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其初几乎是有点仓促地冲洗完身体,然后换上衣物。
明明是陈其初自己的衣服,却仿佛已经沾染上了厉乘云的气息。
是那种陈其初在雨中的亭子里,穿着陈其初的外套时所嗅到的那种淡淡的洗衣粉或者肥皂的气息,陈其初忍不住拎着衣领嗅了一下,察觉到自己的动作之后,一股羞耻感漫上心头,将陈其初的脸都烧得微微发烫。
洗完澡出了卫生间的时候,陈其初看见厉乘云正在厨房里,似乎是正在做饭,听见陈其初的动静,他回过头来,说道:“等一会儿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这太麻烦了,我……”陈其初的话还没有说完,厉乘云笑了笑,说,“没什么麻烦的,反正我也得吃完饭,是我爸妈之前来看我的时候带来的,他们总怕我不吃饭,一份份真空包装好放我冰箱的,都是料理好的可以直接下锅的,没什么麻烦的,不过都是些很家常的东西,你不嫌弃才好。”
厉乘云如此说,陈其初便没有什么再拒绝的理由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陈其初走近料理台,“你先去洗澡吧,毕竟你也淋了雨。”
厉乘云想了一下,说道:“行吧,其实就剩一个汤了,要多煮一会儿,你看着会儿火,小心水沸出来,水沸了之后转小火就好。”
陈其初虽然从来都不用自己做饭,但是这点事情还是能做的,于是答应道:“行,你赶紧去换洗一下吧,别光担心我,你自己也别凉着了。”嘱咐完陈其初,厉乘云便进了卫生间去洗澡。
卫生间里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炉灶上锅里的水声也渐渐滚动起来,交相辉映着,仿佛某种乐章,透露出一种漫长的静谧来,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一般寻常,陈其初仿佛并非此地的客人,而是本就属于这里一般,让人生出一种想要沉湎不已的安心感来。
陈其初刚把炉灶上的火关小一点的时候,卫生间里的水声停了,然后他听见厉乘云在扬声叫他的名字,有些很抱歉地说道:“其初,我忘记了拿衣服进来了,帮我拿一下吧。”
陈其初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走过去,厉乘云继续说道:“就拿放在我床上的睡衣吧。”
陈其初应了声“好”,便走进了厉乘云的卧室。
厉乘云的卧室很简洁,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嵌入墙壁里的一个衣柜和书架,收拾得十分整齐,几乎是厉乘云和父母住的家中的卧室的翻版。
陈其初一眼看见了整齐地叠在床头的一套灰色睡衣,他走了过去拿起来,起身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床边的书桌上的一个相框,因为反光的缘故陈其初一时还没有看清楚相框里的照片,陈其初稍微站起身来,才看清楚了照片的样子。
照片里是厉乘云,还有陈其初——是一张陈其初没有印象、却立即能够猜出来什么时候拍的照片。
那是一张拍摄于开学典礼的照片。
照片上的陈其初和厉乘云明显都还是高中刚入学的样子,穿着南城一中宽大的运动式的校服,两人的五官都带着独属于少年时期的、成熟与稚气混为一体的矛盾感。陈其初正捧了一束花递给厉乘云,陈其初脸上是那种已经习惯成自然的礼节性的微笑,厉乘云的眼睛很专注地望着陈其初,表情很平静。
城南一中开学典礼一贯以来都保留的一个叫“新生之星”仪式,由城南一中本部直升上来的新生代表给其余学校考进来的优秀新生送花,这张照片显然是拍摄于那个时候。
照片显然是裁过然后放大的,因为照片本身并不十分清晰,并且照片周围还有别的学生的半个身体。
陈其初想起来上次校庆的时候,厉乘云说过第一次见他是在开学典礼新生之星的授花仪式上,只是大概陈其初那时候参加类似的学校活动实在太多,一直都应接不暇的,所以并没有记得在这样的场合里与厉乘云见过面,即便现在努力地回想,也丝毫想不起来。
陈其初有点怅然若失地走出卧室,他思绪有些飘忽地走到卫生间门前,敲了敲门,说:“乘云,衣服给你拿过来了。”
卫生间的门开了一道窄缝,有一点水雾也从卫生间里流窜出来,厉乘云伸出手臂来接衣服。
厉乘云的手掌是湿的,接过衣服的瞬间与陈其初的手触碰,在陈其初的手背上留下一点微末的水迹,他的声音微染着笑意,仿佛是对自己的丢三落四的一点自嘲,还沾染了某种潮湿的、黏腻的气息:“谢谢了。”
陈其初的手如同触电一般,电流从手背上那点微末的水迹处一直蔓延到心脏。直到回到炉灶前,他都有些心不在焉,连厉乘云走到了身后他都没有察觉,直到一只手臂从陈其初腰侧伸过来,关掉了火。他的胸膛在陈其初身后,手臂在陈其初身侧,仿佛是一个未完成的拥抱一般。
他仍旧还染着潮湿气息的声音在陈其初的耳边响起来:“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该关火了。”
陈其初一惊,差点撞到厉乘云,说道:“没什么,就是……发了会儿呆。”
厉乘云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好了,吃饭吧。”
饭菜是很简单的两菜一汤,厉乘云把菜摆上桌,又给陈其初盛了饭,“有点简单,将就吃一下吧。”
“已经挺好的了,”陈其初接了厉乘云递来的饭碗,“你也快吃吧。”
吃饭的时候,厉乘云问陈其初待会儿怎么回去,要不要他送,或者要不要留宿。陈其初摇了摇头说:“你今天也累了,就别忙了,明天我和舅舅要去一个宴会,还有点事情要商量,我已经和他说过了,他等会儿会来接我的。”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然后陈其初说起了厉乘云书桌上的那张照片,“我看到了你书桌上的那张照片,你怎么会有那时候的照片?”
