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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磕磕巴巴地把当年的事粗略讲了一遍。
他还没有说的是，人口牙子知道他是双儿，但是眉间又没有孕痣，这样的双儿往往意味着不能生育，一般是没人会买的。
不能生育，老百姓不会买回去当妻；身单体薄，干活远远不如汉子，需要人干粗使活儿的有钱老爷也不会买回去当仆从；只能做丫鬟一样的事，如果家中有小姐要伺候，跟女子相比较，大户人家也更愿意买女子回家当丫鬟；就连青楼都不太愿意要，毕竟青楼小倌，也是红痣漂亮的双儿更惹客人喜欢，才能多挣钱。
即使偶有人买去不当人的使，也往往是往地里压价。
时母今日的问话，让艾叶回想起那段他一直想忘却的经历；却又那么深刻地记得是谁当初将他救出火坑。
从记事起，他在牙人坊那里就经常遭到人牙子的打骂。骂他是个卖不出去的赔钱货，人牙子经常恶狠狠地威胁他，卖不出价就把他卖到青楼当最低贱的小倌，吓得他整日都是提心吊胆的过活。
那日青州府新设的边市开集，牙人坊的管事把坊里的卖身之人都拉去了集市摆摊。少爷他们玩蒙眼转圈的游戏，原本站在他那个位置的不是自己，是另一个长相漂亮，眉间孕痣又红又大的双儿。
人口牙子此前听了少爷他们那群公子哥的游戏规则，脑子就活络开了，想把自己这个赔钱货卖出去，在时昭停下的前的一瞬间，把他和另一个双儿换了位置。
没想到见时昭是停在人牙子的摊位，那群公子哥也不忍坑自己的兄弟，说少爷可以蒙着眼重新转一圈，买别的物什。
那人牙子却以己度人，以为少爷是见自己是个小汉子，长得瘦小才不要的。心里懊悔要是不把自己和另一个双儿换了位置，也能做成一笔生意。
人牙子利欲熏心，设计掉包，到头来空忙活一场。眼见生意落空，两个都没卖成，却把气都撒到自己头上，抽出藤条死命的抽打自己。
边打边骂：“你个扫把星，丧门星，平白害老子损失一单生意。卖不出去的赔钱货，我看也只有南风院最适合你了！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说着手中的鞭子一鞭鞭地落到自己身上，打得自己哀嚎不已。除了身体的疼痛，艾叶当时更多的是恐惧。
南风院是青州府一家最底层的小倌馆，去那里消遣的都是底层百姓。因为钱来的不容易，客人去玩一次都抱着要玩够本的心思，可劲的折腾。青州府的人都传言，南风院的小倌都活不长。
艾叶听了吓得要死，直往墙角里缩。
时昭见人口牙子把人打得可怜，又说要卖去南风馆，就缴了人口牙子的鞭子还抽了对方两鞭：“本少爷的人你也敢打？”
人牙子见黄了的生意又回来了，顾不得被时昭抽了两鞭，笑逐颜开地凑上来：“时公子说的是，小人该打。这小汉子虽然现在瘦小了点，但年纪大点总是能长开的，以后绝对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时昭不在意地摆摆手：“少爷我也不在乎这个，你就说多少钱吧。”
人口牙子眼珠转了一下，又开始坑人：“十两银子。”
艾叶是个双儿，但眉心完全看不出孕痣的痕迹，这样的双儿基本是没有生育能力的。牙人是把他充当小汉子售卖，以假乱真。
倘若买家知道真相，谁会花十两银子买一个不会生育的双儿。十两银子都能在人牙子那里买个明眸皓齿的，孕痣鲜红的小双儿了；或者一个身强力壮，年龄恰当的小汉子了。
“十两银子？”其实时昭是不太清楚这人口行情，所以反问了一声。
那牙人估计也觉得自己的报价太离谱了一点，听到时昭反问，主动降价道：“少爷，九两银子没得再少了。虽说他瘦小，但年纪也小呀，以后使唤的年头也长。”
“时昭，你买这么个破孩子回去干吗？瘦巴巴的，风一吹都能倒，以后是他伺候你，还是你伺候他啊。啊，哈哈哈哈…….”赵朦见是要买个干瘦的小孩回去，在一旁哈哈大笑。
“对啊，你买个瘦巴巴的小玩意干啥？要是双儿瘦小些也罢，拿回去养养，养胖些还能暖暖床；这一个小汉子弱不拉几的，买回去吃白饭吗？我们都不介意你重新转一次，另外挑个物件买，你干嘛跟自己过意不去。”管迁在一旁大笑不已。
其余的公子哥也在一旁起哄，都是让时昭不要买自己。
艾叶虽知人牙子在蒙骗时昭，但他内心却十分渴望时昭把自己买走。那时他虽不知时昭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管不了时昭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却觉得被人买走总被在牙人坊每日提心吊胆地过活，随时担心会被卖到南风馆好。
这也是为何今日时母问话，艾叶心虚的缘由。
