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母见艾叶走了,教训儿子道:“少爷要有少爷的样子,就算我们时家败落了,那也是主子。让你不要把他单纯当下人看,不是说你什么事情都要去替他做,甚至于讨好一个下人。这是越矩。”
“对下人好,不是主仆不分,甚至自降身份;而是要心有正气,坚持原则,知人善任,恩威并施。这样才能当好一个主子。”
“你认为古往今来那些忠仆忠心耿耿的跟着主人,是图什么?是为了有一天主子讨好他们,主仆不分跟他们抢饭碗?错,是因为主家给他们提供施展抱负的平台;主家的高大门楣能给他们提供荣耀。”
“你把下人的活干了,他们干什么?你以为他们会很感激,实际上他们内心却忐忑不安。要么终日在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要么觉得自己没有可用价值而终日惶惶不安。”
“众所周知,没有利用价值的,不管是人还是物,结局往往就是被抛弃的。你觉得这种安心都得不到保证的情况下,他们还能有精力做好事吗?”
“你对下人好这没问题,但不能太平易近人,让下人觉得跟你没有边界。这种情况是很危险的,甚至给人一种他们可以取代你的错觉。这不仅不利于成事,甚至反而会害了自己。”
“也不要把那种,觉得东家好,所以不想走;或者东家以后东山再起,我们必定回来鼎力相助的话太当真。不敢说这些话都是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有的的确也是肺腑之言。但此一时彼一时,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再加上自己的利益参杂在里面,时过境迁,你会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一个破落的好东家和一个严苛但是家族如日中升的东家,你觉得下人会选哪一个?与其抱着很高的希望,到时候收获许多失望,还不如一开始就调整好心态。”
“当然,善良本身是一种很难能可贵的品质。很多时候的确也能为人凝聚人心,换取尊重,但这个保障太单薄了;凝聚人心最重要的还是利益和权势。作为一个主子,你的善良必然要带着锋芒。这样,你才能在保护好自己属于自己一切的同时,给下人安全感。”
“因此,凡事对内要公平公正;对外,不涉及律令法度等原则性的问题,要懂得护犊子。这样下人才会心甘情愿为你付出。所以,这种公正也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
“其实不止是作为主子如此,做人也如此。你有能力的时候,你对人好,为人着想叫善良;你没有能力的时候,这样做叫老实,甚至是懦弱。你能为别人谋取利益,那别人自然信任你,跟随你;如果跟着你什么也得不到,甚至比外人还严苛,那你又怎能指望别人全心全意对你。”
“那种主家败落,也能忠心不二的仆从也不是没有,但在那之前,想必双方已经有了很深的羁绊,甚至有的已经超越了生死。这种羁绊一般外界难以窥探。母亲倒不是要你做东家,把下人个个练到这份上,但这样的心腹之人,怎么的也应该有两个。”
“以前你父亲还在,我们年纪也不算大,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什么都不想,我们也不逼你。所以才导致你这么大,很多事情都还不懂。现在你父亲去世了,你是家中唯一的男儿,是要撑起这个家的。这些驭人之术,也应当学学了。母亲也不可能陪着你一辈子。”
时母缓缓道来,全是教他如何当家待人。时昭在一旁听得惭愧不已:“孩儿谨遵母亲教诲。以前是孩儿不懂事,让爹娘失望了。”
时母抚摸着自己高大英俊的儿子,欣慰地笑了:“我儿聪明,一点就透。以前你只是心不往这处想,如今你有了这个认识,娘相信你会做得很好。”
“你爹爹以前条件那么艰苦,也闯出来。你比你父亲怎么说也见识得多,娘相信你一定也会有一番作为,也相信我们时家终有重振旗鼓的那一天。”
“孩儿明白。”
时昭此刻有了新的感悟。
如果说前段时日看到李颉处理事情游刃有余的风范,幡然悔悟,感受到自己与他之间的差距,萌生了学习上进的念头的话;那今日母亲的教诲无异于给他的这份上进心指明了方向。
可以做一个好人,但必须做一个有原则有锋芒,符合身份的好人。
“去吧,你也去准备一下。一会跟艾叶上街,把该办的事都办了。多花点钱无所谓,但雇的人一定要灵活、能干、可靠。”时母叮嘱道,“长途跋涉,本性最重要。”。
第25章 (三更)雇车
艾叶的动作很快,等时昭收拾好今日上街办事的物什,艾叶也收拾好了自己站在时母所在的树荫下。
前后不过两刻钟。
出门前时昭跟时母汇报外出,时母叮嘱他们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现在家里还留有一辆马车,搬家时可以载人,时昭要另外雇两辆马车拉行李。
单雇一个赶车的车夫,路途遥远,没车那人不好回来,一般是雇不着的。好在时昭自己会功夫,也会赶马车,所以他决定自己赶家里的车,这样就只用再雇两个有车的车夫。连人带车一块雇,就方便许多了。
青州地界时昭熟得很,哪个集市干什么的,他一清二楚。出门后带着艾叶直奔最热闹的街市。
买卖多的地方,人们才可能雇车。
时昭带着艾叶去到青州最热闹的西市,去的时间不早不晚,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西市的门口空地上已经有很多车夫赶着马车在那里等活儿了。因为等活了的车夫太多,西市门口那块空地也被叫做车市。
时昭进入车市,就有车夫不断招呼他们招揽生意。时昭虽然对青州府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很熟,但他毕竟没干过这种雇人干活的事。
以前这种事,家里都有专门的人负责,轮不到他操心。所以面对车夫们的吆喝和招揽,有点无所适从。
正在时昭不知如何选择之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前几天刚从自家离去,以前专门给自己驾车的车夫冯二。
此刻冯二正坐在车辕上等活。
冯二也看到了时昭,激动地下车来与时昭打招呼:“少爷,您怎么来车市了?”
