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溪流的名字，叫天意；那根线的名字，叫缘分。
孔纵最近还在描摹字帖，根深蒂固的书写方式不是一时半刻能纠正过来的，不过还是有些进步。
他偶尔也会在白纸上抄写临摹过的字，只是心思总是飘走，再回神的时候，纸上早就不是字帖上的那些，而是重复了很多遍的：你喜不喜欢
就这五个字，大小错落地铺了满纸。孔纵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因为这被自己重复写了数不清几遍的话永远都只说一半，而且每次走神，纸上写的都是这没头没尾的几个字。
这个你指的是谁？喜不喜欢的又是什么？孔纵无从得知，只是最近这五个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多，他闲下来的时候，总有一个听不出语气的声音，在他脑海里重复这五个字——你喜不喜欢，好像是疑问句，又好像是陈述句。
孔纵觉得自己可能精神出了问题，因为他有好几次在和同事闲聊的时候，都被这声音扰得脱口而出：“你喜不喜欢”，却又到这儿戛然而止。
“什么？”
“额，我是说你喜不喜欢吃苹果？”孔纵只能随便编一个完整的疑问句出来，还好同事没有发现端倪。
除此之外，他最近在和别人聊微信的时候，也时常在输入框里无意识地输入这五个字，还好他总是在按下发送键之前，回过神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不过，无论这个你指代的是谁、喜欢的对象是何，都不符合孔纵一贯的作风。
如果这个你指的是孔纵自己，是他在自问，那么就和他一向爱憎分明的态度矛盾。在他眼里，这个问题没什么可纠结的——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无感就是无感。
如果这个你指代的是别人，那就更奇怪了，因为孔纵才不会这么在乎别人的喜好——喜不喜欢都是他们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孔纵想，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自己可能要去看看心理医生了。或者请个道士帮忙做做法，怕不是被一个专门说“你喜不喜欢”的复读机小鬼缠上了。
第80章 道歉（24）
===========================
孔纵回过神来，舀出来大半勺粥调了味道，再冲回锅里。
因为加的盐少，所以有些寡淡，算不上好喝。
“大概只能这样了，加了青菜可能会好一些”，他想。他关了火，又收了蒸馒头的锅，但是砂锅还是太烫，没办法拿走。
他继续去收拾藤条，这藤条已经没救了，就算泡了水，血渍也顽强地印在上面，分毫未变。
以前孔纵遇到这种情况，大概率会扔掉这根藤条再重新买一支。
但是现在他却不想扔，他和方闻今天见过面之后可能就没有以后了，留着这么个方闻曾经用过的工具，也算是个念想。
孔纵自己都没发现，他在潜移默化中，已经为方闻改变了太多。他自认不是一个怀旧的人，也从未生出什么“留个念想”之类的心思——他习惯了朝前看，这个人不合适，再换一个便是，孔纵觉得自己玩得起，就放得下，不会为了一个节奏不一致的人驻足不前。
他用毛巾把藤条上的水吸干，收进了一个空箱子里，悠长而缓慢地吐了一口气——他又想哭了。
趁这个空档，那恼人的声音又跑出来作怪。孔纵目光空洞地盯着面前的整理箱，第一次代入了宾语：“你……喜不喜欢我……”这个你指代的自然是让他牵肠挂肚的方闻。
他迟疑了。
他想，如果方闻今天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态度，那大概就是不喜欢的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以后他就不再打扰，给彼此留下最后的体面。
这可能会让他难受一些时日，但是与其藕断丝连互相折磨，不如趁早一刀两断，各自安好。
他把刚抽出来的宽松卫衣放了回去，拿了一件打底的背心，又在外面罩了件白色的衬衫，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上面。
这背心虽然很贴身，但好在料子柔软又凉快，所以穿在身上倒也不很难受。
他选了条藏青色的缎面领带，端端正正地给自己系好，又挑了一套西装，打扮好后还对着镜子理了理发型。
假如这就是最后一面，总要打扮得正式些。孔纵的眼底有些酸，他搓了搓自己的脸，又吐了一大口气，警告自己绝对不能哭。
除了想给这段没说出口的感情画一个稍微圆润些的句号外，穿得这样严实还因为他不想让方闻看见自己胸前那片狰狞，他担心这会给方闻造成负担和压力。
