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盈振作起来,仔细洗了脸,她说如果有条件的话还想化个妆。傅屿准备去护士站问问能不能借点化妆品,刚扶傅盈出来便停下了脚步。
手掌下傅盈的肩膀在发抖,傅屿知道不是因为冷或者虚弱,而是因为激动。他忽然明白了傅盈为什么要梳头洗脸化妆。
导致傅盈这么激动的男人出现在房间里,仪表堂堂,自带光芒,与傅盈身上绷带渗出的血迹以及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气味格格不入。像吗,这个男人跟简叙安。傅屿盯着简志臻看,简志臻摊了摊手,脖子转向门边。
简叙安立在那儿。“小屿。”嗓音听起来很疲惫,“跟我出去吧。”
傅屿的太阳穴隐隐发胀,那该死的杂音又在神经里窜行,他一时没有动,可傅盈已经松开了他的手,仅剩的视野里没有他了。他走向简叙安,终于回来了的简叙安。
傅屿走出病房,简叙安在他身后关上了门,里面那两人的身影慢慢被越来越窄的罅隙收了进去。傅屿挪开视线,过道的角落里有个消防栓,底下的灭火器很新。之前他用这玩意砸过杨杰的车窗,比什么牙刷柄和扳手之类强多了,简志臻的脑袋会像窗玻璃一样爆开。
“那里有什么?“
身后简叙安的声音疑惑而锐利。
傅屿惊觉自己露出了未察觉的破绽,他不能让简叙安看出异样。
“借我手机,跟人通个话,”简叙安朝他伸出手,“我的没电了。”
“哦。”
简叙安走到过道的长椅上坐下,摁开屏幕点了两下,并没有拨号。
“不是要通话吗?”傅屿问。
“对。”简叙安抿压着双唇,将什么东西掷向他,在他的衣服上弹了一下,他接住了,掌心透来金属的冰凉。
傅屿摊开手掌,那枚窃听器闪着银光。啊,被发现了。
“说话。”简叙安将手机贴在耳边,上抬着眼皮看他,明明坐着,却让傅屿有种被居高临下注视的错觉。
“……哥。”
“再多说点。”
“你喝醉了吗?”傅屿走近一些,闻见简叙安身上的酒味。
“虽然夹着电流有点失真,不过每个字都能听得很清晰嘛。”简叙安放下手机,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小瓶洋酒,还剩一半。傅屿不认识上面的标签,单单包装设计就有一股贵死了的气场。“没醉,”简叙安回答他的问题,朝他晃了晃酒瓶,“从简志臻的酒柜里顺了最贵的一瓶。”
“……这里是医院。”
“只贴了禁烟告示,没说不能喝酒。”
“酒精对骨骼的愈合不好。”
“但在这等着太无聊了。”简叙安打开瓶盖便往嘴里倒了两口,“你在窃听器里听见了我们要等什么,对吧?”
傅屿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余缈缈还是选择了帮忙。余缈缈对简志臻说,她怀孕之后简志臻就不够尽兴,最近更是到了不能有插入行为的时期,他忍得辛苦,她也是。然后说日本那边传过来一种新玩法,叫“寝取”,她说简志臻应该会喜欢的,因为他以前好几次被简叙安不小心撞见了也没停下来过。
“我算是知道简志臻为什么这么喜欢她了,”简叙安笑了一声,果然简志臻才不可能突然转了性,“天生一对。”
病房内突然传出什么东西摩擦地板的声音,傅屿以为傅盈摔倒了,回过身,被简叙安拽住了。
“没事,我很熟悉这场景。简志臻喜欢这种,先把人推到椅子或车前盖上,然后……”简叙安比划了个手势,傅屿记住了,这辈子都不会用这个体位。
他们两个在原地没有动,百无聊赖而又麻木不仁地当着听众,像某种诡异又肮脏的仪式。
正如简叙安所说,确实很无聊。
“喝点吗?”简叙安懒洋洋地靠在墙上,解了两颗衬衫扣子,脖颈连着锁骨的那截细线微微发红,往衣领深入。
傅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简叙安又喝了一口,没吞下,朝他微微启唇,舌尖浸在金色的酒液里。傅屿哪里忍耐得了,单手撑在椅背上,俯下身去,简叙安却在两人要碰到的那一刻用手掌捂住了傅屿的嘴。
“听自己的家人做爱,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妈妈有性生活很正常。”
傅屿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现场直播”,除了上次跟简叙安一起看的那部很假的AV,他并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做爱的。现在他再次证实了自己对别人的性爱——对别人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简叙安没有迟疑地问出下一个问题:“如果是哥哥呢?”
