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柳呈冷笑:“他话里话外直指你大理寺包庇妖人,况且,我原想给沈大人留颜面才不愿明说,你与苏兆晚的联系眼下长安谁人不知?如今大理寺和你沈大人都脱不开干系,你也需懂得避嫌才是。”
身边珠雨滴溜着黑眼睛听,眼下见缝插针补了一句:“就是就是!宁月姐姐死得冤枉,大人定要查清楚才是!”她往地上宁月的尸骨看一眼,清秀的小脸满是忧愁。
“苏兆晚来之前,我们长安城从未出过如此可怖的事情!”红鸾也袅袅婷婷上前,朝柳呈盈盈下拜:“不为别的,就为了安我等众姐妹之心,请大人务需查鉴妖邪。”她一开口,旁边围观众人中立时跟着附合,几个有心的一带,便有许多墙头草跟着一块儿喊,一时间竟七成人倒向他们那边。
“嗯。在这苏兆晚去过兰绫坊,宁月便无故惨死,细究起来确是可疑。”柳呈顺水推舟,理了理衣摆:“来人,将地上那江湖客绑了,带上苏兆晚。……沈大人,事到如今你还坚持阻挠,是偏要与本官过不去?”他拿捏了民意,便不如初始时那么客气了,半眯着眼斜睨着固执挡着他的沈灵均。
沈灵均面不改色,深深一揖:“大人,若是因着此事,下官倒觉得,与其查苏兆晚,不如细查查兰绫坊。”
“你什么意思?”柳呈眉宇倒竖。
“下官是说,方才珠雨姑娘曾言,苏公子来长安之前从未有人如宁月这般暴毙,此言差矣。早在多年以前,兰绫坊的琴女‘楼兰’姑娘便是以同样的死状身亡,是下官亲眼所见,千真万确。”沈灵均牙关紧咬,说起这番话时仿佛心脏被什么狠狠拧着。
“楼兰”这名字苏兆晚从未听过,却不知为何,没来由地心底突突地跳,他看向沈灵均的背影。
“沈大人疯魔了么!楼兰当初是因着行刺陛下被斩首,全城皆知,哪是因为孤……”红鸾尖声嚷着,猛地打住,冷笑几声不说话了。
沈灵均闭眼,深深吸了口气,说话声音仍微颤:“宁月死于此奇症,楼兰亦是这般死状。如若大人不信,下官手头有当初的验尸记档。若您看后仍然有疑,自可……”
“开棺验尸。”
苏兆晚低低“啊”了一声,心底仿佛被人打了一拳,踉跄一步,冷兴扶住才将将站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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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沈:哎,完了,晚要发飙了。孩怕…
第53章 枕孤鸿·53 秋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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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彻底亮了起来。初冬几缕凛风刹过,拂得人没来由地寒毛直立。这般肃杀天气,又是在这一向丰饶富庶的长安城,除了那些辛劳之人,谁不想在屋里围炉烹酒,又有谁愿意这大清早的在冷风里奔忙!
除非有顶稀奇的乐子可看。例如开关查验多年前那个名噪一时的名妓的遗骸。一众乡民集聚长街上,半空里一片黑云沉沉地压垂,片时过后兴许会有雨雪,可却按不灭他们兴奋躁动的心,被京兆府官兵看守着不能擅动,可人人都迫不及待地往城郊方向张望。
一行六七人,默然无声地走在城郊密林小路上。山间雾重,路面被前夜的露水浸透,泥泞湿滑。沈灵均呼出一口白色的气雾,抱了抱肩膀,回头去看走在最后面的苏兆晚。
苏兆晚面色苍白,与他对望一眼,没什么表情。
沈灵均脚步停了一停,走到他身边捏捏人单薄的肩,柔声:“冷不冷?”
苏兆晚摇头。
沈灵均叹了口气:“早跟你说在大理寺等我,你偏不听。开棺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素来胆小,看到惊着了怎么办!”
苏兆晚看着他,短短道:“你别管。”
他清润的眼中微微泛红,眼底隐隐浮动着不安。沈灵均拗不过,索性也不与他争辩,转向冷兴道:“待会到了那里,你领着他站远些。”
冷兴尚未搭话,柳呈哼笑道:“他不来也不成。此事与他有关,若是留他在城中,万一和他的同伙里应外合,跑了可怎么办!”
