场,顷刻间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了,根本没心情细想。
她在研究药单上都写了什么,所有医生写字都跟鬼画符似的,关雪也不例外,而且她更厉害,她像符画鬼。
“写得什么玩意这都是。”她踱着步随口嘟囔了句,没注意看前面,差点被从厕所出来的人迎面撞上。
“不好意思。”身穿白大褂的女人生了张极温婉娴静的脸,气质跟古画里的人相差无二,她刚才只顾低头想事情,没想到差点撞到人,抬头本想道歉,看见人的脸时却惊呆了,好半天才缓过来说:“夏光?”
夏光也凝固了。
她上一次见苏摇曳还是在将近六年前。
上海秋天的风巨大,满地都是枯叶子,那时她刚刚毕业,没找工作。每天吃了睡睡了醒,醒来就去接苏摇曳下班。
那是她们在一起的第四个年头。
秋天一到夏光去接她的路上就习惯买袋糖炒栗子,滚烫滚烫的,可以在回家路上边走边吃。她女朋友拿手术刀的手娇贵,剥栗子这活儿一直都是她来,她也不爱吃这种甜了吧唧面了吧唧的东西,剥出来的栗子大部分进了苏摇曳肚子,剩下的喂垃圾桶。
苏摇曳说其实剩栗子拿来蒸米饭最好,但她俩都不会做饭,只得便宜了垃圾桶。
夏光那天盯着那袋栗子觉得要不自己学一下做饭吧,自从住在一起后苏摇曳简直肉眼可见的瘦,不知道还以为她家里养了个妖精天天逮她啃。
于是她因为一袋栗子又买了锅碗瓢盆米面酱醋,还给苏摇曳拿了盒新鲜车厘子,这样到家就可以让女朋友吃水果看电视,她进厨房专心研究菜谱。等小苏水果吃完了,饭也做好了,多好。
她拎着大包小包,跋山涉水到了苏摇曳就职的医院楼下,还故意没打电话,决定给她个惊喜。
过了下班时间十分钟,苏摇曳果然从楼里出来了,夏光在树后本想迎过去,却看到她身后跟着个男人。
大概是一起下班的同事吧,夏光这样想,准备继续往前走。
那男人接着揽住了苏摇曳的肩,两人有说有笑。
可能只是朋友呢?她和方杨生不也没那么多规矩吗。她这样解释给自己听,开口准备叫苏摇曳的名字。
嘴刚张开,她下一秒就僵住了。
因为她看到那个男人,低头吻上了,苏摇曳的,唇。
第41章 驯服
朱鱼洗完漱从卫生间出来,夏光不见了。
她左右望了望,发现人在走廊尽头的窗口站着,旁边有位穿白大褂的女医生,背对着看不见脸,但只凭背影就能感受到气质不错。
走廊有些暗,便显得窗口格外亮,有丝丝的风吹进来,吹扬了夏光的头发,以及医生的洁白衣摆。
这一瞬间朱鱼感觉夏光离她很远很远。
“别问我了,说说你吧。”夏光克制住想抽烟的欲/望,深吸了一口外面的冷风,“怎么想起来从上海到这儿来了。”
苏摇曳面色从容,望着医院楼下的法国梧桐说:“身体不太好,得在这家医院长治,干脆就应聘个职位了。”
夏光似乎感应到什么,转头一看朱鱼正呆站着等她,立刻抬脚往前走:“那你多保重吧。”走到朱鱼身边她将手中的外套披到朱鱼身上,二人接着便要往电梯口走。
“夏光!”苏摇曳追上来,脚下高跟鞋发出急促又沉闷的响,壮士断腕似的,“这些年,你想过我吗?”
