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医生将结合量表与问询的整体评估报告交给他。
很稳定地维持在一个安全边缘的分数。
简叙安对自己的记忆不太确定:“这不是跟上次一模一样吗?”
“事实上不只是上次。”姜医生手里还有一叠报告,“除了刚接诊时的头两次有波动,剩下的分差全部只在一两分之间。”
简叙安跟姜医生都是各自院校的优秀毕业生,他们很清楚这种既视感从何而来——这就像他们考试时在控分。
简叙安斟酌着字句:“存不存在接受诊断的人不配合导致结果不准确的情况?”
姜医生似乎正等着他问这个问题,非常爽快地回答:“当然存在,怎么能期望这世界上有听话的患者。”眼中噙着的微笑有意地收敛,“并且,事实上有时候越是看似配合,其实是越不配合的表现。”
简叙安拿起茶几上的杯子,茶凉了,他一口饮尽。
“手没事吧?”姜医生问,“那样开车可不安全,虽然医院预约的时间是确定的,但给我打个电话的话,说不定能调整一下,不用赶得那么急。”
“您昨天也跟我提过,所以是我自己没把时间安排好。”
“理解的,对您来说这也是个艰难的时刻,请节哀。”姜医生连忙摆手,“我只是忽然发现,或许,我让您想起魏以文开车把傅屿带走的事情,所以一时着急了吗?”
简叙安明显一怔,似乎自己也才意识到。
姜医生又露出了一贯对待病人和家属的随和:“这可真是个过于倒霉的巧合啊。”
简叙安颔首致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这样很难得。总有人把难沟通的孩子送进寄宿学校,把有问题的家人送进精神病院,认为这样就万事大吉,甩手不管。心理治疗、药物、病院并不是万能的,能做的事情或许比您认为的少,而家属、朋友、恋人,能做的又或许比您认为的多。”
姜医生严肃起来。
“我全职执业这些年,个案累计几千小时,见过各种各样的情况。所谓的人格障碍者,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对自己的行为有充分的辨别能力,您猜,在我过往的病人中,有多少人仍然控制不住自己伤人入狱?医生的诊断只是参考,没有实质证据的情况下很难给予强制性措施,但等事情发生时又往往来不及了。这种时候,朝夕相处的人对异常行为的警觉性很关键,可以预防很多事情发生。”
简叙安想到傅屿为了证明致幻剂的效用将扳手砸向自己,对魏以文和简志臻的态度只是以他的话为准则,又想起傅盈松开手之后傅屿喊他的那一声“哥”……
“简先生?”
简叙安开始不喜欢姜医生那种技巧性的思路引导。他挪开视线,姜医生在医院里穿上了白大褂,衣摆的那片白太晃眼了。
“您想到什么了吗?”
简叙安将那张PCL-R放回资料架的原位,轻声说:“医生,您反复强调,难道是因为我看起来像在帮着我弟弟欺骗你们吗?”
休息室的茶水不好喝,冷气也开得太足,简叙安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
“傅屿,我们的定期会诊还是要保持。”
他们走出医院,姜医生叮嘱。
傅屿应了声。
平平无奇的回应,不知怎地让简叙安想到,傅屿表面上确实是相当配合。
“傅屿。”姜医生叫回他的视线。
傅屿转头。
“再高明的医生,也治不好不想治病的病人。”
姜医生叫住的是傅屿,目光却射向他和简叙安两个人。
他们看着姜医生先驾车驶离。傅屿把衣袖上那根线头扯断了,松手,一串儿掉进路旁的垃圾桶里,然后上了简叙安的车。
“这是哪来的车?”几年前的型号,内饰也旧。
“临时找的。”简叙安沉着脸启动引擎,挂挡的动作很别扭,手臂估计还疼。
傅屿高兴了:“专门开车追过来陪我啊。”他抬头望向这座有着纯白高墙的建筑,在夜幕下格格不入,“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真的永远待在里面,到时候你会常常来看我吗?”
“……你是说让我一个人来,又一个人走吗?”
简叙安的声音摇摇欲坠。夜深了,路上没有其他车辆行人,简叙安开得歪歪扭扭的,也不知道刚刚怎么一路飙车过来还拦在姜医生前面。
车子缓慢地停靠在路边,一旁有棵叶子参差不齐的银杏树,在风中娑娑作响。
简叙安拉了手刹,受伤的右手垂着,单手夹起一根香烟。
他今天已经失去了一位家人,不想再设想失去另一位家人。
傅屿从扶手箱里找到了打火机,就像那个降雪前的时刻,简叙安把他从打黑工的酒吧里拽出来。当时的简叙安拒绝他的一切,烟都不肯让他点。现在的简叙安终于不再拒绝他,他抿了抿唇,那里昨晚被简叙安的眼泪烫过,到现在都是酥麻的。
“哥。”
~~我让你很为难吗?~~
就算我让你很为难,我们也不会分开。
简叙安死气沉沉地抽着烟,傅屿拉开了他这边的车门,一只手搭在他的座椅靠背上。
傅屿说:“我来开车吧。”
“你没有驾照。”
“总比这种状态的你适合。”
傅屿拉他下车,把他送到副驾驶席上,俯身替他绑了安全带。
傅屿按着导航开去,他们要去傅盈和傅屿住过的小渔村,落叶归根,葬礼将在那里举行。
“除夕那天,你去找我,就是一个人开这样的路吗?”
