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信泽看到霍柏衣瞳孔缩了一下,那双一直都发暗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他又皱起眉,眯起了眼,眼睛里闪过了很不悦的光。
两极分化的两个眼神在短短几秒内就在他脸上走了一遍,钱信泽看得有点懵。
霍柏衣撇开头:“是。”
“这也是我一直没决定战队的原因。”他说,“就是因为你们队长。……不是怪他,也不是说他坏话或者嫌弃他,是他对我来说,真的很麻烦。”
这还是霍柏衣第一次跟他说坦荡地说这么多字儿。
钱信泽听出他好像不太想瞒,试探道:“是发生了什么?可以跟我说吗?”
霍柏衣回头睨了他一眼。
那是个狐疑和警惕的眼神。
钱信泽立刻举手发誓:“我不跟队长说,说了我出这个门就被雷劈死。”
霍柏衣沉默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
最终,他把手机扔到桌子上,直起身来,靠到桌子上,道:“我可以跟你说。”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霍柏衣用极其平静的声音,把四年前发生的事情告诉给了钱信泽。
钱信泽听得手里的汉堡都忘了吃了。
尽管他们游戏里盛产818,但这么贱的会长他是第一次见。而这公会里的所有玩家居然能跟着他一起这么贱,钱信泽也是活久见。
但对他来说最炸裂的,还得是霍柏衣最后说的那段录音。
那段辛青“亲友”交给他的,辛青骂他恶心的录音。
钱信泽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嘴唇蠕动半天,他问:“你……那个,那个录音,你确定是我们队长?”
“我没聋。”霍柏衣说,“是不是他,我还分得出来。”
钱信泽一时无话可说,手足无措地抿抿嘴,抓了抓桌子上的餐巾纸。
钱信泽说:“我觉得……不是他。”
霍柏衣笑了一声,那是个特别凉薄特别讽刺的笑。
钱信泽很不舒服。
他撇撇嘴,说:“你觉得他真的说的?”
“当然。”霍柏衣说,“我都快恨死他了。”
钱信泽无言以对,他咬着下唇,又替辛青委屈又替辛青生气地看霍柏衣。
霍柏衣说:“这么看我干什么。不管你信不信,他就是这么说了。”
“我不是要在背后跟你诋毁他,但这些都是真的。我不是要否定你们队长。除了恐同这一点,他的确是个很好的人。蛮热情的,对人也好,有点容易急眼,但也不是真生气,人挺迟钝,有时候还能挺敏锐地察觉别人情绪不对,挺爱照顾人。”
钱信泽哽了哽。
短短几句,他就听出来对方确实很了解辛青。
“但不论再怎么好,觉得我恶心就没办法,打不了的。”
霍柏衣拉着椅子后退半寸,起身想离开。
钱信泽忍不住说:“可是他不是没承认吗!”
霍柏衣停下了。
他回头看钱信泽。
钱信泽用一种几乎是乞求的眼神看着他。
“也不是承认……他,他不是,我听着就跟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似的。”钱信泽支支吾吾地说,“你都没听他好好解释过,你就给他下定论……我觉得,这样……”
“我还听他解释什么。”霍柏衣打断道,“录音都有了,他有什么可解释的。他自己背地里说的话,当然不可能当面跟我承认,还有什么好说的。”
钱信泽急了:“可是你这样和你当时公会里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啊!”
霍柏衣蓦然瞪向他。
那几乎是个要杀人一样的眼神。
钱信泽一哆嗦,不敢再说。
这句话把霍柏衣气得不轻,钱信泽听到了他非常用力的吸气呼气声。
霍柏衣真的很努力地在让自己平静。半晌,他的呼吸冷静下来,又用这种刀一样的眼神瞪了钱信泽片刻,终于收回了目光。
他说:“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就不该对你们……还有你,我就都不该抱什么期待。”
霍柏衣把手机塞进兜里。他气得不轻,塞进去的力度都暴躁得很。
“不用再联系了,我死在外面都不会进你们队。”
放下这一句,霍柏衣抓起桌子上没喝完的半杯咖啡,腾腾地往外走。
他的脚步声急速远去。
他走到门前。
店员很没眼力见地说:“谢谢光临,请慢走——”
霍柏衣推开门。
在外面的风雪呼到脸上来的刹那,钱信泽腾地站了起来,在他身后声嘶力竭地喊:“你他妈明白什么!!”
