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底下韩琰捡起正事,“臣想请陛下往踏鞠场转一转。”
“啊,咳咳!”陛下脸蛋上真好似涂有桑葚汁子,“何事要往踏鞠场?”去他大爷,底下韩琰看着,谁好意思挣动闹出来大动静!穆庭霜个狗,就是拿准这时机胡闹!还有这个货故意不去更衣,衣裳领子并袖子口上的痕迹直直蛰人眼睛。
韩琰眼观鼻鼻观心,镇静答道:“陛下生辰在即,臣备有一礼,却不能当堂献上,只好请陛下移步踏鞠场一观。”
嗯,李郁萧心想,韩琰是个实诚人,等闲不搞卖关子那一套,说要去踏鞠场才能一观可能就是要去踏鞠场,正巧他也想赶紧跑,因霍地起身:“善,这就摆驾踏鞠场。你,”他按住穆庭霜,“穆卿就在此处哪也别去,朕这几日太学的功课你先替朕瞧瞧。”
穆庭霜脸上笑笑的:“陛下当真不必臣伴驾么?”
陛下,陛下深吸一口气:“穆卿今日劳累,就在殿中歇着吧。”伴你个头,就你这一身凌乱出去,像什么话!安生待着,然后天黑赶紧悄悄出去。
穆庭霜眼睛里精光一闪,口中称诺:“诺,臣今日是劳累,便在栖兰殿恭候陛下归来。”说着作势握着手腕转一转手掌,何处劳累?嗯,就这只手。
李郁萧正往玉阶下去,看见这手势差没让绊一跤,你!穆庭霜的手今日怎么累着了?还不是伺候陛下么!李郁萧直瞪眼却无话可说,脚步更快两分,飞也似的出门,跟着韩琰往踏鞠场行去。
幸而春日风凉,坐一路步辇吹着风,陛下脸上的颜色才渐渐下去。
到得地方,李荼也在,却没往踏鞠场观殿和正场子去,而是拐着到太厩一间仓室。七拐八拐的一间仓室,四壁耸着立架,架子上堆着一些锈的戗器兵刃,看来应当是废弃已久。李郁萧纳闷,来这儿干嘛来了。这时李荼领着人亲自上前,蹭蹭蹭把架子移开,露出内里暗藏的几排立架,茬子油麻纸罩得严严实实。
一把掀开,李荼道:“皇兄,这批一千座鞍子辔头,要想掩人耳目造出来可不容易,是臣弟和韩少丞献给皇兄的生辰贺仪!”
啊,李郁萧一顿,原来是马鞍马镫。
黄澄澄的铜铁皮锃光瓦亮,摸一摸拎一拎,既结实又轻便,显见是甄选的好铁料。李郁萧心里煨得烫烫的,他懂什么,连骑马都不熟,不过拿着前世的一星半点浮沫一般的知识糊弄人,却有人,真正用心,将他天花乱坠异想天开的设想付诸实践,还想着阐扬广大,从前不过几个主子给配上,如今这批,一千个马鞍,足以武装一小支精锐骑兵。
这东西,确实不能明面上拿出来,怪不得要悄悄领来看,李郁萧拉着李荼和韩琰三个人一顿商量,好钢要拥在刀刃上,这批东西要用到哪,还须好好筹谋。
这边厢该商议的商议,该筹谋的筹谋,那头穆庭霜在栖兰殿却碰着些意外。
却也不是甚大事,织室令来复命,呈上来一件衣裳,穆庭霜不解,衣食住行,小皇帝只在食这项上有些心思,怎的还单门下令制衣?
