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慕青的预言在上一次的谈话中就已经提及过,他暗自猜测祢虹在此时提及预言的用意,随意道:“当然记得,我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究竟在哪里。”
他将预言说出口,打量着祢虹的神情。
“那宁先生看见了不同的结局吗?”祢虹在虚空中扫了扫,无数不同的画面构筑成一道长廊,出现在他们面前。
镜源种的精神构筑能力。
面前的场景对宁丹臣而言很是熟悉,他见过很多次自己与夏玄相遇的不同结局。
每一条支线都是Bad Ending。
“每一次重启和循环,就是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成为最后一次。”宁丹臣耸耸肩,抬手去碰幻境里,其中一条支线中的夏玄,眼里带了几分他察觉不出的眷恋。
祢虹安静注视他的动作,缓缓开口问道:“那辆穿越时空燃烧的汽车,宁先生会觉得是巧合吗?”
宁丹臣眼皮一跳,那是世界漏洞变严重的结果,才会导致其他支线的“宁丹臣”闯入他这条线中。
祢虹突然提及这个问题,将他之前并没有关注到的问题扯了出来。
世界漏洞为什么会加重?
他与游戏助手一致认为是祢虹滥用能力的原因,才会导致两个世界不稳定。
“不是我的出现导致了世界漏洞,”祢虹慢慢开口道,“而是漏洞本来就存在,才能让我有机会使用能力啊。”
他的尾音轻飘飘,落不到实处,语气又是温和的。
宁丹臣神情冷肃,他和游戏助手从最初就搞错了因果关系,漏洞根本就不在祢虹身上。
杀了祢虹只能保证置换反应的终止,却不能阻拦两个世界的互通融合。
祢虹双臂撑着轮椅扶手慢慢站起,身形摇摇欲坠。他微笑地看着宁丹臣,分明是惯常用的笑容,宁丹臣却从他的笑意中察觉到一丝疯狂。
“宁先生,”他说,“既然我要死了,最后的这点时间不能浪费。”
“我要送你一份礼物。”
宁丹臣眉间紧皱,难以言明的不安闪过心间。
下一刻,他的精神力猛然四散开来,化作利剑直直捅进祢虹心脏,另一柄精神力制成的长.枪狠狠扎穿祢虹的精神识海。
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祢虹还是将那句话说出了口,在解脱的喜悦中,如愿看见了宁丹臣因惊疑而放大的瞳孔。
莲沉等候在神殿之外,却望见了开裂的天际。
镜都依赖于祢虹的精神力,如今整个城市出现崩塌现象,就意味着祢虹死亡。
天地开裂倒塌,莲沉紧闭双眼,强行将泪水收回去。他回望神殿,似乎要将它永远记住。
穹顶开始坍落,神殿禁卫军护卫长与君主无声道别,最后头也不回离开。
他身上还有君主最后交待的任务需要完成。
周边纯白的景色如同粒子般消散,露出漆黑的内里,祢虹的尸体被钉死在神殿之中,就像一名伟大的殉道者。
宁丹臣木然站在原地,低头看向出现空洞的地面。他像是坠入了没有尽头的黑夜。
镜都被彻底毁灭,置换反应也因祢虹的死亡终止。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祢虹死前同他说的那句话。
宁丹臣沉默地闭上了眼,任由自己从镜都重回安全屋的主卧中。
**
夏玄是被阳光晃醒的。
他昨晚没有拉窗帘,阳光没了遮挡,肆无忌惮闯入,落在脸上将他生生叫醒。他看了眼时间,下午两点,连午饭都一并睡过去了。
夏玄揉了揉眉心,对自己睡了这么长时间有些迷惑。
他的睡眠时间一向很稳定规律,基本在八小时左右,一觉睡了十几个小时,明显有点问题。
夏玄捶捶肩膀,去卫生间洗漱,换了衣服后从包里取出一支营养液充当午餐。
一切结束后,他才发现宁丹臣并没有联络他。
颁授仪式在晚间六点,丽特尔宫举行。只剩四个小时,宁丹臣像是失踪了。
“滴——”
光脑响了一声,夏玄打开查看消息,第一条是宁丹臣发来的:【晚上酒店见。】
还附赠一个撒娇的小表情。
这条消息出来,他就知道宁丹臣在准备他的生日惊喜。
至于不用精神识海交流,而是用光脑,更能给夏玄安全。
后者证明宁丹臣还在虫族,没有回到他永远都无法联系的现实之中。
他回了一个期待的表情包,才收起笑容,面无表情看下一条信息。
是若泽发来的。
祝他十九岁生日快乐,礼物未来给。信息末尾还附赠一句【罗德里克总长也祝你生日快乐。】
他下面的一大串消息,就是契索军事学院的同学发来的祝福。消息栏滑到最后,还有一条来自朱利尔斯的祝福。
在不经意间,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越发强烈了。
就像宁丹臣最初希望的那样,他不再孤身游荡在世间。
他开始对生日产生了一点期待。
从宁丹臣口中得到的承诺,今晚应该会成为一个能够实现的愿望。夏玄心想。
晚间五点二十,他换上军装,在酒店门口乘坐丽特尔宫派来的飞行器,前往颁授仪式的现场。
今夜首都星的天气算不得好,下午时还是艳阳天,到了傍晚,天色便阴沉下来,乌云沉重地压在天际,云层间传出隐约的雷声。
夏玄到达丽特尔宫时,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他将邀请函交给侍者,踏入了丽特尔宫。
太安静了。
丽特尔宫外雷声轰鸣,宫殿内却空无一虫。
今夜是颁授仪式,智者们也会到场,但将近六点,却没有任何声响,大殿内空空荡荡。
“轰!”
