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简叙安摆好桌台,走到他背后。
傅屿打开信封,抖出几张塑封过的老照片。
“这是你小时候。”简叙安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里的小婴儿说。
“你还记得我小时候长什么样子呢。”
“怎么说也相处了三年,虽然跟长大后的样子完全联系不起来。“
傅屿转身,举着照片放在脸侧:“不像吗?”
简叙安捏住他的下巴瞧了瞧:“好看的五官长得不都差不多,丑的才千奇百怪。”如果真能辨别出很明显的特征,简志臻也不会认不出这不是他的基因。
傅屿怔了一瞬,简叙安已经很久没这样对他做出亲昵又轻快的动作。他弯起嘴角低头,双唇摩挲了下简叙安的手背。
简叙过了片刻才抽回手,若无其事地接过那几张照片翻看,居然还真有傅屿小时候抱着一条活鱼、被鱼尾巴甩一脸水的照片,不过那时候年纪尚小,应该不是为了生计而只是玩乐,虽然照片里的傅屿看起来也没有多开心,他庆幸傅屿也有这种童年时刻。
底下还有唯一一张没有过塑的照片,被撕碎了又用透明胶带粘起来,边角已经泛黄。
“这个是你吗?”傅屿问。
“跟你对比起来,我还真是含着金汤匙的小少爷。”简叙安盯着照片里穿着儿童西装正儿八经拍全家福的自己,简志臻和傅盈也衣冠楚楚站在他身后,笑容都很虚伪。他想起来了,这是简志臻专程请人到家里拍的,要把自己打造成事业有成家庭和睦的成功企业家。当时他刚开始练习网球,算算傅屿出生的时间,正好是傅盈有了外遇、应该已经怀上傅屿的时期。
“还真的是全家福。”简叙安轻声说。
“我在她的肚子里面吗?”傅屿靠在他的肩上。
“嗯。”
曾在某个时间段成为亲密无二的家人,之后十余年的人生却毫无干系啊。
简叙安将傅屿推进衣柜里,骑了上去。
被推倒的时候,傅屿想起他曾期冀与简叙安待在鸟笼里。他把柜门关上了,他们困于狭小漆黑之中,是简叙安最讨厌的那种环境。以前的简叙安会怒斥或抗拒,现在则脊骨软下去,依着他,任他为所欲为。他们像两个性瘾患者,会突然失陷于无穷无尽的欲望……他模模糊糊地想,这两天做了这么多次,简叙安有勃起和射精过吗,他需要做一些Sadist该做的事吗。但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强迫简叙安在这种时刻体验性行为的生理愉悦,听起来比性虐本身还要扭曲。
结束之后,他们从橱柜里狼藉地出来,将客厅简单布置了一番,简叙安点了蜡烛又上了香,傅屿找来一个许久不用的瓷盆,把那个纸染的化妆盒放进去,用折了两折的纸钱引燃。简叙安原本想帮忙,结果烧没几张便黑烟冲天碎屑满天飞,才发现这也需要经验和技巧,只好都丢给傅屿。
“见简志臻之前,她心心念念要化妆。”傅屿说。
他们默然看着火焰将一切吞噬。
“你给她选了一套很厉害的化妆品。”简叙安勉强开玩笑,“烧得也很干净,她会收到的。”
“结束了。”
他俩一不太懂仪式和流程,二不太懂这样那样的必要性,三觉得傅盈肯定不在意甚至不屑,决定就此打住。傅屿去处理那个火盆的时候,简叙安走到院子里,打算抽一根烟。
他刚咬上烟尾,路旁的树影后面传来诡异的簌簌声,他以为是什么乡野间的危险动物,想叫傅屿救命,一颗头从围墙边探了出来,是一名四五十岁的男人。
对方看见他也是一惊,迟疑地开口:“请问……傅盈……”
简叙安猛然意识到这位不速之客是谁,把香烟取了下来点头致意。他顺着对方目光的动线回头,见傅屿出现在门后,门梁的阴影斜斜遮住上半张脸,让他错觉向来没什么表情的傅屿此刻是有情绪的。
桌台还没撤,简叙安捻了三根香,点燃了递给那个男人。对方看起来倒是比他俩虔诚多了,认认真真拜了三拜,上前插进香炉里,又仔仔细细凝望着案前傅盈的遗照。
“快二十年了,你完全没变啊……”
简叙安和傅屿对视一眼,心想当然,这本来就是傅盈二十年前的照片。傅盈那么爱美,傅屿选了她尚未经历往后种种时光的样貌。
男人望过来,一脸欲言又止,简叙安自然而然地将傅屿挡在身后。
男人对简叙安微笑:“谢谢你照顾小屿。”
简叙安看着眼前这个人,衣着整洁,身型矮胖,脸上洋溢着平凡的友善,手上甚至带着一串佛珠。他从未想过傅盈的出轨对象是这样的形象,与二十年前俊美得一时无匹的简志臻迥然不同。他不喜欢以相貌评论他人,也无意揣测傅盈的心态,但当时她需要的,或许不是外表的迥然不同,而是这种朴素、踏实、与肚里都是草包的简志臻的迥然不同,那就并不出奇。
“上完香,你该走了。”傅屿冷漠地开口。
男人温和甚至带着慈爱地看向傅屿:“我知道了。”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看了一眼。
等到那个身影终于不见了,傅屿立刻关门上拴,回过身,简叙安一直站在原地没动弹。
“……你还好吗?”简叙安问。
太好了,简叙安依然在保护他,即便自己一副随时都要溃败的模样。
傅屿走过来,在简叙安的眼皮上啄了一下。嘴唇慢慢移动,简叙安的侧脸线条简洁凝练,没有一处多余的曲折,微微蹙起眉的模样比艺术家手下的雕塑还完美。
简叙安闭了闭眼睛,维持着僵硬的姿势。“你爸爸看起来很关心你。”
傅屿拿鼻尖轻轻蹭他,待到他将手掌放在发顶才安分下来。
“我不想要爸爸,除非你当我爸爸。”
“爸爸和哥哥又不冲突。”
“我有一位家人就够了。”
“即使对方比我好得多?”