他这话就差没指着大理寺的鼻子骂了。沈灵均瞥了他一眼,不答话。
柳呈看了眼他握着苏兆晚腕子的手,微不可见地扯了扯嘴角,轻蔑道:“沈大人也无需再消磨工夫,早些验完,你我也好交差。若宁月之死真与苏公子无关,他也不是传闻中的祸害妖物,那自然有的你们去厮磨;若是他难逃干系,只怕事情就不是你我所能担待的了。”
这柳呈在朝中威望甚高,沈灵均虽是少年英杰,到底年轻资历浅,齐老太师说过,官场之上多忍让三分,不值得为了逞几句口舌之快开罪于人。他绷紧了面色一语不发。
倘若苏兆晚要知道,当年苏茗行刺未成,被判了斩刑,便是这个柳呈断的案,只怕当即便会一剂毒龙散要了他性命。
沈灵均想起当日苏茗问斩的景况,狠狠打了个寒噤,依旧心有戚戚。
记得那天晨边,也是这般冷肃的光景。街头巷尾围满了人,摩肩接踵地挤挨着,将个法场团团围住,眼中的兴奋难以掩饰。
毕竟,在菜市口临街处决个如花似玉的花魁,还是古今未有之事。
楼兰,兰绫教坊里的琴女,费尽心思得了陛下嘉许,眼见着就要厚赏,何苦忽然行刺?那夜上元宫宴究竟发生了何事、这女子到底什么来头,又有何目的?是天降的妖姬还是异域派来的奸细?
一时间议论纷纷猜疑不断,各种传闻应运而起。一名少女鲜活的性命,却被他们品嚼得津津有味。
他心绪如风,飘散在乱坟岗清晨冰凉的空气里,却听前面柳呈道了声:“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沈灵均一抬头,他们一行人已然站在了一处土地庙前。
乡民惧怕鬼神,更是忌讳乱坟岗这种地方,是以大都会在附近设庙宇佛寺,镇一镇阴气。只不过此地荒芜,又鬼气森森,久而久之便连来供奉烧香的都少了。无有香火,也没人修缮,这处土地庙便渐渐破败了下来,牌匾的榫卯腐坏了,歪了半边,蛛网灰尘厚厚地结在房梁门户上,青苔像毯子似的爬满墙。
众人回过头有些狐疑地看着沈灵均。
沈灵均微闭了闭眼,“不错,就是这里。”
他看了一眼柳呈,余光却有些心虚地飘向苏兆晚:“楼兰姑娘生前坎坷,她故去之后……我不忍看她曝尸荒野,是以收殓葬入此庙后园,祈盼她有神明庇佑,也算是尽点友人哀思。
“难怪把这地方设成乱葬岗,看着就挺晦气。”土地庙外不远处便是一片荒地,隐约可见森森枯骨。京兆府跟来的官兵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
柳呈冷笑,斥道:“这种话旁人说也就罢了,你一个朝廷官员说出这等神神鬼鬼之语,白白招人笑话。”
他话锋锐利,也不知指向的是谁。
“你们说的那女子……死,死了?”苏兆晚忽然牵住了沈灵均的衣袖,声音微颤。沈灵均望着他,眼中沉沉的尽是不忍,抿嘴不语。
柳呈冷笑:“都死了几年了。说起来当初本官可是看着她人头落地,和宁月的死状半分不像。沈大人为了维护你,可是什么瞎话都敢往外说。”
苏兆晚只觉头脑轰地一下,天旋地转,急急地吸了两口气,不管不顾地往里冲,沈灵均当即拽住了他:“阿晚!”
“放手,你干什么!”苏兆晚力气一时变得奇大,狠狠地甩着胳膊,“沈灵均,你别拦着我。”
“等等,你先别进去……”他将人拽回来,死死抱在怀里:“阿晚,验尸没什么好看的,算我求你了,就在外头等着我。”
他话音未落,臂上忽然一疼,苏兆晚一口咬了下去。沈灵均哼了声,却箍得更紧,只默然无声地抱着,由他又踢又咬。苏兆晚咬了阵子,到底舍不得用力,呜咽着松了开。
“灵均,你到底有什么事情,非要这样瞒着不给我知道!”他一把拽着沈灵均,逼近了,两人气息相错。
“……你冷静点。”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骗我?土地庙里埋的人到底是不是茗……”
沈灵均当即一记手刀挥在他后颈,生生打断了他的话头,苏兆晚细细地抽了口气,便歪在他怀里,鸦羽似的睫毛软软地垂着,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忍着心下疼痛,沈灵均将人往旁边一推,对冷兴道:“好生照料着。”
柳呈在一边冷眼旁观,见状,慢条斯理道:“苏公子想看便让他看看就是,沈大人何至于如此情急!”
沈灵均抬起眸,眶中尚有水气,“柳大人此言差矣,几时我们朝廷查案、仵作验尸能允许他人旁观了?结案之前,卷宗和勘验都需严格保密,这是狄公在时便立下的规矩。苏公子受惊失态,难道大人也忘了不成?”
柳呈扯了扯嘴角,不打算与他争辩,衣角一掀,便率先走入土地庙里去。
沈灵均回头看了看苏兆晚,他昏睡着,却眉宇紧锁。默然,随后也跟了进去。一同随入的便只有大理寺另一仵作,和京兆府的官员。
进门一尊掉了色的陈腐塑像,供桌上的东西都已经难以辨认。沈灵均绕过神像往后走,几人穿过游廊和藏经阁,便到了土地庙后园来。
与前边略有不同,这后园倒是看上去像是有打理过的样子,虽说花木纵横斜出,可是到底被修剪了一下,露出了中间那处小小坟茔,还是用的青石做碑,却无有一字。
柳呈看了率先笑出来:“呵,我倒不知,这里也有处‘无字碑’。沈大人,这也是你给她树的?”
