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她相信了我,更改了我的成绩。我又是年级第一。
讲这些事想证明什么呢?
我总是心存侥幸。
我这个人,对于各种危险的事,永远厚颜无耻地,心存侥幸。
恰如赌我哥哥肯不肯给我,恰如赌生意场上买定离手,恰如赌这场罪恶行径中苟活条烂命。
我虽然从不赌钱,可我却着实是个疯癫的赌徒。
由着卖麻古,我胆子愈发的大了。傲慢或嚣张,我放肆拿捏着,随心所欲。心存侥幸久了,竟真对虚幻的假象信以为真——以为我该是战无不胜的,我该从未被打败过。
所以当我听见李宏伟指着高启强辱骂他是“臭卖鱼的”那一瞬间。
我听见空旷的耳鸣响在我的脑后,像光鲜亮丽的躯壳被人揭开狠捣了伤疤——我与高启强是一体的,他的苦难就是我的苦难,他受到的侮辱就是我受到的侮辱。我甚至将他捧在最高处,他远胜于我——则辱他就是百倍地辱我。
更何况纸醉金迷的日子已经让我多少忘记那羞耻贫困的过往,“臭卖鱼”这三个字一响起,
我就仿佛被人扒下了假皮、露出我本质穷酸倒胃口的模样,那讥讽蔑视的语调,如耳光一般狠狠扇在我的脸上。
他得付出代价。他得千刀万剐。
而后很快的,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败露,我在做什么下贱生意亦败露了。高启强让我走。
十年八年,十五年二十年,无定论的驱赶,要我走。
那是个漆黑的夜晚,海风刮过船顶,摇摇晃晃。我握着他的手,不知在想什么。
“走多久?”我又问。
他看着我,愁容满面地看着我。那时我很想亲他的,听着海浪哗哗地拍打着堤岸,天上一轮晚月浅浅地映照着他的脸庞。那时我很想亲他的,可我看着他忧愁的眉头,和那双泫然若泣的眼睛——
二十八年来,未曾有一刻,我如此地舍不得他。
我多么后悔,但后悔什么,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14.
夜晚的船缓缓地摇,电压不稳的灯泡微微闪烁。路线是抵达香港,而后转移台湾。那小船好像渔船,海水腥湿的咸味黏在我的发梢,我的手心,落魄极处却似曾相识,好似幼年他抱我在怀里,轻轻哄我睡午觉。
这静谧却翻涌的海浪,沉默但聒噪的想念,让我只离开他两天而已,却仿佛已经死去。他如何摆平这件事?让我们都离开了,就他还留在那里,到头来,他怎么办啊?
我又想起他那身疤来,为了护着妈妈,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疤痕。我又想起他的十三岁来,磕磕绊绊,假装大人的模样。我想起我哥太多的细节,似乎总是这样,将我们都护着,自己却不断用肉身接受着与他无关的伤害。
但是,有一个瞬间。
我忽然想起一个瞬间。一瞬间,门后的巨人,高举着皮鞭,向我抽来。似立刻有一双手将我抱住,紧紧拥在怀里,我怕的哇哇大哭,而那具身躯如安全又细密的网,恶狠狠抵挡着皮鞭的抽打。那年少的臂膀,温热的脸庞,和落入我耳中执拗的痛哼,都清晰了起来。
我吃了一惊——想起来了——
我爸打过我的。
我爸曾经企图打过我的。
我猛的想起来——他也是打我的,他打我——将我一巴掌扇倒,或猛地踹开。我哥都会扑上来,强硬地护住我。他也曾要用皮带抽我,用鞭子打我。
是高启强抱住我,用他的脊背,挡住了我父亲恐怖的霸凌。
所以我安然无恙。我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损伤。
所以他满身伤痕。只有那双脚,逃过了虐待。
我瞪大了眼,四岁时的回忆像刚刚注入我脑中一般。我瞪大了眼,像失明的怪物这才点上了眼睛。
现在他又独自留在那里了,独自留在风暴的中心,企图用自己的脊背去扛。我想起来他是什么样的人,盲目,溺爱,没有底线。
我也想起我是个什么东西,卑劣,麻木,不值一提。在我身上从不在意的侥幸,当下却根本不敢在他身上试想。
万一呢?
我忽然不再全然不在乎。我在乎,在乎的要死。
慌乱与惊恐间,我又想起了我的命签——首尾无缺,因果俱全。此时我似乎是明白了,手忙脚乱地摸出筊杯,想问问神明——
问问神明——
一掷,阴阳双面,圣杯——神明允诺,但行顺利。
二掷,双阳二面,阳杯——神明笑而不语,你心中已有定论,何必还来问我?
三掷,双阳二面,阳杯——神明不解,为何还问?
三掷得一签——圣阳阳,十五签,上签中平——
[ 同心相聚,即在目前,已失莫寻,嗣后防守;
夜静水寒,满船空载,真交三秋,时运逢降;
青云有路,开山得宝,历尽沧桑,前程远大。]
解命: [ 恶事令人恼,阴人得介入,恶事渐离去,未来当康顺。]
我哥他能逃过次劫吗?——若得造事的阴人介入此恶事,留下的人则历尽沧桑,开山得宝,青山有路,前程远大。
我仰起头来。谢——
谢神明指引。
15.
[你讲完了?] 那人问我。
我点点头。
[你后悔吗?]那人又问我。
我摇头,但又点头。
[怎么说?] 那人再问。
我时常想,要是最开始,我没去开那个小灵通店,只按他说的,去个企业,安分赚钱,日子过下来会是什么样呢? 为他死,我不后悔。可与他走上这条路,实话说,在那条船上时,我已很后悔了。
[你的罪孽洗不清,他也洗不清。再轮回要遭千人弃万人唾。]
他也会吗?
[会的。]
我能替他吗?
他曾为我付出太多,我还他。既然罪孽深重,就允我双倍的苦难,双倍的凄惨吧。让他来世做个好人吧,不用多富贵,平凡人家,父母爱他就好。不必有兄弟姐妹,他太爱操心,
让他顾好自己吧。
[那你不能做人了。]
我不做人。
[六道轮回,畜生道为其一,飞禽走兽、蜎蠕虫蚁,可选。]
你知道夜蛾吗?它总在问人,你为何不点火?人告诉它,火不是黎明,火只是工具。可夜蛾不听,只说,快点亮你的火。
趋光却不分光明,飞向黎明却是飞向死亡。其实黎明是很温和的,黎明不要它死,而夜蛾却偏将火光当黎明。
[它知道自己扑向的是一个假的黎明吗?]
它知道吧。它知道这番信仰毫无结果,这般爱意不能实现。可它还是为火光而死。它早知道那不是黎明,可飞蛾依旧扑火。痴情就是一种痴傻,只是心甘情愿而已。我小时候时曾读过——
"我谈过命运,也谈过最高的法则,当你的命运紧闭,我的却开坦如自然。因此你徒劳、软弱,芸芸众生都永无同伴,来吧,我的时间所剩无几,燃起你的火来,人啊……我给你最后的通牒…来吧,这是你的火,你知道火并不炽热,亦没有苗焰,只是一扇清朗的门,我
知道化成一缕清烟的你……正怜悯着我,永在假的黎明无限沉沦。" 我忘记是谁写的了。
可我却甘愿如此,永在假的黎明中,无限沉沦。
百无禁忌,重新来过——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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