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彧王妃?”
“沈公子。”
沈长星只惊讶一瞬,快速道了句“多谢”就重新投入打斗之中。
两人背身相靠,一边抵挡着想要冲杀上前的人一边分神交谈。
桑岚抬手用剑柄击晕一人,问:“你怎么会来?”
“毕竟是武将世家,区区蝼蚁压根没本事把我们抓走,因此我打晕那群想要抓人的人后便赶来了。”沈长星边一个手刀劈在一人后颈,边扬声道。
——看起来竟还有些骄傲。
配合着几个影卫一同放倒了这群府兵,桑岚这才转过身,满脸严肃地看向沈长星,继续刚才的问题:“沈公子应当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沈长星被他带得也正色道:“长星此举不代表家族,也无关立场,仅代表长星个人。”
“——我说过,若王妃有需,我自会插肋相助。”
沈长星说罢,抬起食指轻轻挠了挠脸颊,视线飘开轻声道:“毕竟我们是朋友嘛……这应该不是我自作多情吧?”
桑岚见此微微一愣,继而轻轻攥紧了持剑的手:“自然。”
然而没等他再同沈长星多说什么,身侧的一名黑衣人便上前拱手行了一礼,说道:“殿下,属下凌一,与其他几人一同奉命保护王妃,如今外界形式危急,还请王妃先退回府内,保全自身。”
眼前之人态度恭敬,从方才的打斗来看,他同其他几人皆武功不俗,桑岚抬眸打量了他几眼,继而抿了抿唇道:“那他呢?”
像是早就料到桑岚会有此疑问,凌一回答得很快:“王爷自有对策,王妃不必担心。”
“是么。”桑岚对此不置可否,他摇了摇头:“但我能够保全自己,这里不需要你们——他应当比我更需要人手才是。”
桑岚潜意识认为这些影卫应当更加在意自己所认定的主人,是以他话说到这,愿以为他们应当先去确认自己主上安全。
然而——
“殿下有令,若生异变,我等需誓死保卫王妃殿下。”
凌一将身子弓得更低,看似谦恭实际上透着执拗。
“这样么。”
如今时间紧迫,心知通过劝说的方法断不可行,桑岚沉吟片刻,继而开口:“既然如此,你们便随我来。”
说罢,他重新迈步向府里走去,不过刚走了两步,便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脚步侧过身——
“沈……”桑岚一顿,“长星,你可要随我一起?”
“啊。”沈长星下意识点头,反应过来后眨了眨眼问道:“去哪?”
“可是要进宫去找彧王?”
“不。”
桑岚摇了摇头:“我相信他。”
纵使事发突然,以那人的性子,应当也早有准备才是。
“那是?”
“回去驾马。”
桑岚卷翘眼睫下一双碧色眼眸此时状似寒星般闪烁,收敛的气息外泄后,使他周身气质凛然恍若一柄出窍的剑:“去二皇子府。”
虽说王座之下流血漂橹自古以来便是常态,但那终究是些无辜的人……况且,他能帮那人挣回来的筹码,能多一些便是一些。
“啪。”
明黄色的卷轴被掀翻在地,谢迎见状蓦地黑沉下脸来:“父皇这是何意?”
“谢迎。”威严的帝王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你错了。”
“……什么?”
炆帝抬眸看过来的眼神十分平静,却生生让谢迎错愣得后退一步。
“既然敢做这逼宫之事,又何须用这诏书以正名?”
“仅有小人之阴私而拘无用之小节者,担不起这天下大任。”
“谢迎,你还没有做好成为一名君主的准备。”
炆帝每说一句话,谢迎的面色便难看一分,直到最后一句话落,他才忽地想起:眼前这个如今气若悬丝的帝王,当初行那逼宫之事时,可是在众多亲历者的簇拥之下,亲手取了自己叔父的项上人头的。
“既如此。”谢迎回过神来之后,攥紧了手中的佩剑,眸中透出几分狠戾,“那么父皇便休怪——”
“二哥。”
温润得如同溪水般的嗓音倏地在耳畔响起,而谢迎的身形也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动弹不得。
看着不知何时已来到自己身前的人,谢迎睁大了眼,不可置信道:“谢流庭?”