“那是我爸妈拍的。我考上城南一中的时候他们特别高兴,开学典礼上给我拍了很多照片,”厉乘云说,“这张我觉得挺有纪念意义的,而且上面还有你呢,就一直留了下来。”
“原来我们那时候就见过面。要是……”陈其初声音有些低,厉乘云没有听清,问道:“怎么?”
陈其初摇了摇头,“没怎么。”
他只是想,如果早知道他和厉乘云会有这样漫长的时光,他一定会从第一面就牢牢记住他。
这样的话,往后就算他们注定无法再做一对亲密无间的挚友,注定要渐行渐远,但是他脑海里关于厉乘云的记忆就可以多一点,再多一点,让他可以有更多的可以怀想的碎片。
第19章
祝兰章来接陈其初的时候时间已经有点晚了。
他来的时候雨又下了起来,并不大,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夜色中飘着。厉乘云将陈其初送到了楼下,祝兰章的宿舍楼下等着,看见陈其初,祝兰章叫了他一声,陈其初和厉乘云道了别:“你回去吧,我走了。”
“你上车了我就回去。”厉乘云说道。
陈其初顶着飘飘悠悠的小雨疾步走向了祝兰章的车,雨丝飘落在他的面颊上,留下微湿的触感,他下意识地伸手挡在额前,遮了遮雨,然后回头和厉乘云说:“回去吧!”
厉乘云朝陈其初挥了挥手,算是应答。但是陈其初上了车之后,他还站在原地,宿舍楼的大厅里透出来橙黄色的温柔灯光,将厉乘云照成一抹温柔的剪影,仿佛是梦中的幻影。
陈其初在从后视镜里一直看着,直到厉乘云的视线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才将视线收回。
祝兰章车开到一个路口遇上红灯,车停了一会儿,在这个间隙祝兰章问陈其初:“你和厉乘云,现在是什么关系?”
或许是因为祝兰章的问题问得太突然了,陈其初一时有点不能够理解他的问话的含义,好一会儿他才说道:“我们不是一直是朋友吗?”
祝兰章说:“我还以为你们……”
绿灯亮了起来,祝兰章继续开车前行,街边的灯光在落满雨水的玻璃上映出五彩斑斓的颜色,迷乱而混杂,如同陈其初因为祝兰章一句问话而游荡起伏的心。
而祝兰章还在继续说话,“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还能够是朋友吗?”祝兰章说这句话的时候还专心地看着前方,他的语气是一种很纯粹的困惑。
“……那只是意外。”陈其初说道。
祝兰章也没有追问,继续说起了他们明天要参加的宴会:“明天要送给宣老夫人的礼物,已经送到了。”
祝兰章的话题跳跃得很突然,陈其初还没有从上一个话题里回神,因此静了片刻才回道:“嗯,不过你明天真的要去?其实我自己去就行了,一个生日宴,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陈其初和祝兰章明天要去的宴会,正是宣奕的祖母、宣家的老夫人叶灵淑的七十大寿的宴会。
“宣奕应该也会去,之前我和你说过,在疗养院碰到过他,我怕他查到了什么,他这人心思不明,难以捉摸,不知道会做些什么。”
第二天,陈其初和祝兰章一同去了叶灵淑的生日宴。
祝兰章和陈其初在宴会入口的时候,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祝总监,陈总,好久不见。”
陈其初和祝兰章回头便看见宣奕站在他们身后,依旧是那副有些轻浮的姿态,笑眯眯地和他们打招呼。
果然如祝兰章所说,宣奕果然来出席叶灵淑的生日宴了,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纤瘦漂亮的omega,陈其初还算眼熟,因为之前校庆的时候见过,是南城一中的一个音乐老师,叫喻君。
校庆的时候宣奕和喻君已经勾搭上了,这次喻君显而易见是作为宣奕的同伴来宴会的。
陈其初还没有开口,喻君已经先微笑着开口:“陈总,祝总监,好久不见。”
陈其初点了点头:“喻老师好。”
祝兰章显然是已经不记得喻君这个人了,所以只是点了点头。
宣奕望向祝兰章,微笑着说道:“上一次在疗养院和祝总监分开得太匆忙,还没来得及感谢祝总监对姚阿姨的照顾。”
“只是分内的事情,宣总太客气了。”祝兰章礼貌地回应。
几个人并没有说几句话,迎宾小姐已经上了前来,热情地邀请几人进了宴会厅。