傅屿僵住了。怎么回事,依他对最近的简叙安的观察,简叙安应该用那种“我来解决”的口吻告诉他那种事不会发生也确实没发生。简叙安太复杂了,他总是失误。他只好去看简叙安的腕表。简叙安这次任他看,表盘上的数值在凌乱跳动,但简叙安表面上很平静,平静得让他更不明白,试题印错了,他不会答了。
“你该戴戴这腕表,看看自己的数值。”简叙安说,“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吗?”
简叙安冲他轻轻一笑,那笑容在傅屿看来支离破碎,越破碎越迷人。
“我从以前就总觉得自己挺病态的,”简叙安开口,声音里蕴着微醺的笑意,“一开始阴暗地跟父亲的情人上床,之后没有性虐就品尝不到快感,后来一边拒绝又一边享受和弟弟乱伦的压迫和欲望,像我这样的人,因为平生第一次被人深切地信奉和依赖着,就开始飘了,妄想当什么刀鞘,当什么解决问题的人。操,当不了,也不想当。”
简叙安将剩下的酒喝完了,傅屿看着简叙安缓慢地眨了下眼,似乎是放松了些。从傅屿站着的角度看,简叙安的睫毛又黑又长,在因为疲劳而显出青涩的眼睛下方投下两个小小的扇形,比平日里脆弱多了。傅屿仔细听着,他还不能理解,但因为是简叙安难得吐出的真言,他先一字一句全部背下来。
“小屿,我好像没告诉过你,我不会游泳。”
逻辑跳跃了,增加了背诵的难度,傅屿全神贯注在默念。
“完全没意识到海有多深,身上套着救生圈就出发了,想拉你回岸上。”简叙安扶住额头,“结果一个大浪打来,没顶了。”
傅屿一向很能猜社会上的人们想要听什么,就像语文试卷的阅读理解,他不需要真的理解,他只要猜到参考答案是什么,老师就会给他高分。可他的脑子里又吵了起来,魏以文给他注射的那支鬼东西究竟刺激到了哪根神经啊,他一时掉线了,只能实话实说。“*那就一起沉下去呗。*”
不会游泳的人,要拉溺水的人回岸上。
“*那就一起沉下去。*”简叙安喃喃重复。
房门打开了。简志臻这把年纪,总不会太持久。
还在门口,简志臻就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来,通话屏幕还亮着,拿到耳边问:“还满意吗?”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简志臻应了两句,忽然笑着说,“当然了,我爱你。”
傅屿想,这可真是个魔咒。
被魔咒束缚了三十年的傅盈在房间内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然后他们都看见傅盈扑了出来,不似人而似什么野兽一样掐住简志臻的脖子:“你在对谁说!你在对谁说!”
“疯婆子。”简志臻反应过来后,虚弱的傅盈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在他扭住傅盈的手往外掰的同时,另一只手插进来格挡住,是傅屿。傅屿推开他,反身扶住要跌倒的傅盈。简志臻朝这种时候竟然敢背对他的傅屿一拳揍去,他早就烦死这个总是面无表情的拖油瓶。傅屿还真没回头,但简志臻的拳头也落了空——因为他的后领被扯住了。简志臻趔趄一步,好不容易快站稳了,忽然鼻子挨了一下,他倒在地上,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流出来,鲜血很快淌到地上。简志臻目瞪口呆地看着刚刚揍了他的简叙安,还有冷眼旁观的傅姓母子。
他妈的,这三个人仿佛才是一家人似的。简志臻的怒火一下子涌了上来,破口大骂:“你这副嫌弃的样子给谁看?不是你求我来操你妈的吗!”
“我忍你很久了。”简叙安简短地说,皱眉盯着手背上蹭到的鼻血。傅屿一看就知道他的洁癖又犯了。
简志臻要爬起来的时候,简叙安对傅屿撇了撇手,像赶小鸡:“你们进去。”傅盈看起来很不舒服。
刚刚上手的时候傅屿就知道了,简志臻完全是个缺乏锻炼的草包,真要动起手的话,简叙安单手也不至于被简志臻讨到便宜,简叙安一命令他,他就扶着傅盈回房间关上门了。
简志臻气急败坏的声音还嗡嗡传进来:“这是哪一出,难不成你喜欢缈缈?”
简叙安不屑的语调很低沉,隔着门扇有点模糊不清,傅屿听见了,差点笑出声。
简叙安说:“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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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取:寝取られ,NTR。
第51章 50 圣洁与肮脏
傅盈奄奄一息地躺到床上,傅屿替她盖上被子。
“以前,我也跟简志臻打过一次架呢。”她忽然说。
“什么时候?”