他不想用这个绑架方闻的情绪——这和自己最不耻的用自残拒绝分手的行为有什么两样？
砂锅温度也稍稍降下来了，孔纵就这样穿着一身正装，提着一口袋吃食和一锅粥下楼了，画风诡异却和谐。
他把午饭放进后备箱，绕道去了水果超市，买了两箱草莓。
这个季节草莓并不常见，他跑了几家大型超市才找到——他记得方闻说过最喜欢这个。
等他开车到方闻那儿的时候，方老师还有半个小时下课。
他把车停好，坐在车上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教室门口等方闻下课。他找到之前拍下来的排课表，确定了方闻的教室，然后绕到副驾驶把座位向后挪了挪——他怕方闻的腿弯着不舒服。
第81章 道歉（25）
===========================
孔纵进门的时候，乔瑾瑾也在。她看见孔纵愣了一下。上次孔纵来的时候穿了一身休闲运动装，但是这次穿了一身正装，乔瑾瑾差点没认出来。
乔瑾瑾心想：怎么有人穿西装像霸道总裁，有的人穿西装就像房地产销售，果然身材好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她站起身来和他打招呼：“嗨，今天来这儿是？”
孔纵正往楼梯口走，寻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上次来买课接待他的那个姑娘。
“我来找方老师。”
“方老师正上课呢，要不你在这儿等一会儿？”乔瑾瑾狗腿地拉开身旁的椅子。
“不了，我去教室门口等吧。”
孔纵说完拔腿就走，乔瑾瑾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禁怀疑这人和上次来买课的那个是双胞胎啊，或者是精神分裂？总之不像一个人。难不成换了衣服，连性格也会变？
上次来的时候，孔纵脸上好像一直挂着笑，话也很多，今天气压却低得让人有些窒息，像头上拢着一团低低的乌云，马上就要下起雨来。
乔瑾瑾不懂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他像一个刚被欺负哭了的小孩，看起来明明又冷又凶。
孔纵确实刚哭过。
胸前的伤颇折磨人，开车的时候，安全带严丝合缝地压在鞭痕上，巨痛倒是谈不上，就那样不上不下地疼着，勒得他有些心烦意乱。
一个急刹，伤处突然被粗暴地挤压，疼得他眼圈倏地就湿了，眼泪打了几个转，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还好，只是生理性的泪水，孔纵随手抹了一把，几个呼吸之间，就把继续哭的念头憋了回去。眼泪虽然没再流，但是胸口那团气更堵得慌了，噎得他难受。
孔纵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方闻正在给申冬冬上课。方闻的声音透过磨砂玻璃门，影影绰绰的，孔纵听得并不真切。
他的声音很好听，但是孔纵却没听过几次，他突然有些羡慕方闻的学生了。
孔纵就这样听得入神，偶尔能听清方闻说了一些高中学过的数学名词，但大多数时间方闻的话都像外语一样，在孔纵的脑子里显不出什么实际意义来。
方闻布置好作业，“今天到这儿吧，你有问题给我发微信就行，不用等到第二天上课再问。”
“好嘞闻哥，那我先去吃饭了，明天见！”
“去吧，明天见。”
申冬冬低着头开门往外走，脑子里全是中午吃什么。他没想到门口站了个人，迎面撞进了正发呆的孔纵怀里。
申冬冬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没事儿吧？”
孔纵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着膝盖，用气声和申冬冬说没事。
申冬冬纳闷儿：不至于吧？！这人是不是太矫情了点？但是嘴上还是礼貌地说：“那，我有点着急，先走了，真的不好意思！”
孔纵摆了摆手，示意他请便。申冬冬擦着门框挤了出去，一溜烟儿地跑远了，生怕孔纵改主意。
申冬冬出门的时候，方闻正在屋里收拾背包，听见申冬冬道歉的声音才看见孔纵弯下腰抚着胸口。直觉告诉方闻，孔纵这个状态很不对劲，他没有夸张或是演戏，他是真的很疼。
方闻一时想不通为什么申冬冬轻轻一撞，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第82章 道歉（26）
===========================
孔纵瘪着嘴慢慢直起身来，两人四目相对，方闻不自然地回避开，低下头继续装东西，“咳，你怎么上来了？”
方闻看见了孔纵红着的眼圈，配上一身禁欲系的西装，这种强烈的反差刺激着方闻的神经。有些头痛，他可不想再和孔纵发生那种不明不白的关系了。
“在外面有些无聊就上来了。”
“我这就收拾完，马上。”
“不用着急，你慢慢来。”