进宴会厅的路上,宣奕还有意地靠在祝兰章身侧,故作亲密地和他寒暄,问他近日工作如何、身体累不累,仿佛祝兰章是知交密友似的,和他一起来的喻君虽然还挽着他的手臂,但是却一句话也没有插上,被他冷落在一旁。
宴会厅的主位上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虽然脸上已经布满细纹,身形消瘦,还有一些多病的老态,但是她还尽量地把腰背挺得笔直,显出一种端庄持重的姿态来,眉宇之间还流露着一种威严感。
她正是宣家的女主人叶灵淑。自从宣家老爷子去世之后,她在宣家主事多年,颇有威望,即便是并非她亲生的、宣老爷子的私生子宣耀生,在掌握了宣家大部分的话语权之后,也依然不得不敬着她几分,即便叶灵淑对宣耀生的厌恶人人皆知,宣耀生却一直都维持着一种非常顺从敬重的姿态。
陈其初走上前去,将带来的礼物送给叶灵淑,说道:“叶奶奶,之前去拍卖行刚好赶上有如真居士的画作拍卖,便顺道买了下来,想着叶奶奶您一直很喜欢如真居士的作品,我便特意给您留着了,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是其初啊,好久没有见你了。”叶灵淑笑容满面,因为宣家是始光集团第二大股东的缘故,陈其初其实常去拜访她,因此还算熟络。她亲手接过陈其初递过来的画轴,打开一看,面上不掩喜色,“是如真居士的《迦叶拈花图》,其初这哪是薄礼,恐怕是颇费了心思。”
“只要叶奶奶喜欢,怎样都值得。”陈其初说。
叶灵淑笑得很慈祥,拉着陈其初的手和他说话:“其初现在真是一表人才了,现在有对象没有呀?我有个朋友的孙女和你年龄相当,她现在在国外读书,这次没来得及赶回来,不过那孩子可孝顺了,还特地寄了礼物回来,不是老婆子自卖自夸,我那侄女品性相貌都十分不错,其初可有时间见见?”
陈其初连忙婉拒:“我现在工作繁忙,恐怕顾不上恋爱成家之事,还是不要耽误了人家姑娘为好。”
“奶奶。”等陈其初和叶灵淑寒暄完,一旁的宣奕招了招手,他身边的喻君便温顺地捧了一个木质的礼盒上前。宣奕笑容真挚,“听说您一直很中意路大师的雕工,这些年又吃斋茹素,所以我特意请路大师为您雕刻的一座玉佛,还去慈海寺请主持开过光,希望奶奶您喜欢。”
宣奕的这一份礼不可谓不贵重,路大师是玉雕的殿堂级大师,等闲人都请不动他出山。而宣奕不仅请动了,还投叶灵淑所好雕刻了一尊佛像,可以说是非常花心思了。
但叶灵淑见了宣奕,脸上表情却很平淡,她没有接喻君递来的礼盒,只叫身旁一个大概是她的助理或者秘书的中年女人接过礼物,中年女人打开盒子,给叶灵淑看了看,叶灵淑只很随意地瞧了一眼,神色似乎有些厌倦,“礼物确实不错,只是可惜,人到了这个年纪,已经不信什么神佛了。”
叶灵淑的态度令众人吃了一惊。
宣容叶灵淑唯一的儿子,从小到大一直被叶灵淑捧在掌心,宠爱无比,但是偏偏失踪多年下落不明,甚至很有可能是英年早逝,这一直是叶灵淑的一大心病,谁都在她跟前提不得。所以按理来说,宣奕作为宣容唯一的儿子,这多年以后意外寻回的血脉对叶灵淑而言应该是如珠似宝的。
但是事实却恰恰相反,之前就一直有流言说叶灵淑很不喜欢宣奕这个唯一的亲孙子。今日这场面便完全印证了流言,叶灵淑对宣奕的异常冷淡,甚至可以说是厌恶的姿态——因为陈其初在宣奕之前才送了一幅如真居士的《迦叶拈花图》并且还大受赞赏,转头看见宣奕送的佛像却说“不信神佛”,无疑是全然不给宣奕留什么面子,因此立刻旁边便有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
宣奕却神态自若,没有丝毫觉得尴尬或是恼怒,并且还能笑着说话:“看来是我这次还不够尽心,下次一定送更好的礼物给奶奶。”
一旁的陈其初和祝兰章两人相视看了一眼,对于宣奕和叶灵淑的关系都在心里留了个底。
宴会正式开始之后,人们都觥筹交错起来,酒酣耳热之际,宴会厅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了,许多西装革履、衣香鬓影的男男女女在攀谈,神情与姿态之中都暗藏着许多机锋与暧昧,可见这名为七旬老人生日宴的宴会,也不过是个变相的名利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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