当时他不说揭露人牙子的骗人勾当，连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没有做到。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一直没有坦白。并且当时也很希望时昭把自己买走，艾叶觉得那场交易，自己也有欺骗的成分在里面。
时至今日，他依然没有坦白的勇气，只怕让夫人呢和少爷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便会舍自己而去。
艾叶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但时母并没有随即接话，艾叶的心思又不免沉浸。
那牙人怕好不容好脱手的赔钱货又折在手里，赶忙又降了一两：“少爷，时少爷哎，八两银子……七两银子真不能再少了，再少我养他的成本都回不来了。我们做这生意也是要吃饭的，你就当好心赏我口饭吃。”
人口牙子说话间，看见时昭蹙起的眉头，又自动降了一两。装得可怜巴巴的，好像他吃了很大亏一样。
时昭不解地从怀里摸出银票，数了七两银子丢给牙人：“其实我也没说你卖得贵。写契书。”
牙人见自己犯了傻，后悔不迭，又想变卦，时昭就那么看着他。牙人不敢对时昭变卦，转身又去拿扫把想拿艾叶撒气：“你个扫把星……”
被时昭拦住：“收了你小爷的钱还敢打你小爷的人？动作快一点，写契书，不然小爷砸了你这个破摊子。”
其他的公子哥虽不理解时昭买个干瘦的小奴才回去干嘛，但从来只有他们欺负人的，没有人能欺负他们的。见人牙子想反悔，便纷纷撸起袖子对那牙子道：“写契书，快点。妈的坐地起价，真不怕老子砸了你这破摊子！”
人牙子不敢再造次，赶忙写了契书。写好了递给时昭过目。
时昭看了契书上的名字：王大强。顿时就笑乐了：“你会不会做生意？就他这风一吹的就要倒的样子，还王大强，你咋不给他取名高大壮呢！”
人牙子傻眼了，拿着契书思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时公子您给他取个名？我们也没读什么书，也想不出什么好听的名字。”
没想到人牙子把球踢给了自己。时昭正想着叫什么呢，一眼瞥到隔壁药摊上的艾叶，便道：“艾叶，写艾叶好了。”
“啊，艾叶？我这不卖艾叶，隔壁药摊有。”牙人陪笑道。
“我说他，叫，艾叶。”时昭说着指了指艾叶道，“艾叶，我取的名字。”
“哦，原来是这样。”牙人恍然大悟，“是小的蠢了，是小的蠢了。好呢，好呢，这就重写。”
牙人重写了契书，又拿了原始的契书，双方一同去官府设在集市的衙署盖了章，拓了印。
原来的契书官府存档，新的契书就由时昭保管了。艾叶的名字也因时昭的赐名变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叶子的来历。
第56章 来历（二）
时昭买下了艾叶, 跟其他公子说先得把人送回去给管家安排，今日就不玩了。其他公子听了都连连抱怨。赵梦更是叹气：“早知道这么麻烦，怎么说也不让你买他了。”
“对啊, 说好了今天一起玩儿的，你又要提前回去。”管迁很是不舍。
到底年少贪玩，时昭想了想：“那你们在此等我，我把人送回去了马上回来。”
“那一言为定。”
“你得赶紧来，我听说这市集里来了个胡人戏班，晚点唱戏呢。我还没瞧过胡人唱戏，挺新鲜的, 可别错过了。”
“好, 我去去就回。”
时昭带着艾叶回时府路过牙人的摊子, 剩下的几人朝艾叶投来羡慕的目光。特别是那个被牙人换了位置的双儿, 眼里储满了泪水, 要不是怕被牙人打骂, 都要哭出声了。
回到时府，时昭叫来管家。
管家见了艾叶惊讶地问：“这是？”
时昭满不在乎道：“我在街上随便买的，你看着给安排个职位。对了, 找个大夫给他瞧瞧，我估摸着那牙人平时没少打他。”
管家一边应下，一边嗔怪道：“少爷以后要买奴才, 还是让老仆过过目，不是什么人都合适买的。”
艾叶看着瘦巴巴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 干活肯定也不得劲，管家实在想不通少爷买这孩子来做什么。
时昭摆摆手：“我要是今日不买下他, 他不被牙人打死也得去掉半条命。我那帮兄弟还等着我, 我先去了, 就麻烦管家辛苦一下啦。对了，冯二呢，让他赶车送我过去，不然他们该等急了。”
管家赶忙唤人叫来冯二给时昭驾车，送他去边市。
送走了少爷，管家再来看艾叶。虽然觉得自家少爷买了个不划算的奴才，但对自家少爷的话还是遵守的。给艾叶找了大夫瞧，才发现除了当天新抽的伤痕，还有很多以往的旧伤。
管家看着他可怜，也就不唠叨自家少爷花冤枉钱了。
