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前世也有人能给他哪怕半分暖意,他或许也不会疯到欺师灭祖。
“多谢你。”夙寒声道。
乞伏昭似乎没听过旁人真情实意地道谢,闻言头垂得更低了,隐约瞧见耳尖似乎红了。
“不、不必,只是举手之劳。”
夙寒声让乞伏昭坐在椅子上,垂着眸翻了翻书。
乞伏昭见他恹恹垂着眼,似乎瞧得很吃力的样子,微微凑上前,道:“拂戾族两千年前叛道的圣物,似乎叫茫茫谱……”
夙寒声疑惑道:“茫茫谱?”
乞伏昭干咳一声:“一些不懂或认不出的东西,拂戾族习惯用茫茫代替……”
夙寒声:“……”
好奇特的习惯。
乞伏昭继续道:“‘茫茫谱’中记载着无数上古秘术符阵,他叛道后被天道抹杀,可一些禁术却误打误撞流传在拂戾族传承中,您上次说的需要用到头颅的禁术就有数十种。”
夙寒声翻书的手微顿。
数十种?
“其中一种最为阴邪的名唤「翁林道」——拂戾族语言为‘以命抵命’,只要用阵法斩去人的头颅,便能借去那人的命。若斩杀的人多了,甚至能长生不死。”
夙寒声沉吟不语。
乞伏昭强撑着精神,道:“还有一种……”
“先不说了。”夙寒声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你先回去休憩吧。”
乞伏昭犹豫了下,才起身称是。
他熬鹰似的六七日不眠不休,此时脚下发飘,都走不成直道儿了,夙寒声唯恐他出个什么好歹,从褡裢中拿出一堆灵石递给他。
乞伏昭恍恍惚惚地看他,似乎没见过灵力如此浓郁的灵石。
夙寒声道:“这是修炼用的灵石,你好好修养,今日多谢你了。”
乞伏昭拿着灵石好一会,大概是累狠了,脑子已不再运转,下意识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那……那我明日修养好,就开始为少君译其他书。”
夙寒声:“……”
这孩子脑子真轴。
夙寒声歪着头,突然又抓了一把灵石给乞伏昭,小声道:“那你把上次那两句拂戾族骂人的话,译出来呗。”
乞伏昭:“……”
哪怕乞伏昭此时有点神智不清了,还是一口拒绝。
“那是不好的话,少君不要学。”
夙寒声:“……”
夙寒声瞪他:“你赶紧走!”
乞伏昭脚下发飘地走了。
夙寒声翻了几页书就困倦得不行,没忍住靠在软枕上昏昏欲睡。
睡得迷迷糊糊间总觉得似乎少了什么东西,但他病得脑子像是浆糊,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只能恹恹地闭眸。
只是睡了一觉醒来,无意识一翻身时,夙寒声习惯地伸手将锦被往身上拢,突然手一僵。
夙寒声猛地睁眼坐起来,挣扎着沉重的身躯在床上四处寻找。
半天没找到,他赶忙道:“师兄!师兄啊!”
徐南衔推门走进来:“什么事?”
夙寒声病病歪歪,满脸苍白之色,懵然看他。
“我的衣裳呢?你帮我收起来了吗?”
“什么衣裳?”
“就、就两件白色的,莲纹素、素袍,我睡时穿在身上的。”
他不敢说袈裟。
徐南衔不明所以:“我把你从落梧斋接过来时,没见着你身上穿什么素袍,你烧傻啦?”
夙寒声:“???”
怎、么、可、能?!
第23章 听照壁上
夙寒声卧床一晚,翌日终于病歪歪地下了床。
乞伏昭译出的厚厚几本拂戾族符阵术他已看得差不多,可关于“头颅”之事仍然没有头绪。
徐南衔昨天卜六爻卦到夜半三更,吐血三升也没寻到那盗灵舟的恶贼,一大清早起来满脸阴郁,练完枪后将长发随手一扎,沉着脸要出门。
“萧萧,今日放旬假,我要出学宫一趟,你睡个回笼觉好好修养。”
入学后夙寒声一节课没上,旬假倒是先放了。
他乖乖点头:“明日要上课,我今日回落梧斋。”
徐南衔上回被吓得不清,下意识要拦他。
可落梧斋已重新修葺好,夙寒声总住在四望斋也不太妥,只能皱着眉点点头:“那你等日落再出门。”
夙寒声以为师兄担心自己被太阳晒,乖乖点头。
徐南衔拎着长枪离开了。
夙寒声听话地睡了个回笼觉,日上三竿了才起床,从褡裢中拿出一袭墨蓝衣袍穿好。
系好扣子,他垂眸一看,这穿习惯的深色衣裳此时却哪哪都不得劲。
凤凰骨似乎彻底蛰伏了,夙寒声常年灼热的身躯乍一不适应,三伏天仍裹着披风,一边系衣带一边胡思乱想。
那两件素袍到底被谁偷走了?