方闻装好东西站起身来，随意把双肩包甩在肩上，向孔纵走去，“好了，走吧。”
他昨天知道孔纵要来的时候还有些紧张，今天却突然想开了，因为他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
“我……背你吧？”孔纵看着方闻有些怪异的走路姿势，小心翼翼地问。
“不用，我自己走就行。”
“我背你吧。”孔纵看方闻没有对自己特别抵触的情绪，转过身子背对着方闻蹲下来，也正好挡住了方闻的去路。
“说了不用。”方闻觉得自己又不是不能走，没必要让孔纵背着，让同事看见了也不好。
孔纵这样直接蹲下来半强迫他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所以他的语气冷了下来。
孔纵听到方闻的语气有些转变，不再坚持，“那我帮你拿包。”
“我自己能拿。”方闻觉得孔纵过于紧张了，自己只是滑膜炎而已，又不是瘫痪，不至于连包都背不动。
孔纵觉得方闻是在疏远自己，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侧身让方闻通过，然后跟在方闻后面下了楼。
他看着方闻的头顶，心想：方闻对自己什么态度都是自己活该，毕竟因为自己的任性，给方闻造成了这么大的困扰。
乔瑾瑾看见方闻，和他打招呼：“方老师下课啦？拜拜～”
“嗯，拜拜。”方闻停下来和乔瑾瑾说话，孔纵也停了下来，只是目光还停留在方闻的发旋上。
乔瑾瑾看见孔纵呆呆地盯着方闻，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和孔纵也说再见。她想了想还是举起手来，对着孔纵挥了挥，“拜拜～”
刚才和方闻已经道过一次别了，现在一楼又没有别人，如果不是乔瑾瑾能看见些鬼怪精灵，那这话只能是和孔纵说的。
只是孔纵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方闻，乔瑾瑾的话于他与鸭子听雷无异。
乔瑾瑾的手就这样尴尬地停在空中。
方闻转过身来，“人家和你说话呢。”孔纵贴他贴得很近，他只好仰着头看他。
孔纵视线里的发旋突然变了位置，然后是方闻的脸。方闻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因为抬头，他的镜片上倒映着天花板上的照明灯，把眼神也隐去了。
听到方闻的话，孔纵从半失神的状态里清醒过来，看向乔瑾瑾。看见那只支在空气里向静止的招财猫的手，孔纵知道她是在和自己说再见，也抬手挥了挥，“刚才没听见，不好意思，再见。”
“没事儿。”乔瑾瑾笑了笑，孔纵这样面无表情地挥手还挺萌，好像没睡醒的小孩，“对了方老师，你要的资料我打印好了，你拿走吗？”
“不了，待会儿申冬冬吃完饭回来你给他就行，麻烦你了。”
“小事儿，你们快走吧～”
“嗯，拜拜。”方闻转身向门口走去。
孔纵不敢再溜神，出了大门快走两步和方闻并肩，“车在那边。”
第83章 道歉（27）
===========================
孔纵开的是一辆越野吉普，底盘很高。不同于其他吉普，孔纵的车两侧光溜溜的。并不是电动踏板这种高科技，而是年初的时候他嫌踏板会把泥蹭到裤腿上，索性把两侧踏板都拆了——反正他的车很少载别人，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
孔纵打开了副驾驶的门，示意方闻上车。这可让方闻为了难。没了踏板的越野车高度对方闻这个小短腿来说，本就有些吃力，再加上他左腿现在是“残废状态”，基本用不上力，就算把左腿搬上去也于事无补。
孔纵看出了方闻的窘境，一时间竟也无计可施，“要不……我抱你？”
“算了，你不是说有事找我聊？就在这儿说吧，然后我自己打车回去。”方闻的脸有些胀，心想：“不就是矮了点吗，不用这样拐弯抹角嘲笑我吧……”
“我……”孔纵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他不想今天就这么草草地见一面。但是这样杵着也不是办法，孔纵单膝跪下来，十指交叉着垫在空中，“我托着你。”
方闻倒也没再客气，右脚蹬着孔纵的手钻进了车里。
两个成年男性的体重都结结实实地压在了孔纵跪在地上的那个膝盖上。地上有些路砖掉下来的碎石子，硌得孔纵生疼。
亏得方闻身板小，孔纵又练得壮，这人肉踏板才稳稳当当地完成了使命。
看方闻坐稳了，孔纵站起身来关上车门，拍了拍手上的灰，绕到另一侧上了车。裤子上也染了灰，孔纵拍了几下都没拍掉，只得暗暗叹气：“看来又要洗了。”
孔纵发动引擎，“你家怎么走？”
“我开导航吧。”
孔纵有些失落，他本来想听方闻亲口告诉他方向的，这样还能多听他说几句话。
20/54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