朱漆的盒子掀开,是一件纱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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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要停更一周,监考太忙,连,就是,设置存稿箱的本来,但是这个章节就是,本来该昨天发出去,结果莫名给我搞申了一下?今天才看到,改半天QAQ不知道这版行不行,读者朋友见谅,下周回来。
第86章 梅花乍入衣·四
三月初十, 陛下生辰,一例的百官朝贺,另外在承明殿东面配殿设宴。
时人都说,三月初十是个好日子, 女娲娘娘的生辰呢,可不是好日子。
这几日李郁萧心情都十分舒畅, 今日宴上心情也很好, 底下臣子献上什么都乐呵呵,臣子们呢, 也很给面子,敬献的东西还都挺值钱。
这里头有这么一件, 就是去年李郁萧生辰贺仪不是叫他抽出来换粮换钱, 拿去赈灾,后头他还补一手施恩。百官贺仪,谁家出多少,少府都是登记造册的, 按着这个册子, 后来李郁萧都给补抬一手恩封。加官进爵他是说的不算,但是,妻族母族的封诰可以借太后懿旨发么, 等到穆涵察觉,旨意出得七七八八, 他再阻止就不美,那到手的加封你穆相给折腾黄, 百官群臣都要记恨, 又因为抬的封诰都不很隆重,穆涵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干涉。
有这个前情, 虽说封得不高,但好歹也是封嘛,随手一件贺仪能换封诰?那还不打起精神,虽说那不能年年有灾荒,但是陛下眼见是个记情念恩的,多上上心错不了。
他们上心,李郁萧看着一件一件的珊瑚白玉,心里头噼里啪啦当即就在换算粮钱,而且现在沈决在少府当家,这个钱就实实在在是咱们的钱,开心。
不过也有不那么开心的,嗯,也说不上不开心,因为礼单上写得清楚,宣义侯二子穆散骑常侍加给事中庭霜,后头寥寥几笔,只送上古砚一副,琴谱一卷,在一众珍奇珠宝里头就,就有些寒酸。
嗯,不是有些,简直是非常寒酸。
值什么?李郁萧转念心里直扇自己嘴巴,你少作,他不上心,不正合你意?少在这里一面乘秋千一面下棋,摇摆不定。可是又想,去年他送什么来着?竟然想不起来。
心思这般溜一圈,殿中群臣的贺仪和阶下的歌舞陡然无味,仔细望一望,却好像没有想找的那人。不不,没想找谁。只是心里头一丝儿一丝儿的不畅快,怎么,给我过生日居然提前离席?干嘛去了?
不知。
李郁萧手上酒盏撩来踅去,坐一刻,好容易挨到宴毕的时辰,却又没很想着去哪,去清凉台看奏章?回栖兰殿读书?上踏鞠场看一看阿荼?要不,去长信宫坐坐?
无聊。
一旁黄药子却说:“陛下或者到梧桐朝苑逛一逛?”
李郁萧审视他:“梧桐朝苑怎了?”
“啊呀,”黄药子眼神飘忽,李郁萧面目严肃,他只得照实说,“奴婢也不知,常侍大人屏退宫人在里头布置,具体什么样儿,奴婢着实不知。”
李郁萧心说又在搞什么幺蛾子,正经宫宴半途走人,却到内廷霍霍什么,真当梧桐朝苑是你家?鼻子里哼一声:“不去。去告诉他,叫他趁早出宫,哪来的回哪去。”
腾腾腾领着人上清凉台。
清凉台一应的园圃植被循的是栖兰殿的例,这时节白梅种不得,种的是碧桃嫩柳还有春桂,春桂香气虽然不如秋桂浓郁,但仍然氤着从窗外飘进来,直往人鼻子尖上袭,李郁萧烦得,一卷什么东西几个字没看完,啪地往桌上一撂,站起身:“摆驾。”
“诺,”黄药子不知他哪来的脾气,陪着小心,“请陛下的旨,往何处摆驾?”
陛下瓮声瓮气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也不是眼睛:“梧桐朝苑。”
“诺,”黄药子往外唱道,“摆驾梧桐朝苑!”
李郁萧眼睛一斜:“你那么大声做什么?”