“没有人比你好。没有人,不管是活着的,还是已经死掉的。”
啊,他是如此强烈地被需要着。身体凭空出现了个无底洞,怎么也填不满。
无以排遣,他们唯有继续做爱。
第56章 55 警示与启示
傅屿在骑白鹅者创建的论坛里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分享自己的经历,或许是臆想,或许是真实,两者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并没有太大区别。
如果由他来开一个贴,他会提出疑问,如果一个人心里想杀人,但没有成功,那么这个人的灵魂不算沾染上罪恶的鲜血吗;同理,当一个人被注射了致幻剂,而他成功杀了人,杀人的行为就与他的灵魂无关吗?
现行的法律只考虑最低限度的道德,对自我意志的审判却催生了衍衍不息的宗教、灵修、神学,未知的轮回,抽象的约束。在地狱里,血腥味或许是好闻的,但必须时刻谨记自己如今尚在人间,那些地狱的法则并不通行。
他会在帖子里仔细描述一些动作要领的切片。避免让血溅进自己的眼睛。学习屠夫如何对待牛羊。全神贯注等待被袭击的那一刻,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魏以文的注射器先扎进了他的小腿,药效很快,发凉的药液顺着静脉血管窜行,很快天灵盖也感到寒意,像电视广告里吸了十五颗薄荷糖的演员,冰冻的下一秒是近乎夸张的松弛。
再来一次也一样。
再来一次,手起刀落,傅屿看着魏以文哭嚎着逃离,从车上滚下去。傅屿的腿很疼,但能走,先走到驾驶席,摸索着解开后备箱的锁,然后双手抬起车后盖,这次不是扳手,是一把枪。
更好。
这次没有简叙安在最后关头现身,傅屿将子弹上膛——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掌握了操作的方法——食指扣在扳机上。魏以文先是惊吓,涕泪俱下地求饶,看见他无动于衷后又龇牙咧嘴破口大骂。
傅屿举起手臂,这么近的距离,不瞄准也没有关系。魏以文的两股之间流出液体,有红色的有透明的,有腥味也有骚味,彻底向他匍匐。不,他一点也不享受这个过程。什么看对方挣扎,什么看对方臣服。原来如此,正如简叙安一直认为的,他不是个Sadist,至少不是广义上的,只有当对象是简叙安的时候他才会有感觉。
砰!
第一枪打偏了。第一次用,不太习惯。他这次学会压一下枪口。
魏以文放弃对他的任何祈求,膝盖磨着地面往后转,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逃走。
砰!
打中了。
他丢掉枪,这已经是一件废品。
已经死去的魏以文,骨骼喀喀作响,发出机械般尖锐的啮合音,缓慢转过头来。
“简叙安?”
是简叙安的脸。从背影,到侧颜,像庞贝城壁画上的花神芙罗拉,转过来一点点角度就让他的魂牵梦萦得以实现。
傅屿正要迎上去,却见鲜血从眼窝里流出,花朵长满骷髅。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幻象,马上就消失了。是如往常一般英俊的简叙安的脸,用那种不经意却莫名撩人的语气问他:“怎么这样盯着我?我的脸有哪里不对劲?”
“……没有,什么样的你我都喜欢。”
“我知道。之前我就想过了,如果你发明了个在思维上种植点什么的专利,可能第一时间就会拎着电钻在我的脑袋上开洞。对你来说我就是这么个存在,不是吗?”