霍柏衣顿在原地。
他保持着拉开门的姿势,一动不动。
石头似的僵了半分钟,他回过头。
钱信泽涨红着一整张脸。
“你他妈明白什么,”他说,“你明明是他师父,你他妈凭什么就说他是!”
“你明明是他师父,你为什么就不明白他不是那样的人,为什么他妈的偏偏是你说这些话!为什么是你要冤枉他!!”
“你要是真的恨死他了,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再见他,你为什么还三番五次地找我说话跟我见面,问我那么多他的事情——你要是真的恨死他了,你会在这里说他人好吗!!”
“你就是还有点想信他,你又不敢!”
“你明明自己就知道,你肯定自己知道!你知道这里面肯定有误会,你知道很有可能不是他,你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为什么不信他!!你就是胆小,你就是懦弱!跟别人旁敲侧击打听他这么多,问我好几次他这些年说没说过什么,你为什么不自己当面去问!!”
“你自己去问啊!”钱信泽在店里向他竭力地喊,“他妈的你自己进队去问他!傻逼!要是真是他说你的,我他妈的……出门就被车撞死!!”
“他怎么可能说你啊!那是辛青!是我队长!他爹的他是这世界上最牛逼的队长!他不可能背刺自己师父!!”
钱信泽喊完了。
他呼呼地喘起了粗气,店内一片安静。
霍柏衣站在门口,傻愣愣地看着他。
钱信泽抹了两把脑门,吸了几口气。
他抹了抹眼睛,抬起头。
“对不起……是不是有点冒犯你?我不是想骂你,”他说,“我是真的觉得,你不能这么逃避问题去伤害他。”
“你是他师父。”
钱信泽说,“我不是要道德绑架你,但他……他现在,真的需要你。”
第73章
辛青听得莫名想来根烟。
寒夜的大冷天里, 他身体燥热起来。
辛青伸手把拉链往下拉了半截,问:“然后呢?”
钱信泽蹲在他旁边。他刚刚说到一半时,就也蹲了下来。这对儿ASD的前奶刺跟俩中年社畜似的蹲在火锅店门口, 沧桑极了。
钱信泽说:“他没跟我继续说, 直接就走了。我给他发消息,他大半夜才回了我一句‘让我想想’,之后就没消息了。”
“他一直没跟我说话, 我就以为这事儿黄了。直到总决赛我翻车, 第二天跟战队解约坐车回家之后, 他给我打了电话。”
钱信泽那时候把所有都搞砸了,到手的冠军给干没了, 简直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整个人emo得想死。
接到电话的时候,他还在火车站里抹着眼泪儿。对不起太多人, 他哭得停不下来。
霍柏衣把电话打了过来,双方都没开口, 连“喂”都没有一声。
电话里极其安静,安静得钱信泽能听到霍柏衣那边点鼠标的清脆声音。
钱信泽又吸了两口气。
霍柏衣多半是听出来他在哭了, 叹了口气,说:“我答应了。”
钱信泽愣了:“什么?”
“刚刚你们队长给我打电话。”霍柏衣重复道, “我答应去你们战队了,放心吧。”
钱信泽愣了愣,他都以为这事儿已经黄了。
他慌忙抹了两把眼泪, 呜呜嗯嗯了几声, 说“好好好”。
霍柏衣没有再说话, 两边又沉默了下来。
钱信泽问他:“你,你问他了没有?”
“没有。”霍柏衣说, “暂时不想问,过段时间再说。”
钱信泽想想也是,这过了好几年突然又见,上来就劈头盖脸问辛青当年怎么回事,有点太突兀太奇怪了。
至少对霍柏衣这种自闭的性格来说,太突兀太奇怪。
钱信泽在电话这边点点头,闷声说:“好。”
两边又没了话。
霍柏衣别别扭扭地找了两三个话题,告诉了他自己其实一直都在看辛青,知道他们怎么打的,又问了他几个关于他们战队的事儿,最后让他回家注意安全后,就挂了电话。
“差不多就是这样。”钱信泽说,“之后就是我经常问他怎么样,找他聊天,告诉他一些战队里的事情,咱家队员都是什么样的人什么的,他也经常跟我说点话。后来你们把话说清那天吧,他大晚上没睡着,给我打了个语音,告诉了我他之前被电疗过的事情。”
“我听得有点内疚。”钱信泽苦笑了下,说,“我就跟他说对不起,他说你对不起个什么,他自己愿意找你去的。他要是不愿意,ASD全队来给他磕头他都不会动一下,就比如山川家底子都快给他搬空了,他都半下没动弹。”
“他说,我说得对,他早就该信你的,他说他确实就是个胆小鬼什么的,跟我嘟囔半天他对不起你,我听着是真的挺自责。”
辛青脸色不太好看。
他欲言又止,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叹了口气。
钱信泽问他:“录音的事,他是怎么问你的?”