难道凤凰骨发作那晚,他隐隐约约瞧见崇珏,竟不是幻觉吗?
夙寒声眉头越皱越紧,恨不得冲到佛堂质问崇珏是不是偷了自己衣裳。
可这事儿他根本不得理,只好忍气吞声。
刚过午时,日头正晒。
夙寒声在四望斋又无事可做,只好抱着书回落梧斋。
今日放了旬假,按理来说偌大学宫应该四处是学子才对,可夙寒声走出四望斋后,举目望去一片空荡荡,只能听到鸟啼虫鸣。
安静得莫名诡异。
闻道学宫是第一学宫,应当不会有妖邪混入。
夙寒声也没多想。
可刚走半刻中,远远瞧见一个身着学宫白墨纹道袍的学子踉跄着从草丛中狼狈跌出来,他倒在地上,额间黄色束额下是一双惊恐的双眸,他对着前方拼命摆手。
“我认输!我把……呃!”
话还未说完,就见一道闪着寒光的箭直直射向他的喉咙。
砰的一声闷响,学子应声倒地。
夙寒声:“?”
夙寒声惊住了。
这这这……在学宫杀人,得扣几分呀?
夙寒声僵在原地,盘在肩上的伴生树张牙舞爪地化为枯枝将他半个身子护住。
可还没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又有几个学子踉跄着从幽静小道跑来,各个佩戴着束额,一边逃一边祭出护身法阵护住各处命门。
“斋长殉道了!”
“他大爷的!那个小兔崽子结丹了吗?!他才多大?——啊!”
咻咻——
又是几箭凌空射来,准确无误刺入这几人的后心,他们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便往前重重扑去,生死不知。
夙寒声:“……”
啊。
夙寒声还未反应过来,肩上伴生树猛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紧接着一股带着寒意的视线和杀意悄无声息落至命门。
是结丹期。
夙寒声虽已晋入筑基,伴生树也比炼气期精进些许,可这道杀意太过森寒,好似淬着寒冰似的。
怀中还抱着乞伏昭译的书,夙寒声面不改色循迹望去。
不远处乌鹊纹的烽火台之上,一人身着黑衣迎风而立,身带冷冽的杀意直冲云霄,手持一把重弓,五官锋利又冷峻。
不过他削薄唇上不知为何绑着一条绣着乌鹊纹的绣带,绑至脑后微微垂下,宛如随风飞舞的发带。
此时他微眯一只灰色眼眸,已搭弦拉弓,箭尖上一点寒芒在日光下宛如萤火。
夙寒声穿过层层树荫同他对视。
倏地。
箭猝不及防地离弦,势如破竹般冲夙寒声心口直直袭来,带出一道紫色好似淬毒的烟雾。
夙寒声正要抬手,却听一人道:“住手,他不是……”
可箭已离弦,转瞬便至夙寒声身侧。
伴生树呼啸着化为坚硬的盾,刚要挡住那支箭时,一旁却凭空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好似拈花似的轻飘飘握住那支箭。
嗡。
被强行截住,箭尾震颤发出轻微的嗡鸣之声。
夙寒声一怔。
截住箭的人“嘶”了声,五指微微用力,箭瞬间化为一道古怪符纹消散半空。
夙寒声顺着那只手看去,就见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正眯着双眸冲他笑:“没事吧?”
少年哪怕穿着寻常黑衣,可身上佩戴的玉佩、褡裢、玉冠各个都是上等仙品,一看便知身份非富即贵,他一双眼好似睁不开似的,始终带着三分笑意待人。
夙寒声摇头:“无碍。”
有碍的是地上躺着的……
夙寒声余光一扫,却见方才被一箭射中命门的几个学子此时竟然哎呦哎呦地捂着胸口爬起来,本来黄色的束额此时已化为灰色。
“兔崽子!下手也太狠了!”
“疼死了,明天肯定起淤青,嘶嘶嘶……”
夙寒声:“?”
诈、诈尸了?