简叙安跪在他腿间,两人已是全身赤裸,他昂扬的阴茎在简叙安的股沟里蹭动。目光沿着简叙安的人鱼线窄窄往下逡巡,那里的性器还平静着。
“只要这样做,你就能掌控我的身体。”简叙安注意到他的视线,执起他的两只手放在自己的颈侧,拇指正好按在喉结上,给予他明确的提示,是他曾拒绝过无数次的、简单粗暴又有效的性虐方式。
他们贴着的部位炙热又湿腻,龟头堪堪擦过穴口,又滑了出去。简叙安引诱他,拖延他,折磨他,于是他决定顺从。
手掌下的动脉突突地跳,傅屿的拇指用力,简叙安的咽喉就像流沙一样凹陷进去。
“哇,你终于杀死他了。”姜医生站在他面前。
傅屿将逐渐破碎的简叙安藏在臂弯里,怔怔地看着姜医生。
“这次会面我跟你说过,你的其他数值还是挺正常的,但呈现出对单一个体异常偏执的倾向,看来*他就是你的病根*,是你的性欲和占有欲的原点。”
“医生,如果我好了,他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你觉得自己现在不好吗?”
“我觉不觉得并不重要。我能好吗?”
“即便是‘你们’之中成功社会化的那些人,也并不是百分之百接受了‘我们’的观念。很矛盾吧?这样的矛盾基本上会伴随终生。你们的内心明明是自洽的,不好的不是你,是他。”
姜医生指了指毫无生迹的简叙安。
“我们诊所有个医生,在病患间口碑很好,试图去理解每一颗扭曲的心和不清醒的头脑,结果一年前得了重度抑郁症。还有一位母亲,因为看着孩子饱受自闭症的困扰却无能为力,最后自己先崩溃了抱着孩子跳海。”姜医生怜惜地看着傅屿与他怀里的简叙安,“*你也是他的病根*。”
人体如此脆弱,简叙安就在他们面前坍塌成空气与尘埃,最后才消遁的那双眼睛流下解脱的泪水,沿着脸庞滑落在傅屿的手上,很快就干掉,了无痕迹。
*
傅屿醒了过来。像刚从深海里浮出,肺快要炸了,心脏紧得疼,大口呼吸也感觉不到氧气的进入。
假的,都是假的。
然而他与姜医生的对话中实在太真实了,昨天姜医生委婉地问他有没有办法更换陪同他的家属,认为简叙安目前的状态可能不再适合担任这个角色。那么,其他的部分也会变成真的吗,他在“杀”死简叙安吗?
傅屿用力揪住胸口的衣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吵醒睡在一旁的简叙安……他猛然坐起身,四处张望,简叙安并不在视野可及的地方。他的指尖慢慢顺着床单抚过去,人的体温散失得如同梦中的泪水。
傅屿定定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要握住什么似的攥紧了。梦是警示,亦是启示,他才不会坐以待毙。
第57章 56 断与无法斩断
简叙安失眠了。
海边的夏日不算闷热,主要是傅屿睡着了将他越抱越紧。之前他们一起过夜的时候,简叙安往往是那个先入眠的人,这次却很快听见枕边人的呼吸趋近平稳。简叙安小心地挣脱怀抱,在床边随手套上一件傅屿的衣服,指腹碰了碰傅屿眼睛底下的青色,平日里警觉性很高的傅屿没有醒,想也知道傅屿再怎么一脸若无其事,这几天应该也很疲惫了。
简叙安出了门,院子里树叶茂密,在海风的作用下簌簌作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新的空气填满胸腔,陡然振作了一点。
隔壁老奶奶家的鸡已经变成无主散养,简叙安看见草丛里落了几颗鸡蛋,有一颗已经被踩碎了壳,便将剩余的捡起放在隔壁院门口的竹篮里。他们曾站在这里简单交谈过。
天快亮了,终于不是夜盲症会看不清路的那种混沌黑。简叙安用旁边的井水洗了手,信步走向海边,一边点燃一支烟。租的那台车停在村口角落,他路过时习惯望了一眼,脚步放缓了。
在他的车旁边,还停着另一辆挂着外地车牌的轿车。车里的人想必也眺见了他,打开车门下来。
“您在这里等我吗?”简叙安取下嘴边的香烟。
“碰碰运气罢了,如果你不是单独出现,我也有点难搭话。”男人摆摆手表示不介意抽烟,“我姓关。关牧城。”
“简叙安。”简叙安自报姓名,与他握了手。
两个人有些尴尬,并肩走了一段路,关牧城接过简叙安递来的一支烟,烟雾在浪涛声中蔓延。
“我收到傅盈病危的消息后坐了最早一班飞机,结果还是迟了一些。”关牧城缓缓开口,“这几天一定很混乱,幸亏你陪着那孩子。”
“这句话现在说有些不合时宜吧,关先生。”简叙安不给面子,“傅盈入狱需要新监护人的时候,您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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