宫殿大门被重重合上,夏玄面若冰霜,转身就要离开。
颁授仪式强制要求他出席,他名义上还是阿斯纳亚,手上的权势也不足以向帝国高层报复,因此不得不来。
却没想到见到的是空空荡荡的丽特尔宫。
今夜并没有什么颁授仪式,只是为了让他来到这里而已。
夏玄心里闪过一丝不安,却不知晓这种不安的源头在哪里。
但多年出生入死,让他对危险有超乎常虫的敏锐,他将这股不安的情绪藏在心底,警惕地环视四周,双手已经半虫化。
精神力悄然铺开来,对周边环境进行试探。
“孩子,不必紧张。”宫殿深处,响起一道声音。
夏玄褪去半虫化的姿态,冷冷看向来者。
对方身着一身白色长袍,头发呈现绸缎般的银灰色。
“举办一场虚假的授勋仪式,实际上是为了找我谈话。我有什么值得各位关注?”夏玄嗤笑一声,冷漠地看向面前的雌虫。
白袍雌虫微微一笑,就像看一个不懂事的虫崽:“先容许我介绍自己。”
“我是西泽·雷诺兹,圣殿大主教。”西泽说出自己的名字,慢慢对夏玄解释,“授勋仪式当然是真的,只不过举办地点不是丽特尔宫而已。”
宫殿两侧出现两名军雌,空旷的大殿便出现了两把椅子。
“请坐。”西泽对夏玄道。
夏玄沉默地与他对视良久,才平静坐下,等待这名突然出现在此的圣殿大主教开口。
殿外雨下得越来越大,雷鸣透过云层愈发响亮。
西泽欣慰地看了一眼默不作声,极其沉得住气的夏玄,说出准备良久的开场白:“今天不是无缘无故把你叫来这的。”
夏玄心里的不敢愈发强烈,他冷声问道:“有什么话,大主教不妨直说。”
西泽微扬的嘴角寸寸拉平,他的表情严肃,沉声问道:“你认识宁丹臣吗?”
雷电轰鸣,成为这个问题的注脚。
夏玄的精神识海仿佛被他的问话狠狠击中,短暂失去了所有的思考。
他们是怎么知道宁丹臣的?!
他反应不及,面上自然就出现了漏洞。长年累月的冷面,也无法掩盖那一刻的失神。
尽管他瞬间调整好了状态,但还是让西泽捕捉到了失态。
年长的圣殿大主教于是明白了问题的答案。
“仅仅是个简单的问题,不必太紧张。”西泽说道,“一个普通的聊天而已,又不是什么审讯,对吧?”
夏玄的态度却在此刻变得尖锐:“问题的意义在哪里?”
他知道西泽已经得知了问题的答案,现下的谈话,只不过是稳定他们的猜想而已。
这些年长的政客们,没有确凿的证据,是不会随意开口的。
“当然有意义。”西泽无奈道,“我们怎么能让帝国未来的新星被预言中的灭世者影响呢?”
夏玄耳边仿佛炸响惊雷,他的一句话石破天惊,彻底镇住了夏玄:“他是灭世者?”
“很遗憾,是的。”西泽摇摇头,说道。“我们也不敢相信,但事实如此,太多的证据证明他就是未来,将帝国拖入深渊的刽子手。”
“孩子,回头吧。我们都相信你是被蛊惑的。身为帝国的一份子,你不应该沉溺在他创造的谎言之中。”他对夏玄温声细语地说,语气极尽温柔。
夏玄在二度觉醒实验中向帝国证明了他的天赋,证明他能像他雌父夏初那样,成为赫格拉斯帝国新一任的保护神。
帝国也理应带他走出灭世者的谎言。
夏玄咬紧牙关,软椅扶手咔嚓响后应声而断,他猛地站起身质问西泽:“证据呢?”
