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下次再聊吧。”沈悦慈让开了道。
简叙安走进来,跟沈悦慈母女打招呼。
“也给傅屿写句话吧,”沈悦慈的母亲说,“他肯定会很高兴。”
“啊,抱歉,”工作人员往这边搭话,“暂时没有纸了。”
“可以写在这里。”傅屿摊开手掌。
“你这是要作弊啊。”沈悦慈说。
简叙安看了傅屿一眼,傅屿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那就写一句我上高中的时候教室里挂的名言吧,洗澡的时候记得擦掉。”简叙安拿起一支钢笔,托住傅屿的手背,他想不起来确切的字眼,凭记忆写下一句:临事,静气为先。
明明是非常正经的场面,沈悦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看得有点脸红心跳。
傅屿弯了弯手指,像是想攥紧,又立马松开了,盯着还没干透的墨迹。
“我能也给你留一个吗?”
简叙安伸出左手,傅屿握住了,在简叙安的手腕上画了个圆角矩形,很快,一只手表成型了。
呃,这回沈悦慈觉得嫌弃了,果然简叙安瞧了一眼,精准地点评道:“幼稚。”
*
考完试后的当天晚上,沈悦慈又在附近遇到过一次傅屿。那次倒是傅屿主动跟她打招呼的。
傅屿的旁边还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简叙安。简叙安朝她颔首致意,在她被帅晕之前,傅屿忽然问她要不要吃冰淇淋。
沈悦慈不知道傅屿在打什么鬼主意,反倒简叙安自然而然地将皮夹递到傅屿手里。
走到其他人听不见的距离后,沈悦慈对傅屿说:“我们很像两个小朋友拿到大人的钱包。”可惜他们早过了拿到零花钱就欢欣鼓舞的年纪,只是大人们不知道。
他们进了旁边的便利店。傅屿买了两盒雪糕,跟沈悦慈并排坐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舀着雪糕,一只手将简叙安的皮夹打开又合上。黑色的皮夹昂贵干净,里面的卡和纸币叠得整整齐齐,就像简叙安这个人贯来给人的印象。沈悦慈要到在大学课程里学习了才知道,磨损指甲、扯线头、无意识地把玩某样物品,这些重复行为有其心理上的意义。此刻她只是隐约感觉到,傅屿在为某样事情苦恼着。
他们隔着玻璃看简叙安跟人交谈。
“难道帅哥的朋友都是帅哥吗?”沈悦慈忍不住感叹。
站在简叙安旁边的男人个子也很高,大夏天的一身黑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衬得唯一露出来的五官更出挑,沈悦慈感觉在什么广告里见过这张面孔。
“你们刚刚在干什么?”她随口问。
“没,路上偶遇的,他们好像有一些商业上的合作。”
“唔——”沈悦慈懒洋洋地将下巴搁在交叠的前臂上。
“想说什么?”
她只是觉得虽然那两人隔着距离,说话时神态也是淡淡的,但似乎也比商业合作的关系要近,这时候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对于人与人关系的敏锐程度,想着或许是因为帅哥与帅哥之间的互动总是更赏心悦目,容易让人有错觉。
傅屿倒是帮她说了出来:“简叙安是那样说的,不过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们的关系应该更好一些。”
沈悦慈快速瞄了傅屿一眼,拿不准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点头。
沈悦慈见过很多长得好看的男性,她身边就有靳辰和傅屿,但靳辰的帅被傻气和天真稀释了,而傅屿有更深沉和尖锐的气质先被注意到;黑衣服男人的帅有一种利落的美,像冻结了的春水,简叙安的帅则十分端正,不需要任何附加的形容。那两位站在一起,让她觉得……“非常般配。”
“我也觉得。”傅屿的眼睛直勾勾地穿透玻璃窗,“如果简叙安要找一个恋人,似乎这样的人最理想,既不过于强势,又有足够的掌控力……”
傅屿的视线似一种窥探,沈悦慈从中读出了占有欲,可一边呷醋一边拱手相让是什么道理。“你在说什么啊,这可不像你说的话。”
傅屿做了个微笑的表情,在沈悦慈看来只是把嘴角按部就班地往上提一提而已。
“为什么不像我说的?”
“你都恨不得贴身守着你哥,谁敢接近他都要被你挖掉眼珠子。”
没有挖掉眼珠子啦,只是切掉小鸡鸡而已。傅屿的笑容加大了弧度:“哈哈,那不就是一个贪婪又自以为是的疯子嘛。”
沈悦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傅屿突兀地站起来:“我想去吐一下。”
她差点跳起来:“什么?”
