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蓦地止住步伐。
他说的下一句话令简叙安愣住了。
“春节的时候,我在。”
简叙安难以置信地看向他,意识到自己对于傅屿的很多认知都是缺角的拼图。
“那时我立刻从国外赶回来。我在东南亚一带开进出口贸易公司,那边的大学质量年年都在提升,中国留学生不少的,本来我们都谈好了,准备带他出国。结果除夕那天晚上,他忽然叫我回避,跑了出去,我看见他领了你进门,后来他出来跟我说不跟我走了。”
简叙安想起那个夜晚,他等了很久才等到傅屿回到房间,身体很凉,傅屿告诉他是因为他的衬衫很难处理,他就像傻瓜一样被糊弄过去了。
他以为他是傅屿的救赎,但其实是傅屿为了他放弃了其他选择。
“我和傅盈的交集是一个错误,但孩子是无辜的,我一直想弥补。”关牧城叹了口气,“我能冒昧问一个问题吗?”
简叙安还未从迷思中回过神。“您说。”
“晚上我进屋祭拜的时候,你说你是小屿的远房亲戚,其实并不是吧。”
简叙安以为他要说亲兄弟,结果关牧城顿了顿,接了下去:“从小屿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了,你是他的同性恋人。”
简叙安彻底说不出话来,将香烟掐灭在盒子里,免得暴露自己颤抖的手指。
“小屿在防备我,我能理解。”关牧城把话开了个头,语调轻松流畅起来,“他从小没和我生活在一起,成长过程中又吃了很多苦,我不觉得自己有资格管教他,也不觉得他需要管教。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回来不是要干涉小屿原本的生活,我不介意他的性取向,也不介意他的恋人比他年长,如果你们在国内觉得处境困难,而且愿意出国的话,他要带上你一起完全没问题。我想你有自己的事业,但国外也有很多机会,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们。”
简叙安哑口无声了好一会儿。关牧城的视角给予他陌生的震撼,这个人不知道他与傅屿之间扭曲的关系,毫无保留地接受了这份畸形的情事,让他发现只要他们在无人知晓过去的地方闭口不言,似乎就能顺理成章地继续生活下去。
简叙安走了两步,涌上来的潮水打湿了一点皮鞋,他并不在意。他没想到自己在满脑子都是傅屿的情况下问出了个傻瓜问题:“他看我的眼神就这么明显吗?”
关牧城笑起来,是那种看小辈的和蔼。
简叙安没遇过这样的笑,祖辈都在他还不记事的年纪就去世了,而简志臻和傅盈就更别提什么家长不家长,根本不是正常人。
“我这样说好像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关牧城有些不好意思,“他毕竟和我有血缘关系嘛,我总觉得我能感受到。”
简叙安开始明白关牧城为什么熬着夜在这儿等他了,如果他今天没有偶然独自出现,关牧城估计还会找其他机会接触他。关牧城看出了他对于傅屿的影响力。然而他上次用谎言拴住傅屿却一败涂地,这次难道还有资格引导傅屿的人生吗,傅屿还会相信他吗。
“你可以不用现在回答我。”关牧城大概从他的沉默中寻觅到了转机,连忙说,“以前傅盈不让我见孩子,我尊重她,现在……我也年纪大了,在国外一直没有根似的漂着,总还是觉得遗憾。我这次回国也想开拓一些商机,会待上一两个月,我只需要一点点机会就够了,绝对不会勉强他。”
关牧城的polo衫汗湿了,贴在肉上,显得有些狼狈,但大概是常年谈生意的缘故,狼狈中也依然能挤出十分和善的笑容。
简叙安与关牧城交换了联系方式,目送对方带着殷切的希冀驾车离开,然后一时不知道去哪儿好。他该回屋了,傅屿醒过来可能会找他,虽然有腕表的定位,可……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简叙安转头,见傅屿就站在暗处,眼眸亮而静地遥望着他。
简叙安走近了,吃了一惊:“怎么不穿鞋子。”
这边的海滩没能开发成旅游景点的原因之一便是掺杂有坚硬的贝壳和沙砾,一不留神很容易割伤脚底,傅屿站着的沙子上已经沾了点血迹。
简叙安蹲下身:“脚划伤了吗?”
