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爸妈走得早,在世时就希望他好好念书,主任,我求求您,您看看有什么法子别停他的学......”
章书闻三两步走到章小月身旁,搀住她的手,“姑姑,你别这样。”
年级主任也赶紧说:“快起来,让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书闻,快快,趁着还没有下课,跟你姑姑回去。”
章小月眼见求情无效,只得重新站好,又对主任鞠了个躬,“给您添麻烦了。”
章书闻看着女人卑微的姿态,仿佛又见到了父亲佝偻的背影,他内心五味杂陈,“走吧。”
离校前章书闻去教室收拾东西,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声又不绝于耳。
科任老师拿戒尺敲敲黑板,“都专心点听课,不要把注意力放在无关的事情上!”
教室鸦雀无声,章书闻朝老师略一点头,从后门离开。路过教学楼时,他仰头往上看,三楼的走廊拉了白字红底的横幅,热烈庆祝某学生在省级的竞赛里拿了一等奖。
他也曾作为被嘉奖的对象出现在受人瞩目的地方,而现在这些荣誉已经离他相去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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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叔作为刘成的亲戚,又受过刘家的恩惠,即使无法证明刘成就是章书闻打的,但迫于压力还是不得不辞退章书闻。
他倒是很欣赏章书闻这个年轻人,想将他引荐到另外的工程,但接近年末,工地都在收尾了,因此章书闻要年后才能上工。
停学的这半个月,章书闻找了一家大排档做服务员,六点到凌晨两点的晚班。无论多困,每天早上他一定会起床把余愿送到学校,下午五点准时在校门口等余愿放学。
大排档的老板是豪爽的北方人,答应章书闻可以将余愿带到店里待着。
余愿不吵不闹,就坐在角落染了油污的小桌子上写作业,目光紧紧跟着忙碌的章书闻,困了趴在桌子上,伴随着吵闹的人声半醒半睡。他想帮哥哥的忙,可顶多也就是帮忙上个菜,除非忙得抽不开身,章书闻极少会让余愿插手。
章书闻告诉余愿,因为自己表现良好,学校破例给他放了假。如此拙劣的谎言,也只有对哥哥说的每一个字都深信不疑的余愿会相信。
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凌晨的风湿冷又刺骨,没有公交车,两人就扫共享单车,在凄冷的夜骑将近半小时的路程回去。
回到家后,耳朵和鼻尖都冻得冰冰冷冷。
余愿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把掌心搓热捂住章书闻的耳朵,弯着眼笑,“这样就暖和啦。”
章书闻抓住他的手,看他眼下淡淡的黑眼圈,跟他额头抵额头,千言万语,都汇聚在触碰里。
梦梦被拘留了七天。
章书闻特地让工友留意,等女人回到老街就通知他。电话里,工友一副“我就知道没有一个男人能抵挡得住诱惑”的语气,“你喜欢这款的就早点告诉哥,哥还有更好的货色介绍给你。”
章书闻没接工友的话,在工地的时间太长,对于这些污言秽语他已经没有了太大的反应。
午后,章书闻出现在老街。白天几乎无人踏足这里,安静得能听见喧嚣的风声。
他凭借着记忆走到老旧的铁门前,抬手敲了敲,半天才听到女人柔美的声音,“谁啊,这么早就过来了?”
铁门被打开,梦梦的脸出现在章书闻的视线里。
她披散着头发,没化妆,眼角有明显的淤青。见到章书闻后,先是一凝,接着没骨头似的靠在门上,娇滴滴道:“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章书闻将在口袋里的现金拿出来,整整两千块钱,递给女人。
梦梦往他身上靠,“这是干什么呀?你想做的话我没那么贵的。”
他退后一步避开投怀送抱的身躯,说:“那天晚上在警察局,谢谢你。”
第43章
铁门咯吱响一声,梦梦将头发拨到一侧,靠上去。她没接章书闻给的钱,笑着说:“想收买我呀?”
章书闻默认。
梦梦噗嗤一笑,“我要真想出卖你,拘留的那几天我就跟警察说实话了。但我哪敢啊,我还怕他们以做假口供为由再关我几天呢。”
章书闻真挚地说:“不管怎么样,都谢谢你。”
梦梦半歪着身体问:“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帮你?”她吐气如丝,“其实那天晚上,打刘成的真的是你吧?”