时昭看到昔日家中故人,也倍觉亲切。不过他坚守礼仪:“你已经离开时家,以后不用再叫我少爷。”
冯二情绪很激动:“一日是少爷,终身是少爷。少爷对下人的好,大家伙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要不是少爷另有打算,我们……我们是真舍不得离开时家。”
冯二说着抹了一把眼泪,又问:“少爷来车市为何?是要用车吗?我现在也没活,您要去哪里,我送您过去。”
说着冯二摸了摸自己的新车,感激又自豪地道:“少爷,这是我用您给的遣散费置办的吃饭工具,新着呢。比别的车绝对舒服。”
冯二的技术时昭自然是了解,他以往多是给自己驾车,没少送自己去那些乱七八糟的烟花之地。每次都守口如瓶,从不乱嚼舌根。时昭对他印象也好。
雇谁都是雇,要是还能让昔日的仆从挣下点养家糊口的钱,时昭很乐意雇佣故人。他问冯二:“我是要雇两辆车搬运行李回老家水城,只是路途遥远。”
没想到冯二立马拍胸脯道:“远点没事,别说是跟少爷您,就车场找活有的也很远。少爷,我去。”
“你也不问问价格。”时昭笑道。
“少爷给多少都行,有个回程吃饭的钱就可以了。”冯二开心地道。
“那是不至于。”时昭笑道,“十两银子。我爹七祭后的第二天出发,可有问题?”
在这个时候的大宁王朝,因为朝廷内部和外部处于一种相互制约的平衡,多年无大的战事,天下看上去也比较稳定,百姓生活还算可以。
普通百姓一户人家一年二三两银子已经可以吃得饱饭,穿得暖衣,是老百姓相对普遍的开销。就算是在青州这样的经济繁华的州府,老百姓一家一年花费大概在四五两银子。
一年一家人挣上十两银子,即便在青州府那也是不容易的事。
青州前往水城,往来大概得三个月,刨去路途开支,就是人受些劳累。就算空车而返,路上不那么苛刻自己,也能攒下六七两银子,比很多人一年辛劳挣的还多。时昭出手就是十两银子,是很大方的了。
“没问题。”冯二大喜过望,赶忙道,“就是少爷给的太多了,给五两罢。五两银子已经很多了。”
时昭微笑道:“不多,此去山高路远,着实辛苦。你既无问题,那便准备一下,咱们五日后动身。”
说着时昭取了一吊钱塞在冯二手中:“出发前我先予你八两银子,返程时再予你二两。今日没带那么多钱在身,先给你一吊,八两余下之钱,你明日上家里去取。”
冯二接过时昭递去的一吊钱,连声感谢。
对冯二交代好,时昭对艾叶道:“定下一辆,我们且再寻一辆。”
冯二听了,赶忙上前道:“少爷留步。”
“何事?”时昭回头问。
“少爷是还要再雇一辆车吗?”冯二问。
在得到时昭肯定的回答后,冯二道:“以前在时府赶车的何大现在也在车市谋生,少爷若是还要用车,可要雇他?只是他方才接了个活去雇主家……”
何大以前是主要给父亲赶车的车夫,技术绝对比以往给自己赶车的冯二有好无差。父亲在世时也曾多夸他技术了得,驾车平稳。
父亲去世后的那段时日,母亲外出要是着急,不坐轿子的时候他则是给母亲驾车。
“这个无妨,现下我也不用车。既是他也在此谋生,那你们就一起吧,彼此熟悉还有个照应。价格还是一样的价。”时昭另摸出一吊钱予冯二,“待会你转交给他,明日约上一起去家里取钱。”
“谢谢少爷,谢谢少爷。”冯二感激地连连弯腰致谢。
没想到今天雇车这么容易,还都是自己以前的旧仆。这些人也算是知根知底的,用起来也熟悉放心。时昭很开心,见时间尚早,又看了看艾叶一身的家仆装扮,便道,“小叶子,今儿带你去做两套衣衫。”
艾叶看了看自己的身上的衣服:“少爷,这衣服还很新的,是奴才最新的衣服。”
“我知道,咱们去做不是家仆式样的衣服。以后咱们家就三人,不用在服饰分得这么清楚,这下人的衣服以后就不要穿了。”时昭道。
时昭想说的是带着时家明显标志的家仆衣服就不要再穿了。青州府现在也无时家,穿这衣服出去,徒增不必要的麻烦。
“啊?”艾叶傻傻地愣在那里。
“走吧。”时昭笑道,“不想做新衣服吗?”