傅屿的驾驶技术明显很生疏,但简叙安承认确实不会比现在的他更糟糕了。
城市的部分渐渐少了,树木、岩石和沙砾裸露出来,简叙安又听见了海浪的声音,路越来越不好走,两道歪歪斜斜的轮胎辙印自水泥路延伸至沙滩。
“别往前开了,沙子软,容易熄火。”简叙安提醒。
傅屿听话地停了,两人下了车。
衣衫被吹起,海风挟着咸味和湿意扑到皮肤上。简叙安迈开步伐,朝海滩走去,傅屿跟在他后面。傅屿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但似乎去哪里都会跟着他。
自腰至腿根都隐隐作痛,这是他被做得最狠的一次。一脚踩进冲上岸的潮水时,他晃了晃身体,被傅屿抓住了手。
简叙安拖着傅屿往前走,小腿已经泡进海里,但完全没有停下的意图。傅屿落后他半步,很安静,让简叙安想起跟姜医生的谈话中反复出现的那个词:配合。
海黑得像浓稠的石油,似乎沾上就会被吞没。
他们在黑色的海里举步维艰,浪花不断拍在他们身上,又卷着推着他们向更远处。衣摆都飘起来,海水灌进鞋子和裤腿里,浮力大到很快就有些站不住了,简叙安回头,他的视力在夜色中极其模糊,海岸线变得意外地遥远,令人真切意识到他们真的可能就这样消失在人世间。简叙安不会游泳,在一个大浪打过来遮盖住口鼻的时候,用了死力攥住傅屿的手。
傅屿站在身后,就像一块岩石一样,是波涛汹涌中唯一的坚实所在,让简叙安不由自主想攀附他。
简叙安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慢慢抬起右手,掌心里盛着一片薄薄的黑色方块。是个内存卡,这几天他一直带着。
傅屿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一对上视线简叙安就明白了,傅屿知道这是什么。
魏以文的行车记录仪。
在魏以文和傅屿昏迷、警车和救护车尚未到来的期间,简叙安出于自己也不清楚的意图,独自回到魏以文的车上把行车记录仪拆了下来。这个巨大的秘密无数次要将他压垮,他并不能胜任姜医生所谓的异常行为监护,他是个*共犯*。
“你看过里面的内容吗?”傅屿问。
看过又如何,没看过又如何?他对傅屿这个存在的判断和审视,无法用他接受过的教育和常识中的理性来作依据。
他松开了手,那枚内存卡在风浪中闪了一瞬,旋即飘向人所不能抵达的彼岸。
这下,他彻彻底底地,是个*共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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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车记录仪的call back对应39章最后简叙安藏在口袋里的东西。
心理学相关从书籍和网络搜索中来,不保真。涉及到的还有心理治疗师的义务,应及时向警方报告发现的犯罪嫌疑,否则可被追究法律责任。
当然,也不能无证驾驶、疲劳驾驶、用骨裂的手驾驶( ̄∇ ̄)
其他三观不正之处就不一一说明了,请与其他小说及现实区分开。
终于下雨了,昨晚实在热得可怕,又困又累打着字就昏睡过去了……
第55章 54 需要与被需要
皮肤仍洇着潮气,傅屿按住简叙安的腰,手指梳过被海水渍得半湿半干的头发,触感生硬。他没见过简叙安这么不讲究的模样,很新鲜地亲了好几口,简叙安的颈侧微微泛红,摸上去是发烫的,他用手指摸了,又用嘴唇再次确认,脸埋进简叙安的颈窝里用力抱紧。
从海里逃生般地回来,他们一打开门就不约而同推着对方往房间去,躺在春节时一起躺过的床上,做春节时没能做的爱。百无禁忌。
与平日不同的气味,与平日不同的温度,以及与平日不同的沉默。简叙安看起来非常累,也非常痛,但一言不发地用双腿锁在傅屿的胯上,不放他起身,硬要他射在里面。
两人的四肢缠在一起,急遽呼吸着,傅屿松开牙齿,简叙安的锁骨处留下了一个非常明显的咬痕,他餍足地舔了舔。兽类会标记自己的地盘。
简叙安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撑着墙壁咳嗽了两声,肩头一暖,傅屿捡起衬衫为他披上。简叙安往旁边看了一眼,房门没关,取回来的骨灰盒就随意放在客厅里。他迟钝地想,这次,还有上次,算不算也是一种寝取啊,那个什么寝取的对象必须是活人吗。
就这么一个念头,反胃得不行。
傅屿掀开床单准备换掉,才想起来开灯。
没有灯罩的白炽灯映在床单上,那种廉价的苍白骤然刺眼,简叙安低下头又咳了一声,猛然捂住了嘴,用受伤的手抓过桌面的纸巾盒,空的。傅屿快速过来扶住他的右臂。
他想推开傅屿。
“没事的。”傅屿低声说,“别忍着,直接吐就好了。”
真的是糟糕透顶。简叙安伏着头颅顶在傅屿胸口上痉挛。
傅屿打了热水进浴室,替靠墙坐着的简叙安洗去半身污秽,用手掬着水给他漱口,又吻了他的唇角。
简叙安的脸上还挂着水珠,一眨眼就滴落一颗来。“看到刚刚那个样子,亏你还亲得下去。”
傅屿不在意地笑了笑:“怎么突然胃不舒服?”