却还不等他再说些什么,腕上便猛地一痛,紧接着他便因那剧痛而不受控制地松开了手中握着的剑。
“哐当。”
剑身与地面相触发出脆响。
像是感知到了某种令人恐慌的预兆,谢迎在听到这声响后浑身猛地一颤,随后扬声高喊:“禁军,护驾!快护驾!”
然而周围听见他呼喊的禁军,却无一人有所动作。
“你们……”
谢迎张了张口,心中那一点被他所忽视的不祥预感在此刻骤然涌上心头,如同深水般似要将他溺毙。
他眼见着——
“护驾?”
谢流庭偏了偏头,那双凤眼含笑,笑意却是冷的,他松开攥着谢迎的手,随后退了半步轻轻抚了抚袖口处并不存在的灰尘。
“是要护驾。”
谢流庭微微勾唇,笑意温润,眸中的神色却一点点冷了下来,“但不是护你。”
“禁军自古仅听皇命,又岂容你收买?”
他话音落下,最初一开始用以看守群臣的禁卫军皆转过身来,调转了目标将刀剑对准了谢迎与其周围的亲兵。
这下,就算谢迎再蠢,也该明白是如何一回事了。
“呵、呵呵……”谢迎咬着牙神情阴郁,接着冷声笑了起来:“这都是你计划好的?”
谢流庭垂眸,掩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捻了捻:“并非,今日之事确实出乎臣弟所料——不过是此前做了多方打算罢了。”
“就算这样——那又如何?”谢迎低喝一声。
“你当真以为孤只有禁军这一支兵卫么?孤的府兵与亲军可不是吃白饭的!”
谢迎说着,目光略过周围的朝臣,“何况,那些臣子的家眷还在孤的手上,今日,他们就是不想拥立孤也得拥立,大不了,就拼个鱼死网破!”
“啊……”
随着谢迎话落,殿门处忽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少年的嗓音,音量不大,却莫名地吸引了殿中人的视线。
而神色姿态自始至终都保持平稳庄重的谢流庭,则在那道声音响起的一瞬间,便略带诧异地猛然抬眸看去——
殿外发声之人迎着众人的目光缓步踏进,他身上的衣服似乎是因为打斗而沾上了些灰尘,这般却不使他气质显得狼狈,反而衬得他愈发凛冽而夺目。
桑岚一脸沉静地将手中按着五花大绑着的人往殿中一推,低声开口:“这是二皇子殿下的近卫兵统领罢?”
“倒是颇有些本事。”他一本正经地开口评价,目光澄澈又无辜:“我和沈小将军为了生擒他,还颇费了一番功夫。”
谢迎闻言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在看见那人的一瞬间,脸色便迅速衰败下来。
他清晰地意识到——
最后的退路,亦被斩断了。
今日之事,已成败局。
这场看似剑拔弩张的逼宫,最终落幕时给人的感觉却更像是一出闹剧。
二皇子谢迎被押下待审,其他的大臣也缓慢地从当前的境况下回神。
一切事情似乎在他到来的时候已至尾声。
“谢流庭。”桑岚抬眸望向不远处的人,“抱歉,我好像来……”
“晚了”两个字还未出口,他就被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拥抱紧紧拥住,然而抱着他的人也只是非常克制地抱了一瞬,又很快地离开。
“看来之前给的教训还不够深刻。”谢流庭垂下的凤眼中情绪晦暗不明,他抬手蹭去桑岚面颊处沾着的一点灰,语调沉沉:“塔塔为何要以身涉险?”
“这算什么险。”桑岚扬了扬眉,“不要小看我啊。”
他神色认真又可爱,似乎只是在简单地陈述事实,却让谢流庭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心头骤然涌起的、想要将人彻底吞吃的情感。
——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桑岚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彧王妃。”
旁侧倏然响起一声轻唤。
桑岚转过头,恭敬应到:“陛下。”
倚在榻上的帝王看向他,沉沉唤道:“你来。”
“你们都出去罢,朕欲同彧王妃说几句话。”说罢,炆帝轻轻摆了摆手。
众臣听令陆续从殿中退出,唯有谢流庭像是预感到什么一般,在殿门前顿住了步伐,停驻了片刻后,才缓缓退出。
却并没有回头。
等所有人都退去后,殿中只剩下桑岚与炆帝二人。
“陛下想同我说什么?”