那次是艾叶有生以来第一次瞧大夫，以往病了都是自己扛扛就过去，或者牙人随便找点药给他对付。
管家让他住在下人房里养了几天伤，等他伤好后把他安排去厨房做工，对他道：“艾叶啊，府上其他内职暂时都不缺人，那些需要使力气的活还有外职你这小身板估计也吃不消。厨房到是还缺个学徒，你就去厨房给大厨打打杂。”
“厨房事儿虽然杂了一点，但也能学东西的。只要肯用心学，以后没准也能掌个厨，在主子面前露脸。好好干吧，也不枉少爷把你买回来。府上主子心善，在时府做下人，那比别的地方都要好。”
厨房打杂虽然没有在东家身边伺候的仆从那么多好处，但胜在不用风吹日晒，也不用肩挑背扛。对艾叶来说，已经足够好了。
养伤的那几天，也是艾叶记事以来第一次经历活着不用干活的日子。那段时日，他每夜都睡不踏实，总怕是一场梦，睡一觉醒来，自己还在牙人坊里。在时府呆的时间久了，他才渐渐相信自己真的已经逃离了那个噩梦一般的牙人坊。
时家大宅大院，家中仆从数百，少爷把他交给管家后大约就忘了自己还买过他那么一个小奴才，但艾叶永远也不能忘记少爷开口买下他时自己的那分惊喜。
就像一潭死水突然照见了阳光，他感觉自己还能继续活着。
他在厨房帮厨，做的也是府中仆从的饭菜，老爷、夫人少爷的膳食轮不到他这样打杂的仆从动手。
主子的膳食大都有身边的贴身仆从来取，即使需要厨房送膳食过去，大厨也只会叫自己想扶持的徒儿过去，轮不到他这种打杂的小奴才。
艾叶平时接触不到时昭，只有在前庭后院摘菜干活或者洒扫时，偶尔能碰到走在庭院中的少爷，才能看上两眼。
他从不敢主动上前惹主子注意，回想起他们那点渊源，只是默默地在心底记着少爷的好。发誓一生一世永远跟随少爷。
偶尔时昭的视线掠过他周围，他都能暗自兴奋好一阵。
后来听到半夜被老爷撵去春满园找少爷的仆从，跟要好的同伴在院子里说少爷的悄悄话，说少爷在春满园有了相好的小倌。那人生得可好看了，只是可惜生在青楼，再好看少爷也不会娶他。
就算少爷不会娶，但能被少爷放在心上也是多幸福的一件事啊。他特别羡慕，就一直很想见见少爷喜欢的人，看看那人有多好看。谁知真见到的那日，却是老爷倒霉的日子。
老爷出事的头一天，伺候少爷的小厮侯春请假了，夫人在院子里听管家跟他汇报这事时，他正拎着一篮子新摘的青菜从院子里路过。见夫人就在跟前，赶忙上前请安。
夫人见他眉清目秀，手脚还算利落，就随手指派了自己在侯春请假那些天去少爷房中伺候。天知道他听到这个吩咐是有多开心。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开心太久，在被指派直到少爷房中的第二天，老爷就出了事。
夫人着身边的大丫头翠竹唤他前去春满园请少爷回家，他听到老爷出事的消息，整个人都吓懵了。翠竹对他训诉道：“赶紧去，别磨磨蹭蹭的误了老爷的事。”
他想着少爷对他那么好，强忍着出了时府才哭出声来，一路哭到春满园。
在春满园见到皓月，才知道原来同为双儿，那人竟然可以那么好看。最主要的是，对方眉间的孕痣又红又大。
艾叶羡慕得不得了，他一时忘记哭了，直到少爷问话才回过神来。
回想往事，艾叶一时有点走神。
时母盯着他：“如此说来，少爷对你是有恩的对不对？”
艾叶回过神来，低头答道：“是，少爷对奴才有救命之恩。少爷就是奴才的再生父母。”
时母正声道：“如此你记着便好。少爷风流是他的事，哪家公子没点风流韵事，但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肖想你不该想的事。我们时家三代单传，我这个当娘的是决不会让时家的烟火断在昭儿这里。”
艾叶的身子抖了几抖，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趴在地上朝时母磕了几个头，硬咽着道：“奴才记得自己的本分，奴才决计不敢想不该想的事。求夫人不要赶我走！”
时母听了也心软，缓声道：“你记着自己的本分，我自然不会赶你走。”
“谢谢夫人，谢谢夫人。”艾叶又连磕了三个头。
“起来说话吧。”时母叹道，“我也不是有意为难你。只要你没有非分之想，咱们还是像之前一样相处。现在家里就咱们三人，吃穿用度都在一起，也不会亏了你。”
“是。”艾叶嗫嚅着起身。
这会时昭烧了热水，拿着暖水釜过来，看到堂屋气氛有点奇怪，不由问道：“你们在干什么？小叶儿，你怎么还没收拾桌子？”
艾叶赶忙走到桌子边，低眉顺眼地：“我这就收拾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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