少年见他不解,笑着解释道:“闻道祭即将到了,四明堂趁着旬假举办狩猎,得者能获得三分——那箭不伤人的,只是让他们出局而已。”
夙寒声这才了然。
方才射箭的黑衣少年悄无声息御风落地,灰眸冰冷寡情,不知是天生沉默寡言还是被那道绣带堵住了嘴,一声都不吭。
笑嘻嘻的少年道:“我名唤元潜,这是我的舍友乌百里,我们都是新学子。”
夙寒声一愣,点了点头。
知道,前世你俩一起死在闻道祭。
夙寒声总觉得自己所遇之人都能凑一整张“闻道祭殉道者名单”了,他无暇掺和这什么“狩猎”,微一颔首,抱着书离开。
元潜注视着夙寒声的背影消失在幽静小道中,一直眯着的双眸倏地睁开,露出一双诡异的蛇瞳。
“浮云遮?伴生树?”
乌百里轻轻启唇,声音嘶哑像是吞了砾石。
“应煦宗少君?”
“嗯。”元潜似笑非笑摸着手腕上用骰子串成的珠子,淡淡道,“这可有意思了,今晚咱们会一会这个夙少君,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传闻中那么……”
***
刚走进落梧斋的夙寒声猛地打了个哆嗦,总有种被毒蛇盯上的错觉。
落梧斋的梅舍重新修葺好,和之前并无二致。
夙寒声之前悬挂的衣裳都差不多被烧没了,此褡裢中只有两三身,索性拿出弟子印让徐南衔帮他带来几套。
小少君头一回用弟子印,有点摸不准怎么传音,摸索半晌终于寻到用灵力的地方。
夙寒声传出一道音。
“师兄,我丢了两件衣裳,你在坊市帮我带两件吧。”
传完,夙寒声将弟子印丢下,重新去操控伴生树布置斋舍。
***
别年年坊市。
长夜楼是整个坊市最奢华的酒楼,看外面布置就知价格必定贵得咋舌。
庄灵修见徐南衔气不顺,狠下心来请他来此处喝酒吃茶。
徐南衔又仰头喝了一杯,琢磨着是不是自己六爻术不精,要不要去六爻斋再蹭半年的课。
满桌子的菜价值千金,徐南衔却只逮着酒喝。
庄灵修叹了口气,道:“萧萧好些了吗,旬假日怎么不带他出来玩?”
徐南衔瞥他一眼:“萧萧也是你能叫的。”
“如何不能?”庄灵修淡笑,“这乳名不错,很合字,仙君起的吗?”
徐南衔狠狠宰了庄灵修一顿,连酒都叫最贵的,他晃着酒杯,淡淡道:“不是,我师尊……不太喜萧萧,听我大师兄说,名和乳名好像是哪位尊长起的。”
庄灵修微怔。
玄临仙君不喜欢少君?
难道传闻中少君出生时害得仙君道侣陨落之事是真的?
应煦宗私隐,庄灵修也没多问,随口岔开话题。
徐南衔看着别年年人来人往,隐约觉得似乎多了些陌生的年轻面孔:“别年年平日的旬假一般都是闻道和简两学宫的学子来得多,今日为何如此多的人?”
“你这几日忙着照料萧萧,应该不知晓。”庄灵修道,“因九月闻道祭,授衣假提前放了,加上前期三日祭天、一日会讲论道,十大学宫的学子提前几日到也无可厚非。”
徐南衔“啧”了声,心情好容易好点,如今又全没了。
“那寒三学宫的戚简意也到了?”
庄灵修道:“寒三学宫好像是今日到。”
徐南衔冷笑。
庄灵修挑眉道:“我听说萧萧和戚少爷有婚约,寒山宗那边还大肆宣扬说什么少君及冠后便完婚结为道侣,可有此事?”
徐南衔面无表情:“白日做梦。”
庄灵修好笑道:“这婚事是玄临仙君定下的,你应该做不了主吧。”
徐南衔又是一声重重冷笑,却不接话。
他的确做不了主,但戚简意并非良人,寒山宗更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绝对不肯让夙寒声送羊入虎口的。
庄灵修叹了口气,看着下方人来人往:“别年年很会赚钱,听说闻道祭周围已布满了居住的灵芥,住一晚竟要一百灵石。不少学宫的学子都在和咱们套近乎,想蹭一蹭斋舍。”
徐南衔没吭声。
庄灵修不做人,装作担忧地道:“你说戚简意会不会趁机会,想住少君的落梧斋啊?”
徐南衔果不其然被激怒,猛地一震酒杯:“他敢!我直接打断他三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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