望着眼前的炆帝,桑岚心情其实有些复杂。
对方是促使他来到这片陌生国土、以伪装的身份生活的罪魁祸首,他本应是怨怪的,但对方此时衰弱病态的模样又叫他心中升起一丝不忍。
“那孩子,很喜欢你。”
很突兀的一句话,却让桑岚蓦地一顿。
“朕很确信,你已经成了他的软肋。”炆帝微微抬了抬眼皮,正对上桑岚的看过来的眼,“而一个坚不可摧的帝王,不能拥有软肋。”
“大晟——如今这个国家,正处于鼎盛之时,正需要一个能够将它托举到更高处的人。而这个人只能是怀策,也只有怀策有这个能力。”
连续说了这么一段话,炆帝的嗓音已经变得微弱而干哑,但他却微微偏头,拒绝了桑岚递过来的茶盏后继续道来:
“他是朕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语罢,就在桑岚以为炆帝想让他离开谢流庭时,对方却说:“他与朕不同,做出的选择也不同,也要比曾经的朕更勇敢与决绝,或许……某些朕做不到的,他能做到。”
“你或许,可以相信他。”
彼时的桑岚被炆帝这副交代后事的口吻吓到,没去细想这些话到底有什么含义,直到很久以后终于明白,却又已经太晚。
“陛下。”桑岚情急之下伸手握住了炆帝的手腕,不自觉地将他当成了自己的长辈,“我唤怀策进来看看您。”
“或者,其他的孩子、其他的妃子!”桑岚语气急促了些,眼中因为心中升起的某种预感升起了水光。
“不必了。”炆帝微阖了下眼,过了许久后才轻轻叹了口气,“这许多年来,朕亏欠了他太多,我怕那孩子怨我。”
“至于他们,吵吵嚷嚷,太叫人烦心。”
“……你且扶我躺下罢。”
而当桑岚真的小心翼翼地将炆帝扶着躺下后,靠在枕中的帝王却像是因为方才说的那些话而耗尽了力气,阖着眼许久都没有反应。
直到桑岚重复唤了他几次以后,才微微掀开眼皮,睁开一条细缝。透过那条缝隙,桑岚却再也看不见初见这位帝王时对方眼中的神采。
“父皇,怀策他,应当是不怨您的。”桑岚压下喉间泛起的苦意,轻声道:“您一定也是……他最引以为傲的父亲。”
“朕信你。”
良久,炆帝才应道,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很低很低,像是一缕即将被残阳化开的云。
“你走罢,朕累了,该歇歇了。”
“我听见长怜……在唤我了。”
桑岚走出殿门的时候,迎面袭来的秋风萧索而凄凉,伴随着轻缓又急切的脚步声响起,他在伫立片刻,便听闻身后的宫殿内传来宫人夹杂着悲恸的高声宣告。
万里晴空骤然变得沉暗无声,像是在遗憾,又像是在缅怀,为了某位曾经塑造了一个伟大王朝的帝王的离去。
第36章
炆帝星驾后,彧王谢流庭奉先帝遗诏,于灵前继位,成为新皇,并定于先帝丧礼后一月行登基大典。
这场皇位的交替就此落下了帷幕,其过程看似平和而没有流血之争,但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方晓得这其中的暗流涌动。
无人敢质疑新皇皇位的取得——参与了全程的众人心知肚明,哪怕没有这道诏书,彧王殿下凭借自己的手段,恐怕也会成为继任皇位当之无愧的人选。
有通晓时局之人暗中猜测,就连两位兄长接连败落的背后,恐怕也有这位看似儒雅新帝的手笔。
而这些诸多的猜测以及暗自流动的不平,都随着先帝的葬礼一同落在了泥里,如同没入泥潭的石子,再也没了声息。
在新皇主持举行丧礼的同时,朝中的血液以及皇城中的人手也在不经意间进行代换更迭。
不过短短数日,原本隐有动荡之势的朝纲便在谢流庭的雷霆手段之下彻底稳固下来。是以,还未及登基大典,朝野上下便尽数剩下彻底臣服与拥护的声音。
桑岚从炆帝逝后的那一日,便一直如往常那般陪在谢流庭身边,见证了他怎样沉着且有条不紊地安排了先帝的丧礼,又怎样狠辣而果决地整顿了朝堂,处理了各种各样在他看来称得上纷繁复杂的事务。
这个男人看似温和亲善,实则强势而冷静,不管是心性还是行事,都足以令所见者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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