“想。”艾叶很开心,往前走两步小心地拉着时昭的一点衣角,仰头羞涩地强调一遍,“做新衣服。”
以后可以不穿下人的衣服,在外人面前不再很鲜明的以仆人的身份示人,艾叶非常开心。
“那便好。”见艾叶跟上来了,时昭往前走。也没感觉自家小厮拉着自己的衣角有何不妥。主仆二人从车市往里走,去逛西市里的布市。
布市不仅卖布,还有成衣店,缝纫店,一应俱全。
时昭给艾叶量身定做了三套换洗的内外衣衫,要不是因为搬家不宜带太多行李,本还想多做两件的。
量身定做的衣服需要工期,时昭他们又要赶时间,与店家约定时间,务必在三日内做出。这春夏之交,正是换衣的季节,店家做不出来,时昭改成买了一套现衣,定做两套。
穿着新买的衣服走出店铺,艾叶低头看了又看,从来没有穿过普通样式的衣衫,这感觉还真有点新奇。
时昭看着不时低头看自己衣服艾叶,大笑:“你看好路,别走摔了。”
正说着,艾叶就因光顾着看自己的新衣,走顺了脚。左脚套在自己右脚上,要不是时昭眼疾手快,当即就摔了。
“少爷。”艾叶很不好意思。
时昭揉了一把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艾叶:“好好走路。”
等主仆俩带着买好的物什回家,却见家门口停了一辆马车,大门虚掩。
现在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家,时昭很不放心,急得他赶紧推开大门。却见院子里多了一个人,树下的石桌上还摆了一个木箱。
时昭连忙上前,艾叶也赶紧跟了上去。
快到跟前,时昭才认出这人原来是禹木匠。
“禹伯父?”时昭很惊讶,他拱了拱手,“小侄原本想临走前再向伯父辞行的。”
禹木匠见时昭回来,对他道:“无妨,辞不辞行不重要。我今日来是把你父亲放在我那里的四口樟木箱送来。你们既然要离开青州,自当物归原主。”
时昭当然还记得这几口樟木箱。父亲曾说过,他做出这箱子之时,文家已然抄家。这箱子,文家是还没有付钱的。
但父亲为人善良,说文家若还有后人,可将此物转交给文家后人;若是寻不着文家后人,他若是需要,也可拿回换些盘缠。但若不是禹木匠今日带过来,他也忘去了九霄云外。
如果说忘了也罢,但今日这箱子被人摆在了眼前,那就不得不去面对。
时昭对如何处理这箱子感到为难。
他的目光落到樟木箱上,这箱子是父亲受前任户部文尚书的长公子文征所托,为他身为双儿的幺弟所打造的。
而他的幺弟,这箱子原本的主人皓月如今就在青州府。但以皓月的现状,自然是不适合接受这几口箱子的。
时昭现在也没缺钱到那份上,要几口箱子来凑盘缠。
他并不想把箱子带走。
禹木匠随和父亲是故交,却是个忘年之交,他的年纪比父亲大多了。时昭想,这箱子留给他,也可换些钱财养老。
时昭这样想,也这样说了:“伯父大可以自己留下,我们长途跋涉,也不宜带过多的物品。且现在家里这宅子已经变卖,我手头上也还有余钱。”
禹木匠听了直摆手:“你父亲生前给我留了不少的东西,养老足够了。这箱子做工精美,看起来像是嫁妆之物。你还是带走吧,以后娶媳妇用得着。”
时母在一旁接话道:“此前的行李我们都已经装好箱,这箱子是别人的嫁妆,昭儿一个男子用它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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