“哎,哎,”黄药子哭丧着脸,“是奴婢声高惊着圣驾,请陛下降罪。”
“起来,”李郁萧提溜他的领子,“走,去梧桐朝苑,要是你家常侍大人作妖,朕就把你打发到丞相府伺候他去算了。”
黄药子说那不能,肯定是陛下生辰,常侍大人预备什么奇巧贺仪,正如前日去瞧的马镫马鞍,不好献在人前,常侍大人这才设在梧桐朝苑呢。
这么一说,李郁萧又不紧不慢起来。原来是另有准备?咳咳,陛下吩咐尚辇令,外头春光正好,慢着些儿。
因此到梧桐朝苑,路上硬生生踅去两刻钟。
领着人踏上殿前长阶,先头别的不知道,李郁萧先听见一阵琴音,泠泠飒飒,缓时如凤凰回羽,疾时展翅高飞,技艺精妙无比。李郁萧恍然:“他弹的是《卷阿》。”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殿中的琴音正是梧桐朝苑的题字。
不由自主,李郁萧一步一步往殿中行去。一旁黄药子稍稍慢两步,觑一觑主子神情,慢慢儿领着仪仗,待李郁萧推开殿门,宫人内侍早已经停在三丈开外。
殿里头安安静静,只有偶然一声鸟鸣匝在如水的琴音上,倒十分扰人,李郁萧走着,发现正殿没人,再往里,穿过里殿的廊庑,掀开层叠的帐子,他才看见一人。
此人端坐在琴案后头,姿仪挺拔,离得再近些,李郁萧注意到他没戴冠,长发肆意披散,发间用茜红的布条随意一捆,垂在肩上,垂在臂上,垂在……衣服上。可他的衣服,李郁萧呼吸一窒,远处看溢彩流光,近处看却只有白,是五色掺白的蚕丝入经络织成,只偶在几处作装饰,这几处在前襟、袍角并半只袖子,这装饰是,竟然是白萼梅。
这件,不是旁的衣裳,正是之前李郁萧吩咐少府制来的梅花画衣。
没想到,只是李郁萧没想到,这东西辗转竟然到得穆庭霜身上,也没想到,好端端的衣裳,底子没用锦缎也没用丝绸,竟然用的薄纱,更加没想到,穆庭霜竟然,行到近处看得一清二楚,穆庭霜里头竟然什么也没穿。
没有,没有里衣也没有衬袍,浑身上下只有一件纱。
纱上绘有白梅,一簇簇、一捧捧的白梅枝子落在人身上,好似身披香雪,梅蕊偏又勾的茜红,和腰上袖口的带子一色,好巧思与发带也是一色,十足的素雅便衬上这一星的夭娆,可那张脸又是冷峻的,是开在悬崖峭壁上的。
李郁萧心想,他是什么,他其实不是人吧,该是司花之神名东君,或是白梅树下养出的什么妖物精魂。
这是来吸人精魄来了,一定是这样,不然朕怎么丝毫动弹不得呢?这是什么妖术。
一曲琴毕,施展妖术的妖精站起身,温文一笑:“陛下。”陛下如坠妖魅,神情恍惚得不像话:“你谁?”
“臣是……”遥遥的一人从琴案后头转出来,清水白的足衣使他步履间像是踏在云端,袍袖是摇的,李郁萧的眼睛也是摇的,不知该往哪看才好,是看一看五掌也丈不完的平整的肩?还是看一看衣裳领子掩一半的月牙锁骨?或是腹上沟壑一般的田字?或是白玉杵一般修长笔直的髀骨连胫骨?还有……
霍地转过身,李郁萧闭闭眼深呼吸:“你将衣裳穿齐整再来与朕说话。”
“陛下,”身后穆庭霜漠漠笑一笑,“这身衣裳不是陛下亲自绘制么?怎么,我穿来不受看?”