“结婚后吵得最厉害的一次,他突然就失控了,我们打起来,然后他扯住我的头发把我摁倒在洗漱台上,撕掉我的衣服……”
“婚内强奸?”
“很后来我才知道这有种说法。”
“那时候就应该离婚了。”
“那一次……我有了你哥哥。你知道,那个年代都说,有了孩子之后一切都好了。确实,这个孩子性格好,长得也好,简志臻很满意,给他最好的教育,我们的夫妻感情也一度变好了。”
“那个垃圾也就只会这个了。”
“我以为我会很爱这个孩子的。但后来我越看他,越是想起那天被摁在洗漱台上的屈辱和害怕,我不想看他了。”
“妈妈,”傅屿说,“你现在说这些,是希望他能原谅你吗?”
“他不会原谅我的是吗?”
傅屿思考了片刻,说:“与其说不原谅,不如说这些都没有用了。我哥不是个会记恨别人的人,但我觉得他肯定也没办法再叫你‘妈妈’了。”
傅盈大笑起来,没一会儿便牵扯到伤口而疼得龇牙咧嘴,又开始惊天动地地咳嗽。傅屿坐在床边帮她顺气,被攥住了手腕:“小屿……小屿啊……”
他俯身倾听。大股眼泪从傅盈那双空洞而失去光彩的眼眶里冒出来。
“我这一生都过得好糊涂啊……”
可谁又不是呢。谁临死前不是像大梦一场?
傅屿大概永远无法知晓简志臻这样的人渣究竟有什么魅力,值得傅盈回光返照似的爆发出生机,墙皮般的脸色都盖了一层朦胧的光泽,看到简志臻时眼神甚至也有了聚焦,在简志臻面前尽力绽放自己剩余的美。
就跟许多其他逻辑狗屁不通却切实存在的现实一样,简志臻得到了自己根本不值得也不会珍惜的爱。也许简志臻的过人之处在于被这样近乎病态地爱着,却丝毫不感觉沉重,到最后还轻浮地利用了傅盈。
“要我替你报仇吗?”傅屿问。
傅盈摇摇头:“我会在地狱等他的。”她又笑了,不知道洞见了怎样的未来。
傅盈握住他的手,又抬起另一只手,傅屿回头看,简叙安沉默地站在门口,衣服有点凌乱,但身上没有新增的伤。外面简志臻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那只手徒然地伸在半空中,到举不动了开始发抖了,都没有收回的意思,然后他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傅盈是在朝简叙安伸手。
傅盈应该是看不见的,不知怎么就料定简叙安站在那里。
简叙安静了会儿,傅屿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想?然后他看着简叙安走到病床的另一侧,无声地接住傅盈的手。
日光灯发出微弱而又恒定的电流声,如同一个无形的玻璃罩子将他们困在这个无望的洞窟里。这是个奇妙而又漫长的夜晚,他们很久没睡个整觉,此刻却毫无困意。他们身上还背着许多的重负和烦闷,现在却格外平和。他们一次也没有看向对方,但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彼此的存在,他们的血脉透过牵着的手,透过命若悬丝的母体连接到了一起。这是他们成为家人的一个夜晚,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没有人祈求原谅,没有人奢望重来,他们珍惜地共享这限定的一次默契。
在夜深露浓的某个时刻,闭着眼睛沉睡的傅盈开始加重呼吸,过了一会儿,一切又都静下来。
傅屿感觉掌心里傅盈屈起的手指慢慢地松开,他用了点力气回握,还是温热的,就像皮肤底下的血管还有血液在流淌。
他转动僵硬的脖子,看见简叙安松开傅盈的手,走到他这一边来,探身去按床头旁边的呼叫铃。
傅屿摁住了简叙安的手背。
简叙安望向他的眼神里有怜悯和疑惑,怜悯于他突然感知到的痛苦,疑惑于他为什么会突然感知到痛苦。
他站起身,叫了一声:“哥。”这是唯一一次不是他认为简叙安需要安慰,而是他自己需要安慰。
“小屿。”
简叙安的声音是活生生的声音,简叙安的手背是活生生的手背。
简叙安没有防备,被他一下子推到墙边卡住咽喉,后仰起头来。
这双眼睛像清月一样透亮,因为呼吸困难而渐渐蒙上水汽。
傅屿的五指收紧。“你会活着吧?会活得好好的吧?就算我这样对待你也不会死的吧?”
简叙安艰难地抬起左手,啪一声按下墙上的电灯开关,房内顿时陷入黑暗。
“哥?”
简叙安的嘶吟从他的指缝间漏出。
“好黑啊,抱紧我。”
他与简叙安之间,在他看来圣洁的、在简叙安看来肮脏的关系,终于又回到了错误、但正确的轨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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