傅屿一脸平静地放下勺子,起身去了洗手间。沈悦慈不可能跟进去,也不知道傅屿是不是真的吐了。过了一会儿,傅屿又带着一模一样的平静表情回来了,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你上次是想跟我说什么?”
沈悦慈犹豫片晌,一不做二不休地问了:“前几天我帮靳辰收拾宿舍的东西,不小心看见……我给你的那个电流仪……”
“那只是个实验道具。”傅屿似乎早就猜到她的意图,四平八稳地答道,“你不是知道我对机械感兴趣吗。”
“靳辰说电压都不一样了,很容易有危险……”她还想再说点什么,余光瞥见简叙安往这边看了一眼,傅屿立即站起来:“我回去了。”
她适时住了嘴。傅屿那样争分夺秒地珍惜跟简叙安相处的时光,她才不要当电灯泡。“享受你的二人世界去。”
“谢谢。”
离开前,傅屿突然对她说。
“应该我谢谢你们请我吃冰淇淋。”
傅屿对她笑了笑,她在很久之后回想起来,发现自己错过了这句道谢所包含的意义。
*
靳辰没等高考成绩出来就飞法国参加艺术夏令营了,对他来说大学在哪儿上都差不多,他的父母经历他那场急病之后也觉得孩子健康就好,对他无比宽容。沈悦慈发挥稳定进入省内前二十名,报考了双亲的母校,要去首都的医学院。
回校签署志愿书那天,沈悦慈收集好了文件搬到办公室,碰巧遇上傅屿在办理去泰国暑期研习班的材料。
“真决定去了啊,就你跟你爸?”
“这还有假的吗。”
“暑假后是直接留学还是选那家特招的国内大学?”
“都不选,我考宁崇本地的学校。”
傅屿的高考成绩跟前几次模拟考没什么区别,稳定得一如计划。
沈悦慈一听就知道,大概率是为了不跟简叙安异地吧。“走吧,今天换我请你吃雪糕,你不会又胃不舒服吧。”
“不会,上次也不是胃不舒服。”
他们走到食堂小卖部,傅屿不知怎地抬头望,顺着他的视线沈悦慈也没发现什么,那边是实验楼的天台,门锁似乎有点问题,一般没人上那儿去。“要上去看看吗,我陪你啊。”
“不要。”
傅屿的拒绝干脆利落得令人气结。
“不想把记忆覆盖掉。”他又低声说了一句。
这种仿佛吐露心声一般的神态和语气让沈悦慈心软,她也想倾诉一点秘密。他们拿着雪糕坐在篮球场外的长椅上,沈悦慈下定决心开口。
“虽然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但我还是想说。”
傅屿“嗯”了下。
“我不想和靳辰玩BDSM。”说出那个字母名称之后,她陡然轻松下来,语速也变快了,“我查了很多这方面的资料,知道不是我一开始以为的那种,而且靳辰说他也可以只用普通的方式。我本来要尝试一下,但想了很久,既然我没有那方面的喜好,没必要两个人绑死在一起。”
她原以为傅屿会不以为然,但没想到对方肯定了她:“你是对的。”
她很是吃惊。
傅屿只是老神在在地说:“把握不了其中的度,只会造成更多伤害。”
他们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聊些轻松的。
“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
“这么快,去曼谷吗?”
“说是先去芭提雅度假。”
“记得尝尝夜里路边摊卖的烤蝎子,绝对让人难忘。”
傅屿低声笑了,这回的笑容有诚意了那么一丢丢。“问你一个问题。”
“嘿嘿,想问我喜欢什么样的纪念品吗?”
“你知道‘骑白鹅者’是什么意思吗?”