“没有。”电梯停下,夏光想也不想回答,拉着朱鱼就进去。
穿过电梯合上时的缝隙,朱鱼看到那漂亮的医生姐姐面如白纸,一尘不染的白大褂上只有金属质的工牌格外瞩目,上面写着:“外科主治大夫——苏摇曳。”
苏摇曳,原来她就是苏摇曳。
“姐姐,你和这位医生认识吗?”她抬脸问夏光。电梯里的灯光白到发凉,将本来就冷淡的五官雕刻的更加不近人情。
“不熟。”夏光说。
朱鱼“噢”了一声,没再问。
二人出了电梯在一楼药房取药,药剂师的手穿过小格子把药单从夏光手里接过去,没多久就打包好了一堆瓶瓶罐罐又从小格子里推出来,夏光拿到手看了一下用量,觉得一天三顿都能当饭吃,不禁又有点心疼旁边的小屁孩。
走时朱鱼又回望了一眼玻璃药房里身裹防护服的药剂师,奇思妙想时间又开始:“好像动漫里每天工作在藏宝阁里的妖精哦。”
夏光忍不住发笑,敲了下她的头说:“回家吃你的药去,争取以后少来‘藏宝阁’。”
朱鱼笑嘻嘻搂住她胳膊。
而在二楼的窗口处,那抹温婉哀愁的身影伫立在那一动不动,目送着楼下一高一矮两人直到上车。
……
关雪告诉过夏光朱鱼会出现厌食现象,所以晚饭她没逼她多吃,感到不适就停下,少吃总比吃了吐强。
她从书架上找了几本童话书放客厅给朱鱼看,自己也没再缩房间码字,笔记本一端就在沙发扎了窝。
客厅地毯是朱鱼之前在某宝上挑的,柔柔软软的粉色羊毛毯,跟整体装修风格极其不搭,时间久了瞧着倒也还算顺眼。她趴在上面手捧一本《小王子》,看的挺聚精会神。
“对我而言,你只是一个小男孩,和其他成千上万的小男孩没有什么不同。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对你而言,我也和其它成千上万的狐狸并没有差别。但是,假如你驯服了我,我们就彼此需要了。对我而言,你就是举世无双的;对你而言,我也是独一无二的……”朱鱼喃喃自语。
夏光听了一耳朵,码字的动作未有卡顿。
沙发陷下去了一块,朱鱼坐在她旁边,下巴抵在她肩头,状态很放空,双目涣散,缓缓说:“姐姐,我被你驯服了吗?”
夏光停住了码字的动作,歪头看她:“我没想过要驯服你。”
她想要庇护一颗破土而出的嫩芽好好长大。
“可我觉得我被你驯服了。”朱鱼两只纤细白嫩的胳膊挂在她身上,“在我眼里你就是独一无二的,我离不开你,离开你我会死的。”
夏光听到那个字就起鸡皮疙瘩,字彻底码不进去了,以一种非常认真的语气对朱鱼说:“我过去有很多时刻都想过一了百了,但从未有现在庆幸自己当初坚持了下来。”
“为什么?”
“因为阳光、空气、植物、还有你……做的饭。”
朱鱼撇了撇嘴:“就只是做的饭啊。”
“民以食为天啊,”夏光睁眼说瞎话,“每天吃到好吃的,心情都变好了,心情一好,就特别想活下去。”她看着朱鱼的眼睛,“所以明白了吗,你对我意义重大。”
“意、义、重、大。”朱鱼一字一顿将词从齿间发出,突然不好意思的捂住脸笑,两只眼睛在指缝间眨着瞧夏光,“那我给你做一辈子饭好不好?”
“好的很。”夏光说,“所以明白了吗,不止你离开我会死,我离开你也会死,饿死。”
朱鱼认真点头,被手搓完的脸颊红彤彤的像苹果,“我绝对不让你饿死!”
“乖囡囡。”夏光摸了下小姑娘的头不自觉就吐出来了这句话,说完脸有点发烫。
“囡囡是什么意思?”北方崽崽朱鱼一脸茫然。
“自己百度去吧。”夏光把她从身上挪到一边,自己拿着震动的手机去了卫生间。
“喂?”卫生间内,夏光接了关雪的电话。
“朱鱼的测试结果我又仔细分析了下。”关雪说,“虽然据你跟我说的情况来看,这女孩完全可以因为这几年发生的经历导致焦虑症,但抑郁症根源不一定在这里。”
“什么意思?”夏光问,眉头紧蹙。
“你觉得,人一生痛苦的根源来自于哪个阶段?”关雪反问。
夏光想了一下,灵光乍现:“童年。”
“不愧是你!”关雪发出一声赞扬。
童年对一个人的影响可以贯穿整个人生,研究结果表明,人性格百分之三十来自于天生或遗传,百分之七十和成长环境有脱不开的关系。
“可朱鱼说她爸妈对她很好,不像是缺爱的孩子。”夏光说。
“这还是得看她自己,我们猜没用。”关雪说,“这姑娘虽然看着温温柔柔很好说话,但她心里的那堵墙比你还要厚,靠沟通治疗比登天还难,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夏光叹了口气,“好,谢谢你告诉我。”
“也别太沮丧,我校友最近在研究一个通过催眠取物的治疗项目,不过进程慢了点,最快也得明年才能完善。”
“催眠取物?”