“我做了个梦,梦见你死了。”
傅屿说得很突兀,语气平且直,但简叙安与他相处了这么久,已经能听出这是他情绪有波动的反应。
所以魂不守舍地连鞋子也不穿就跑出来找人吗。简叙安握住傅屿的脚踝,像摸到冰凉的玻璃樽。简叙安说得很肯定:“那是噩梦,不准的。”
面临傅屿的痛苦时,简叙安立即将自己的烦恼抛诸脑后了。
简叙安转了个身。
“上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想起他们在这个海滩上重逢的除夕。
“你的手还伤着呢。”
“所以你自己抓好,别掉下去。”
简叙安甚至是带着笑意说的。傅屿被这微小的笑容所蛊惑,趴到简叙安背上。
简叙安单手抓着傅屿的腿弯站起来,稍晃了一下,傅屿揽住他的脖子。简叙安很快站稳了,沿着除夕时傅屿背他走过的路,迈步往住处去。傅屿的身高在那儿,体重自然不轻,但简叙安如今的岁数也正当盛年,对于他们的人生来说,未来理应比过去长得多,却不知怎地每天都活成世界末日。
简叙安失笑地摇摇头。
傅屿盯着他的侧颜,搂住他的双臂紧了紧:“哥,你在笑什么?”
“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想起很久没运动了。”
“等手养好了可以去打网球。”
“嗯,你会打吗?”
“没打过。”
“我教你。”
天光逐渐亮堂,人走在这样的晨色里似乎心情都能变得好一些,目之所及也能看得更远一些。
简叙安想好了。
“小屿。”
“嗯?”
“你刚刚看见了吧,我遇到了你的亲生父亲,两个人还聊了一会儿。”
傅屿在等他的下文,呼吸扑在他的后颈上,他能感觉到其中的警惕和紧张。
简叙安轻声开口:“你爸爸说,春节的时候如果不是我来找你,你就跟他出国了。”
简叙安走进院子里,将傅屿放在水井边,俯身拍掉傅屿裤腿上的沙子,用清水冲洗被划破的伤口。
“……你不生我气?”傅屿问。
简叙安想问为什么要生气,但他只是简短而准确地答道:“不。”
“也不生自己的气?”
“这是什么话。”简叙安笑了一下,扶住傅屿的膝盖仰头,这姿势让傅屿有了既视感,小时候简叙安一定也曾这样与他平等对视。
三岁的傅屿死死抱住简叙安的小腿,没能阻止简叙安出门;十七岁的傅屿一次又一次去俱乐部找简叙安,最后才打听到简叙安头也不回地去了别的城市;十八岁的傅屿用旁门左道与性禁锢住简叙安的身体,两个人的心却一直错位。
傅屿的手指抠进指甲缝里,这次简叙安丢下他的时候他要好好忍耐,这正好能实现他的“计划”,方便他铲除“病根”。等他都处理好了,他就马上重新回……他还能找到简叙安吗,简叙安会再接受他吗,还没离开他就舍不得了怎么办,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烧怎么办,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小屿。”
他猛然抬起头来,手被简叙安捉住,简叙安低头瞧了瞧他的指甲,没说话。
然后,简叙安直视着他。
“小屿,你得到一个爸爸,并不代表就要失去一个哥哥。”
傅屿隔了好几秒,才慢慢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我……我早就不是那个时间久了就把自己的弟弟忘记了的简叙安,也不是那个可以独自一人远走他乡的简叙安。”简叙安不擅长说这样剖白自我的话语,但依然笃挚地、没有逃避也不让傅屿逃避地说下去,“我也很需要你。”
傅屿真切地怔住了。他想了很多很多,但简叙安永远比他以为的为他着想,比他知道的还要强大,简叙安的瞳眸由火山喷发出的岩屑与熔浆凝成,是淬炼过的,黑色的海洋也吞噬不了的曜石,只要看进这双眼睛里,他就能获得力量、勇气与生命。
你是在说,你对我……
但傅屿觉得不需要问了。
“我知道我之前说了谎,承诺了自己做不到的事。”简叙安说,“你愿意再给我个机会,再相信我一次吗?”
“哥。”他反握住简叙安的手腕,无比急迫地,“哥,要我听你的你就得说——”两个人的嘴唇贴在了一起。
——那个词,那个他作为情感障碍者也许永远也无法达到,但无限努力靠近的词。
不同于这几日抱团取暖时的干涸粗暴,现在的吻没有性的意味,柔软而充满慰藉,是超越家人与恋人、触碰灵魂的亲吻。
“我爱你。”
~~这次是真心话吗?~~
“这样就够了。”
他们额头相抵。傅屿的手指摸进简叙安的腕表内侧,没有什么是解不开的,只要愿意把这东西弄坏。
清脆利落的一声,啪嗒,表带断了。
但没关系,两人之间真正无法斩断的纽带连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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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回䁖了一眼,从31章到56章是发生在七天内的事情(;゜0゜)
卷二结束。
第58章 卷三 57 隐秘的角落与危险的预感
周五放学前,沈悦慈作为班长进办公室拿高考注意事项的资料,她抬头瞧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对话的师生二人,基本都是老师在说,傅屿耷拉着眼皮听。她在门外角落等了一会儿,傅屿很快出来了。
“恭喜!”沈悦慈朝他眨眨眼,“我们学校是第一次有人在这种全国性的信息学竞赛里拿这么高的名次吧,听说有大学招生办直接找你了?”