“《尼尔斯骑鹅旅行记》?小时候好像看过这么部童话。”
“不愧是你,沈悦慈。”
“什么呀。”
“没什么,就是有点羡慕小时候看童话的人生。”
沈悦慈捶了傅屿一拳,两人说了再见,她回办公室继续干活,进去前独自在过道发了会呆。上次她在这里停留,还是家长会那天看见傅屿一个人站在门外等待,像一匹受伤流血的孤狼。后来她意识到,那是傅屿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用欺骗和伪装邀请她跨越了界线,她不知道傅屿是看出了她怎样的特质,让她成为分担他一部分秘密和罪恶的见证者以及不知情的帮助犯。
高中毕业了,他们将分道扬镳,对她而言,过往的一切都暂告一段落,她会继续行走在康庄大道上,度过美好而璀璨的人生,成为一名为论文和实验幸福地掉头发的脑科学研究者。
而她的朋友(不管傅屿承不承认,她认为他们是朋友,即便只是单方面的也无所谓)在她成功考进研究所后送了她有生以来最奇特的礼物——一份脑部扫描图,能清晰地看见额眶部皮质、腹正中前额叶皮质、颞叶皮层和边缘皮质显示出来与众不同的特性。她不能透露这张图像跟那些真正的凶杀案犯人的相似程度,有时候人间与地狱就在一线之隔,而身处其中之人所经受的痛苦不是量表,不是指标,不是可以扫描预测的图像。生命中不存在随机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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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事,静气为先。”——很奇怪,没有查到可靠的出处,这跟我的记忆库不符……只好在文中说“想不起来确切的字眼”。以后查到再补注。
从脑部扫描图研究心理变态罪犯——参考了詹姆斯·法隆《天生变态狂:TED心理学教授的脑犯罪之旅》。这本书的评价众说纷纭,有称并不科学严谨。
“生命中不存在随机的痛苦。”——出自乔治·帕克《下沉年代》。
第62章 61 细枝与末节
沈悦慈顺利被医学院的神经科学专业录取,在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暑假里,她决定第一次一个人去旅行。她选了南边的一个海岛,每天只计划一两个行程,入夜后不去人少的地方,准时发信息给父母报平安,累了或者天气不好就找间咖啡馆看书。
有天被骤雨浇了个透心凉,想起傅屿因为在渔村住了很久,习得一些传统的自然法则,对天气变化有着异常精准的预判,数次提醒过她和靳辰带伞。
但想起朋友的瞬间稍纵即逝,离得远了,傅屿那强烈的存在感所带给她的印象也渐渐变淡。至于靳辰,没有他相伴在旁对沈悦慈来说几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一开始靳辰还给她打电话,但隔着六个小时的时差不怎么方便,没过多久,靳辰就不再打电话过来了。她觉得他们大概也跟她一样充实地生活着。
谁也没有离不开谁。
二十天后她回到家,晒得皮肤黝黑,但她照了镜子觉得很满意。
靳辰也回国了,他们通了电话,互相给对方发了照片,约定过几天一起吃饭。靳辰被另一所大学的艺术院校录取了,今后他们将在两个不同的城市生活。
她把去外地上大学前的剩余时光用来和家人一起度过。这天她陪母亲去秀场当观众,那是母亲很喜欢的一个高奢内衣品牌,往年一直都在平港市举办,但今年似乎换了赞助商,决定把会场挪到宁崇来,还取了个很有噱头的主题:NUDE。
大概是因为主赞助商来自车企,场馆设计成漆黑跑道的U型,中间放置了全球同步上市的最新款车型,一旁还有一架三角钢琴。
灯光暗下之后,隐约看见身影流动,有人在钢琴前坐了下来,应该是请来协助表演的嘉宾。
叮——
一声清透的琴音为起点,绚烂的灯光瞬时一同亮起,钢琴曲如泉水般流淌出来,姣好的模特们踩着节奏鱼贯而出,观众席在片刻的愕然之后,爆发出响彻穹顶的掌声。
沈悦慈瞪大了眼睛,几乎想要从座位上站起来。“天呐,妈妈……”她不由得感叹,转头见母亲正回以她温柔的眼神。不仅是她们,还有现场,或许再加上正在观看直播的每一个人,都该是这样的眼神吧。
她蓦然理解了今年的主题“NUDE”——那位演奏钢琴的嘉宾,那个她见过的、高考后遇到傅屿和简叙安时站在他们旁边的黑衣男子,依旧一身黑衣,但与之前裹得严严实实不同,在品牌定制的剪裁之下,颈部和双臂全部裸露出来,是大片的烧伤,上面装饰着与今年服饰元素相称的藤蔓与花朵。连皮肤和指甲都不完好的嶙峋双手在黑白键上翻飞,琴技无与伦比,乐声与身姿一时无双,这是包含了真实、勇气与新生的NUDE。
沈悦慈凭借直觉往台下张望,她记得之前家长会的时候听过一点点简叙安的工作内容——果然,她捕捉到了暗处的简叙安,得体的西装,气质比平日更干练,拿着对讲机,在来去匆匆的人流中是最稳定的磐石。
表演结束后,钢琴师与压轴的名模手牵手谢幕。长枪大炮般的摄影机对准他们,沈悦慈可以想见这场活动将有多成功。随后是秀场的主设计师上台致辞。
“……这次我们很荣幸……汽车品牌和时装行业的市场定位与目标人群有着惊人的相似度,无论是对设计的追求、对工艺的考究,还是对于一种生活方式的观念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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