“就是对病人用催眠的手段达到半梦半醒的状态,然后让他们伸手抓面前的东西,每一样东西都能暴露最真实的潜意识,方便对症下药。”
“行,我等你的好消息。”
夏光在卫生间缓了会儿,出去时朱鱼已经窝沙发里睡着了,全身蜷缩成一小坨,像只小动物。
她望了眼茶几上摆的几瓶药和一杯清水,关雪说服药之后会有嗜睡的症状,看来是真的。不过也好,总比睡不着强。
回想昨晚的情形,夏光不免心惊。
她轻手轻脚把朱鱼抱回卧室,心道这小丫头看着瘦还真不轻,客厅到次卧的距离差点把她老腰累断,把人成功放到床上后坐床沿歇了好一会儿,确定朱鱼已经进入深度睡眠才离开。
夜里她又间接性醒来好几次,每次都要到次卧看一眼才能放松接着睡。中间还不忘给床头柜的昙花浇了浇水。
这小玩意太娇气,三天不浇水就要死给她看。
夏光手指头摸了摸花苞,倦声说:“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然后倒床上呼呼大睡。
第二天她睡到自然醒去敲朱鱼的门,敲了半天没人应,开门一看人没了,直接给夏光吓精神了。跑出去客厅厨房卫生间找了个遍,就是没有朱鱼的影子。要不是客厅那条粉粉嫩嫩的毯子,她真恍惚以为自己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生活,之前的种种都是做梦。
她慌忙中拿起手机给朱鱼打电话,摁开屏幕就看到臭丫头给她发的消息——“我去和柚子逛逛街,早饭在微波炉里,爱你么么哒。”
夏光头发都炸了,这回不是吓的,是气的。
找宋舒幼逛街,她当家里这么个大活人是死的吗?宋舒幼住萧山她住她对面谁近谁远心里没数吗?
她点进通讯录直接给宋舒幼打了个电话,十秒钟电话被接通,宋舒幼张口就来了句:“我和小鱼逛街呢,我们吃了提拉米苏串串香和豆乳盒,还喝了星巴克买一赠一情侣款,当然也不是说我们是情侣啦,就是情侣款比较划算而已,我相信你是能理解的嗷。”
夏光冷哼一声:“我理解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嘴硬完又忍不住加了句,“别忘了提醒她吃药。”
宋舒幼还不知道朱鱼确诊抑郁症的事情,一头雾水:“吃什么药?”
坐她旁边正在嗦奶茶的鱼崽洒脱甩甩手:“刚检查出来我有心理疾病,得吃抗抑郁和抗焦虑的药,今天出来时我带着了。”
语气无所谓的好像说她有点小感冒需要来点板蓝根一样。
宋舒幼怔了下,没多问,继续插科打诨气夏光,半分钟后将电话挂断对朱鱼摊牌:“说吧祖宗,我才不信你大老远来找我就为了让我陪你逛街,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要问?”
“嗯。”朱鱼抽纸巾擦了下嘴角的巧克力碎,也没拐弯抹角,“我想问你,关于——苏摇曳。”
宋舒幼嗤笑了一声,看向朱鱼的眼神有点洞察秋毫的小无奈:“害,谁还没个初恋啊。”
朱鱼心一惊,语气忍不住泛酸:“原来她对姐姐那么重要么。”
“重不重要另谈,伤害性极强是真的。”
在朱鱼茫然的眼神中,宋舒幼托腮,“小朱鱼,你知道对于夏光这种情感缺乏又擅长死磕的家伙,怎么毁她最致命吗?”
朱鱼摇头。
“教会她爱,然后抛弃她。”
第42章 摇曳
活了二十八年,宋舒幼干过最牛的事情是初中毕业放弃省重点陪女票上普高,干过最狗的事情是放弃省重点甩夏光自己去学校报道。
她高中三年都忙着吃喝玩乐谈恋爱,等她想起自己还有那么号朋友的时候,哦豁,人家都毕业了。
方杨生听他妈的话报了山东的大学,临走前给宋舒幼打电话:“虽然我一直当你是狗,但也希望你能做回人。”
宋舒幼说你才是狗,你全小区都是狗。
方杨生没跟她比骂街,说:“杭州的风景我看了十几年,西湖灵隐早看腻歪了,去欣赏欣赏山东比人高的大葱也还不错。但有一件,我担心夏光。”语气跟托孤似的。
宋舒幼顿了顿,老实承认:“我是狗。”
那时夏光已经去了上海提前找住所,也不知道小学六年寄宿生活给她留下了什么阴影,长大有选择权后她能走读就不住校,大学也不例外。
宋方雌雄双煞空降上海想和爹死娘不爱的地里小白菜联络联络感情,到了酒店楼下一通电话过去,好家伙,人不在。
”小白菜“说她在蹦迪。别人蹦,她装死的那种迪。
学长学姐很热情,还没开学就顺着贴吧组织学弟学妹出来提前排解学业压力,夏光的手机号不知道被谁泄露的,十分钟连打三个电话,大有她不去就来抬她的势头。她一想,觉得总住酒店也不是办法,不如去人堆里打听打听哪里能租到房子。
于是方杨生和宋舒幼抵达酒吧,看到的场景就是别的小年轻在喝酒跳舞撩妹子,夏光在角落里听同学分享怎么区分58骗子,还时不时深沉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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