章书闻唇角抿紧,不明白女人的意图。
“别这么紧张,就算是,我也不会说出去的。”梦梦收了笑,语气嫌恶,“刘成那种人狗看了都要吠两声,有人替我们姐妹出头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说着竟然撩起了自己的裙摆,章书闻下意识扭过去,但还是瞥见她白腻大腿上有一个圆形的疤痕,像是被火炙出来的。
“这儿,刘成拿烟烫的,他都没把我们当人,我凭什么给他作证?”梦梦放下裙摆,恼道,“上个月有个姐妹接他的单,被他弄得都是伤,好几天不能见人,他倒好,连医药费都不肯给。男人都是贱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出来嫖还抠抠搜搜的。”
章书闻沉默不言。
梦梦拿手掩着嘴笑,“差点忘了你也是男人,我没骂你的意思。”
章书闻不置可否,又把两千块往前递了点,“拿着吧。”
“我要是不拿,你是不是就不心安啊?”梦梦涂了裸粉色指甲油的手伸出去,捏住钞票,“行吧,有钱不赚王八蛋,怎么说我也蹲了几天牢子呢。”
章书闻见她肯收钱,微微松一口气,不自觉地看她眼尾的淤青。
梦梦挨着门,“怎么着,还有事,来都来了,不如进去参观参观?”
“你.....”章书闻顿了顿,摇头,“没事。”
梦梦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很坦荡地说:“想劝我别干这行了?”她晃了晃手上的钞票,“我知道,干我们这行的不体面,注定要被人骂,但没办法呀,没学历又没本事,只有这行来钱快。”
她虽然是笑着说的,眼底却有些苦涩。
章书闻不知道她有什么样的苦衷,又是如何才走上这一条被人唾骂的道路,但人世百态,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这一点章书闻深有体会,他没有资格去质疑别人的选择。
梦梦摆摆手,“你走吧,别待会又被人看见,我可不想再进局子里。”
铁门缓缓关上,章书闻踱步在寒风里,听见屋内隐约传来孩童的啼哭声,紧接着有女人焦急地道:“梦梦,小云又烧起来了,刚才你喂的奶全吐了,你快过来瞧瞧。”
梦梦似乎是小跑了起来,“怎么会呢,医院说这些是进口药......”
萧瑟凄清的老街又恢复平静。章书闻看着墙角滋生的野草,根叶已经泛黄,却始终顽强地随寒风摆动。他脚步微顿,几瞬,大步地离开了这个破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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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枝头,大排档热络起来了。
这家大排档价格实惠用料又足,在附近很有名气,很多学生都会选择在此聚餐。
余愿坐在小板凳上,晚餐是大排档提供的鸡蛋炒饭,米粒颗颗分明,是这儿的招牌菜之一。
店里的人渐渐多了,章书闻在密集的桌椅间穿梭,很快就被埋没在人群之中。
油烟在空气里漂浮着,余愿双眼放空咀嚼着油香的米饭。
一只手在他眼前晃荡晃荡,“愿仔,你怎么在这儿?”
余愿悠悠回神,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见到了陈永乐的脸。
陈永乐是跟朋友一块儿出来吃饭的,刚进大排档的门就看见了猫在小凳子上的余愿。
有人问了嘴,“边个啊?”
“书闻佢细佬。”
提到章书闻的名字,同行的几人的默契地静了一瞬。
章书闻被停学前跟陈永乐“闹翻”的事情在他们的小圈子里传了个遍。他们之间大部分人都是通过陈永乐认识的章书闻,现在夹在中间多少有点进退两难,但陈永乐素来是朋友里领头的那一个,大家劝过几句,见他不愿意提,也就都没有再问。
现在余愿出现在这里,意味着章书闻肯定也在附近。
同行的伙伴互相使眼色,“我突然间有啲想食烧烤,不如我哋去春风街嗰家?”
余愿瞅瞅他们,又瞅瞅陈永乐,说:“我在等哥哥下班。”
陈永乐笑着点了下头,“就在这儿吃吧。”
几人说好,跟老板拿了号码牌,站在一旁说着话。
章书闻手上端着两排炒蛤蜊从过道走过,见着余愿身旁的陈永乐,一怔。陈永乐自然也看到章书闻了,对上他的目光,没打招呼,低头玩手机。
昔日好友变得如此陌生是谁都不想见到的局面,同行的人不禁暗暗叹气。
老街那件事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谁都说不清楚,除了陈永乐无条件信任章书闻外,其余几人都抱着一种半信半疑的态度,毕竟再优秀的人也可能有误入歧途的时候。
是章书闻去给陈永乐点的餐。
章书闻把热茶水和塑料盆放在桌面让他们给碗筷消毒,“吃什么写在单子上,好了就给我。”
陈永乐说:“你们想吃什么自己点。”
同伴翻着菜单,问:“书闻,有没有什么推荐的?”