“嗯。”
柳呈道:“这我倒不明白了,你既然与她有几分私交,大人又是文试探花郎,何不为她写几句碑文?再不济,刻上姑娘的名讳总不难吧?”
沈灵均道:“‘楼兰’非她本名。我想,不会有哪个姑娘愿意死了墓碑上都留着青楼花名吧!”
“沈大人与楼兰姑娘是知己,相传您为她曾一掷千金,还想过替她赎身。怎么,她便连本家芳名都不曾告诉你?”柳呈揶揄,目光中讥诮无限。
“‘问名’是何等的礼数?她是清白女儿家,我又岂敢僭越。大人今日是怎么了,总是与下官开这等玩笑!”沈灵均温雅如云中月,却不着痕迹地将柳呈的试探尽数挡了回去。
柳呈没讨到好处去,哼了声,忽对着旁边的官兵厉声道:“都傻站着干什么,难不成等我和沈大人帮你们挖?”
官兵这才如梦方醒,忙上去将苏茗的墓碑推倒,开始掘坟。
沈灵均皱眉看着,拳头攥紧,指甲深深嵌入肉里。他实在不想苏茗都死了这么久了,还有这些人再来搅扰她安宁。可往外看了看,虽被楼阁挡着,他知道苏兆晚还在那里。
为了保住苏兆晚,也为了作缓兵之计,他不得不让人看到苏茗尸体的情状。
因为有沈熹在,苏兆晚这药王庄少庄主的身份只怕瞒不住。他若被带走了,兰绫坊定然要对他拷打折磨,逼他吐出“孤鸿羽”的方子来。甚至,那些人还会想从他身上挖出更多,毕竟人的欲壑永无止尽。当年被抓入沈府经受的一切……沈灵均绝不容许再发生在他身上一次。
忽然听闻官兵一声惊呼,方才掘墓的几个人一趔趄吓瘫在地上。
柳呈心下一凛,忙上前看,沈灵均也随着走过去。
只见坑下是一方红漆棺木,虽然简洁,却漆得光亮无比,多年过去依然如新。棺材盖掀开,便是苏茗的尸身卧在里头,周身堆满了枯萎的鲜花,她断裂的头颈被紧安在脖子上,身体被擦拭得很干净,只剩脖子那处一条血痕。
可是她皮肤却泛着骇人的青白,皮下密密麻麻,浮现着蛛网似的红丝。这般样子,便与那死去的宁月一般无二。
“这……这怎么可能呢?”柳呈瞠目结舌,死死盯着苏茗,又霍地回过头看沈灵均。
沈灵均却没看他,沉默地弯下腰,将方才随手折的一支秋海棠轻轻搁在了苏茗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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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枕孤鸿·54 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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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尸身竟能不腐?”柳呈死死瞪着苏茗,心下惊疑。
苏茗的尸体皮肤完整柔软,若非她脖颈断裂,身上又是那死灰一般的尸青色,真就彷如睡着了一样。她都过世多年,尸体竟半点没有腐烂迹象。
柳呈转向沈灵均,冷声道:“你收殓楼兰尸身的时候见到了什么?你都做了什么?”
沈灵均见问,半点不躲闪,迎上他双眼:“她是午时问斩,我在乱坟岗替她收殓已是过了四五个时辰,那时楼兰姑娘周身就已然泛出不寻常的青白色。而我不过就是普通的擦拭、入殓而已,能有什么!”
“见到这般奇诡之事,沈大人何故隐瞒不报,而是私自替她验尸?”柳呈绷紧面色,眼神极为不豫。
沈灵均道:“没记错的话,当初柳大人查验此案,说证据翔实没有半分疑点。案件经她一死已然尘埃落定,我替她收尸是为情分,替她验尸也是我私心觉得死状蹊跷,但皆与楼兰行刺案无关,下官也并非此案的主审官员,不知为何要报?”
“你……”看不出平日里温吞尔雅的沈灵均较起劲来,竟也不好对付,柳呈髭须动了动,一时竟无言以对。
“柳大人,容下官提醒您。现如今楼兰为何尸身不腐并非今日查案的重点。今晨,兰绫坊、莲步坊、卧雁居同时向我大理寺发难,指责我们包庇害死宁月的妖邪,可早在数年前就已有人死于此症。宁月与楼兰,可都是兰绫坊出来的人。是以下官提议大人,详查兰绫坊。”说着,他朝着柳呈深深一揖。
居然被他就这么四两拨千斤地占据了主动权,不光没理由带走苏兆晚,还将兰绫教坊也拖了下水。没料想这个楼兰都死了这么久了,还能给他找麻烦!柳呈暗自咬牙,面色很不好看,死死盯着沈灵均,“你的意思是,那苏兆晚来路不明、身份不详,便不查了?”
沈灵均抬头,失笑:“苏兆晚如何身份来路不明,他是下官家中至亲,随我一同来京小住。只不过兰绫坊为了撇清自己而演了一出戏,大人怎竟被蒙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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