西泽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拍拍手唤来一名军雌。
“证据都在这里,你也应当了解真相。”他将光脑递给夏玄,语气隐隐透着劝说意味。
劝他早日回头,劝他逃离温柔的美梦,回到冷硬杀伐的环境中,接过雌父的重任,为帝国牺牲。
夏玄没有犹豫接过他手里的光脑,却没有打开看的意思。他紧紧盯着西泽,问出了另一个问题:“你们要对他做什么?”
丽特尔宫内,刺目的光不知何时被关上了,只剩下一盏摇摇欲坠的灯,还在艰难工作中。
宫殿之外暴雨倾盆。
西泽站的笔直,身为神明的侍奉者,自然要时刻维持仪态,他露出虚假的笑容,向夏玄通告了最终审判:“处决。”
雷电劈落,映出他可憎的面容。
夏玄的思绪在恍惚间回到十岁那年的暴雨夜,那个尘封他记忆的阿斯纳亚,就是这样一张冷酷可憎的面容。
他攥紧手中的光脑,用力推开椅子,身后骨翅大张,猛地转身往殿外冲。
空旷的宫殿因他的动作,瞬息间冒出诸多军雌。
西泽抬手,拦下他们的追击:“不必追,处决应当已经结束了。”
他从未想到,赫格拉斯帝国,竟然还有与镜源种重修于好的一天。
为了共同需要消灭的对手,灭世者。
夏玄在暴雨中奔袭,他没有乘坐飞行器。骨翅几乎飞出残影,沉重的雨并没有影响到他的飞行。
刺目白光映亮漆黑云层,惶惶不安终成现实。
他再次提速,心里却在宽慰自己。
宁丹臣的精神力在帝国顶尖水平,并不会被帝国派出的军雌处决。
即使是阿斯纳亚,他也有应对的方式。
更别提他手里还有安全屋,只要进入安全屋,那些军雌根本动不了他。
帝国高层的处决只会是一句空话。
可他心里的不安却越发浓烈。
今夜的首都星仿佛进入了静默管理,一点声响与亮光都没有,所有虫待在家中,早早关了灯入睡。
天地间唯有电闪雷鸣最为清晰。他飞越一条条街道,终于见到了熟悉的建筑。
骨翅收拢在背后,夏玄冲进空荡荡的酒店,直接从楼梯狂奔上房间。
房间门是开着的。
他的手里还握着那个光脑,夏玄的脚步开始变得沉重,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他对进入房间这件事产生了名为“怯懦”的情绪。
鲜红的血从房间里淌出来,他看见了一只手,手指粗短,手背还覆盖着鳞甲。
那是一名军雌。
夏玄在愧疚间松了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紧张到忘了呼吸。
走廊上的血与尸体都是前来处决宁丹臣的军雌。
这也意味着宁丹臣并没有出事。夏玄的腿上仿佛减掉了负重,他走向房间门口,“宁先生”刚到嘴边,便被咽了回去。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砸烂的巧克力蛋糕。
心脏无规律地开始狂跳,湿漉漉的头发贴着面颊,他的精神识海发出嘶鸣哀嚎。
夏玄强迫自己走进房间,他身上全是雨水,滴答一路,变成压抑的讯号。
他看见了蓝紫色渐变的璃思花浸泡在血泊中,花瓣染上艳红的血,像是某种不详的征兆。
夏玄的身体控制不住发抖,脚步再次变得畏缩。
他想让自己停下,然而安安静静的精神识海却向他发出了前行的要求。
越过了枯萎的璃思花,他跌跌撞撞地往房间内走,终于看见了终点。
崩溃到极致时,发声都成了件极其困难的事。夏玄眼前只剩染血的空白,所有的感觉从他身上消失了。
一柄长.枪贯穿了宁丹臣的心脏,他倒在血泊之中,沉默不语,就像幻境里的那样。
夏玄骤然被扯掉了所有力气,他跪倒在宁丹臣身旁,僵硬地缓缓俯下身,右耳贴上男人鲜血淋漓的胸膛,像是要去感应什么。
什么也听不到。
被剥离的五感忽然回笼,狂风暴雨和雷鸣轰然而至,猛烈地敲打着玻璃窗。
他在茫然之中,无意识地牵起宁丹臣的手,用脸颊去蹭尚且温热的掌心。他全身发冷,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的身体回暖。
良久后,滞涩的声带才恢复应有的功能,夏玄沙哑地喃喃:“骗子……你说要好好道别的……我那么喜欢你……”
那句表白宁丹臣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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