“没问。”辛青说,“是我去跟他扯清楚的,他一开始要跟我翻篇,当那事儿没发生过,我不干。”
钱信泽的表情好像突然被人殴了一拳。
辛青乐了:“别怪他,他之后也跟我道歉说对不起了,说了好几次。他自己知道自己错了,也跟自己过不去的,别怪他了。也没办法啊,出过那种事儿,他总不敢也有道理,他想直接翻过去不想再问,也有道理。”
钱信泽说:“你倒还挺宽容他的。”
辛青没回答他,他抬头看着远方。
过了挺久,辛青说:“他挺不容易的。”
“是。”钱信泽说,“在国外飘本来就不容易。”
“还飘那么多年。”辛青说,“身上还带病,操。”
钱信泽乐了。他正欲说些什么,火锅店的门被人推开了。
俩人回头一看,霍柏衣披着外套,推开几寸门缝,从门缝里探出了半个身子来。
“干啥呢。”他说,“组团说我坏话?”
辛青:“?怎么可能!”
霍柏衣笑了一声,说:“行了,别聊了,走了,回去拿外套。”
辛青和钱信泽站起来,回去包间里拿了衣服。
一行人还是吵吵嚷嚷的。付完钱出了店,陈荔疯得更牛逼了,一看就是栾显趁机又给他灌了不少。
辛青看着他红得跟要炸了似的脸,不禁担忧了一下他的血糖值。
他问旁人:“还去唱吗?我怕教练一会儿喊麦喊大劲儿了血压给炸了。”
一顿酒足饭饱和吵吵嚷嚷之后,大家也都平静了不少。
张然两手搂着翟尹的脖子,牛皮糖似的挂在他身上,打了个嗝说:“都行都行。”
已经快两点半了,牧凡森喝得也有点上头,抹了一把脑门,说:“那就回去睡觉吧!唱k放以后!”
所有人稀稀拉拉地应声说好。
火锅店店门口挂了个霓虹色的大灯牌,在七彩变幻的光里,牧凡森吆喝着他们上车去。
陈荔又开始耍酒疯,不想上车,一群人对他连哄带骗地让他上去。
辛青拉了把霍柏衣的袖子。
霍柏衣回头看他。
辛青朝他一乐。
“我拿冠军咯,”他说,“你也是冠军了。”
霍柏衣哭笑不得,点头:“是,你特别厉害。”
“必然的。”辛青说,“我爱你啊。”
霍柏衣愣住了。
“我爱你。”辛青压低声音,拿手掩着嘴,仿佛是说什么秘密似的,小声对他说,“你记好了,我特别特别特别爱你。”
凌晨两点半,温同一家开在偏僻小巷里的火锅店前,在拿了冠军的这个半夜里,辛青哈着白气对他说了这句话。
十二月底的风吹得人脑门子拔凉,辛青可能是在外面蹲太久了,脸特别特别红。他们旁边的人很闹腾,不知是闹了什么,一群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吵吵嚷嚷的背景音里,辛青悄悄说秘密一样对他说完,也笑了起来。
他一笑,霍柏衣不自觉地也跟着笑起来。
“知道了。”他说,“我也爱你。”
凌晨三点回到酒店,辛青顺势就钻到了霍柏衣房间去,跟他睡一块去了。
一群人呼呼大睡到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半。
他们搭着下午五点的飞机回了战队。牧凡森惦记所有人,临走前问钱信泽打算接下来干什么去,要不要回战队当点儿什么,比如去管管青训营什么的。
钱信泽退役这一年销声匿迹,连直播都没有,根本就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他本人在昨晚的饭桌上说是怕影响辛青,自己拿着以前的工资悄悄吃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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