简叙安颓靡地听着傅屿的话语,觉得非常割裂。“没什么。”他平静地说,“可能,你把我操怀孕了吧。”
傅屿微微睁大眼睛。简叙安变得不一样了,之前令他喘不过气的桎梏松脱了,但似乎走向另一个胡说八道随心所欲的极端。
现在天气炎热,不像冬季那会儿兵荒马乱的,傅屿也脱了衣服顺便洗了个澡。简叙安点了烟在抽,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他,把他看硬了。水变凉了,他将桶里还剩的一半从头顶浇落,把挺立的阴茎浇下去。然后他举着毛巾走过去,让简叙安抬胳膊就抬胳膊,张开腿就张开腿,里里外外擦了一遍,又用吹风机将手臂上的石膏吹干,让他躺在铺好干净床单的床上。简叙安沾到枕头就沉沉睡着——或许是半昏过去。
第二天醒来照例是先头昏脑胀地做爱。
已经五月份,确实如当初傅屿所说,天气一热蚊虫就多了起来,简叙安寂寂地躺在傅屿身下,越过傅屿的肩膀看见窗玻璃外面的死角结了张蜘蛛网,随着风摇曳,他竟然不觉得有多难忍受了。没什么脏得过他自己。
他的手圈在傅屿的后颈上,在傅屿的锁骨处留下一个同样的咬痕,返还对方一个标记。
“我把这个变成刺青怎么样?”傅屿低头瞧着,性器插在他体内与他一道轻轻晃动。
“太傻了。”简叙安说。不知道是在说刺青还是在说别的。
等到天光大盛,店铺都开门了,他们去村口买纸钱和香烛。葬礼没有主动邀请任何人,简志臻更不可能出现,隔壁曾经送鸡蛋给他们的老奶奶大门紧闭,红白事的店家说,她没能挨过冬天,而在那之后,她盼望多年的儿女倒是终于回来了一趟,第二天一早就锁门走了。
“比你们买的这些还要寒……简单。”
简叙安猜店家想说寒碜,他不懂得回应什么好,沉默地付钱。
“你是什么人?”
村里人没什么边界感,简叙安也不愿自己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让对方对傅屿的身世浮想联翩,胡诌道:“远房亲戚。”
傅屿正在挑纸扎,闻言看了他一眼,他选择视而不见。
“原来是城里的亲戚,你们也真是,这么多年不闻不问。”店家摇头,转向傅屿,“在外面待不下去的话随时回来哟,我这儿虽然小本生意,还是能教你几下谋生手艺的。”
傅屿礼貌地微笑:“之前学的也没忘。”他低头看着掌心上纸扎的化妆盒,仿的是某个奢侈品的款式,过于经典连他都知道的那种,里面还细致地“放”了不少名牌化妆品,“不过现在多了很多品类呢。”
回去路上简叙安忍不住问:“你还学过纸扎?”
傅屿捧着那个精致的“化妆盒”,“嗯”了一声。
“不是理发店学徒吗?”
“理发店是高中,这个是初中。”
“你到底做过多少种工作?”
“纸扎只是短期工而已。还有初中升高中那年暑假去了渔船上打工,”傅屿说得轻飘飘的,“可惜我现在借不到船,不然可以带你出海。”
回到住处后傅屿去卧室里整理遗物,监狱那边送出来的行李没多少,傅屿在收拾柜橱,从内面的抽屉取出来一个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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