李郁萧手指捏啊捏喉头滚啊滚,告诉穆庭霜也告诉自己:“朕不爱看。”
身后好一会子没动静,但李郁萧知道这人没听话乖乖去更衣,半点声响没有,只是这么站在——眼前一晃一黑,一根什么布料忽然不由分说遮到他眼睛上,把他慌得连忙要挣开:“你做什么!”
“陛下,”穆庭霜一手把住他的手臂不让他动,一手在他脑后动作,“既不爱看,便不看罢了,我助陛下挡起来。”
说着竟然是将不知道衣带还是发带系在李郁萧眼睛上,李郁萧当即想去扯,却听他又说:“陛下,出乎尔者,返乎尔者也,不是陛下金口玉言说不爱看么?”
他、他是干嘛,李郁萧心尖儿上一寸麻一寸惊,说不上是抗拒还是迎合,也说不上是冷情还是热望,只磕绊着发问:“你、你到底做什么。”
五感之中视力被剥夺,依稀是回到刚刚穿来的那时候,暴盲症还在作祟什么都不得见,眼前有一片红,只好依靠听觉与触觉,触觉……李郁萧没听见穆庭霜作答,只感到他牵上自己的手往什么方向走。
走得很慢,到得什么地方站定,听见穆庭霜道:“臣更衣,为免污陛下视听,陛下还是蒙着眼睛便了。”
衣裳窸窸窣窣的声音,李郁萧呼吸急一急,什么,穆庭霜,嗯,月兑光了吗。不不,不想看,没想看。他无措地抬手,碰一碰眼睛上的带子,却终于没有给揪掉。
少一刻,那人又来握他的手,领着坐到榻上,“陛下,”他听见穆庭霜凛凛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来,“可知为何我没选在栖兰殿里。”
是啊,李郁萧问为何,穆庭霜解释:“陛下还记得去岁生辰的情形?陛下生辰当日,我在栖兰殿伤了陛下的心,因此不选在栖兰殿。往后年年,我陪陛下在梧桐朝苑过生辰,好不好?”
眼睛叫捂着,手叫拉着,亲密暗昧至极,李郁萧心里却说不清,一凉。
去年今日在栖兰殿,他怎么伤了我的心?
唔,哦,是为着欺瞒罗笙来历的事。李郁萧发现,面对穆庭霜,他总是在反反复复。方才他明明打定主意不要看,要走,可如今却随着人坐在榻上。去年今日呢,他在穆庭霜怀中躺过,两人谈一些彼此为何不愿娶旁人的话,言语何止涉及风月,简直是挑着情往对方怀里贴。然而,他那时内心里是痛的,痛穆庭霜瞒他骗他,面上云淡风轻,仍可明言一句,朕心里头念着穆卿才不立后呀。
那时是什么心境?是了,是打定主意要做戏做到底的,那么后来,又是为何改变初衷,为何想要假戏真做?是台上唱戏的这一人入戏太深?还是看戏的这一人太有心?
不知。
他们都是戏中人,白问一句前因,如今围困在成堆的后果里寸步难行。
李郁萧叹口气:“往事休要再提。”
“好,不提了,”穆庭霜抓着他的手按在胸口的位置,“但我总要叫你知道,我是真心知错也是真心悔改。”
李郁萧无奈:“我知道了,好吧。”
没力气,李郁萧没力气,一腔孤恨从修慈寺闯出来的那股力气,他真的没有了,没力气再去论这些你对我错,你欠我还是我欠你,看见穆庭霜,他依然会觉得好看,穆庭霜撩他,他的身体会诚实地给予回应,偶有情致,也愿意配合着玩一些勾挑的游戏,可是再多的,他现在真的没有力气。
他只道:“我都允你这样胡闹——”话没说完,腰上一股力道一捞一推,他整个人被穆庭霜撂倒在榻上,他听穆庭霜道:“哪样子胡闹?既然陛下降旨要胡闹,我少不得要教陛下知道,哪样才是真正胡闹。”
说完倾身压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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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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