“葱姜炒蟹、鱿鱼炒西兰花点的人比较多,甜点推荐拔丝地瓜和南瓜脆饼。”
正说着,有人喊章书闻,“给A40桌盛一盆饭。”
章书闻应着,“有事叫我。”
向来大大落落话又密的陈永乐这一顿饭吃得异常沉默,期间他拿了个盘子把每样菜都装了点给余愿送去。
“有喜欢吃的就跟我说。”
余愿说谢谢,等陈永乐要走时,小声问:“你跟哥哥吵架了吗?”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以前哥哥和陈永乐总是有说有笑,可今天两人见面却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陈永乐不是会迁怒的性格,“你觉得呢?”
“哥哥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余愿抬眼,“我不想你们吵架。”
陈永乐拿手蹭了蹭鼻尖,“我也把你哥当最好的朋友,可你哥是个犟嘴葫芦,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他蹲下来,挑了挑眉,“愿仔,你哥打了刘成,你知道为什么吗?”
余愿歪了下脑袋,“谁是刘成?”
“就跟你哥在工地里不对付的那个。”
余愿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眼前顿时出现一张令人作呕的脸,五官揪了起来,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大排档人声鼎沸,他这一声其实很快就被掩过,但在不远处的章书闻还是听见了。
章书闻跟客人说了声不好意思就越过人群走过去。
陈永乐也吓了一跳,站起身,慌张地对赶来的章书闻说:“我只是问他几句话.....”
章书闻一把抱住了余愿,将他的脑袋摁在自己的胸口处,安抚地揉着余愿后脖子的软肉。
余愿微微抖着,好半天才平静下来,呼吸却还是有些急促。
章书闻倒了杯水递给余愿,摸摸他的脑袋,“在这里等我。”又对同事说,“我出去五分钟,很快回来。”
他看了眼陈永乐,对方会心地跟上。
两人走到路灯下,陈永乐愧疚地说:“我什么也没干。”
章书闻的脸笼在幽黄的灯光里,深呼吸几口气,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打刘成?”
陈永乐的脑子突然好使了起来,试探着问:“是因为愿仔?”
章书闻嗯了声,脸色冷森,“刘成跟踪我,趁我不在家的时候.....”他用了很委婉的词,“想欺负愿愿。”
陈永乐意识到章书闻话里的深意,先是不可置信地瞪了下眼睛,继而怒不可遏地踹了下铁栏,“这个畜生!”
章书闻沉吟,“永乐,我一直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不是我不相信你,但我不想有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情。”
“我刚刚只是随口问问,我不知道.....”陈永乐自责不已,自己捶了下脑袋,又担心地问,“愿仔没事吧?”
章书闻说:“愿愿他不会表达,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能从刘成的嘴里撬出来,所幸的是,刘成没得逞。”他的声音沉到湖底,带着几分狠戾,“如果愿愿真的因此受到什么伤害......”
陈永乐松一口气,“万幸万幸。”他极其义愤填膺,“真该把那孙子打得半身不遂,断子绝孙!”
经过这一番谈话,梗在两人中间的矛盾彻底化解。
陈永乐确实是气章书闻三棍子敲不出一个响的性格,但他知道事关余愿,章书闻向来会更加谨慎些。
“我不是故意给你摆脸色。”陈永乐拍拍胸口,“做兄弟,在心中,你懂的。”
章书闻垂眸笑了笑,“你刚才不叫摆脸色?”
陈永乐一把揽住章书闻的肩膀,“你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啊,怎么还计较起来了?”
两人边说边往回走,章书闻低声,“永乐,说实话,我其实一直很庆幸,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你别给我整这套肉麻的。”陈永乐不太好意思地咳嗽两声,“我可把话放在前头,下次再有打架,叫上我。再怎么说我也是西关大少,家里别的没有,就有两个小钱。要真惹事了,我爸妈就我一个儿子,打打官司赔赔医药费还是不成问题的。”
人潮声中,章书闻轻笑,“知道了,陈大少.....”
第44章
十二月下旬,章书闻和余愿搬了家。他们的行李很少,几个大袋子就能装全,叫了辆小型的货车,一路拉到曾经生活过的街道。
章小月跟厂里请了半天假,早早就在楼下等兄弟二人。街坊邻居对郑伟私吞赔款的事情略有耳闻,时隔一年多再见到章书闻和余愿都很是惊讶,围聚在一块儿嘀嘀咕咕,纷纷感慨命运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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