傅屿还是那副平平淡淡的老样子,耸了耸肩算作回答,接过她手里一大半资料,跟她一道往教室走去。
“你想去吗?”她问。
“不算特别好的学校,不过我直接高考也不一定就能考上。”
傅屿以前上学上得断断续续的,也没有什么感兴趣的科目,唯有接触时间几乎算最短的计算机和机械方面的专长独树一帜。
“那你要去吗?”
傅屿顿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今晚跟我爸说一声。”
沈悦慈有点别扭地“哦”了下,还不太习惯。最近傅屿多了一位父亲,每隔一两周会来学校接他,说是去一起吃饭。果然,帮她把作业送回教室后,傅屿就拎起书包往校门走去。
这本是好事,沈悦慈在意的是,傅屿一次也没有流露出期待,跟对待简叙安的态度相差甚远。
下周就要高考,大部分人直接回家了,之后才过来收拾行李。沈悦慈陪靳辰去男生宿舍,考试结束后靳辰马上要被父母送去一个在法国的艺术训练营,他得先整理好画作,叫苦不迭地向沈悦慈求救。
她和靳辰青梅竹马,撇开两人之间的风波,他们依然是好朋友,互相都不想失去对方。
宿舍里靳辰那些画都散落在床上桌上甚至还有地上,看得沈悦慈直嫌弃。其他人的床位基本也是乱七八糟,只有靠窗那边傅屿的位置东西摞得挺整齐,倒不像洁癖或强迫症,而是有独立生活经验的感觉。
“你真的不去吗?”靳辰问她。从小到大他们住同一个小区上同一所学校,因为双方父母关系都好,周末和假日也常常待在一起。
“我又不会画画。”
“你可以逛街、散步、看书,我下课之后去找你,我们一起在塞纳河畔喝咖啡。”
听起来很惬意,但沈悦慈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她对靳辰的这个提议有点不妙的预感,果然,靳辰忽然看向她,一副慎重思考过的神情:“悦慈,我们要不再试一试。我……你不想做那个,我们就不做。”
“不要了。”沈悦慈摇摇头。
这些日子她查阅了很多BDSM的资料,正如傅屿所说,这是可以理性看待的性癖好,但也同样是两个人的双向选择。靳辰无疑是她很好的结婚对象,她也相信他们愿意体贴彼此,但如果要找一个共度余生的人,她希望能有与爱相匹配的性,他们还有大把年华,没必要现在就将就。
“傅屿考试期间也住宿舍吗?”她转移话题。他们都没有被分配到本校考场,过去会有点距离。
“不知道,他最近常常不在,没怎么聊天。到时我问问他要不要跟我们一起住酒店好了。”靳辰苦恼地抓了抓一头自然卷,“能帮我找找我的画筒在哪儿吗?”
沈悦慈也是服了他,总是丢三落四的。一起找了一圈又趴在地板上往床底张望,她看见傅屿的床底露出黑色一角,想必是画筒滚进去了。
她伸手进去把那黑色一角拉出来,不小心拉开了点外壳。她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赶忙塞了回去。
“找到了吗?”靳辰在她身后问。
她强作镇定:“看错了。”
“那是什么?”
“不是啦,人家的私人物品。”
她蹲久了有点头晕,起身见靳辰难得那么严肃地注视着她。
“悦慈,你什么时候开始瞒着我的,你和傅屿之间有什么秘密?”
他让我帮他。沈悦慈差点脱口而出。靳辰在她方才的位置弯下膝盖时,她忍不住拉扯他的衣袖。
“我看见那上面有你妈妈医院的标识了。”靳辰说。
她怔怔地松开手,看着靳辰把那个黑箱子拖出来,打开看了一眼。
“这不是能自用的东西吧。”
她嗫嚅着找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理由:“傅屿对电子设备很了解,而且这是美容院的仪器,电流很微弱的。”
“操作不当肯定会有危险,他跟你要这个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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