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温暖而干燥的掌心掠过陈其初的皮肤,令陈其初的脸微微发烫,他急忙抓着厉乘云的手腕,手接触到厉乘云的手腕,仿佛是碰到滚烫的火舌一般,令陈其初又匆忙放开,说道:“没什么,只是有点口渴。”
厉乘云便直起身,将进入病房的时候就一直拿在手里的一张纸放在床头,然后去给陈其初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
陈其初接了过来,水的温度透过杯壁传递到陈其初的掌心,就像是厉乘云昨夜一整夜握着他的那只手一般的温度。
无论什么样的细节,能够令陈其初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一切。
明明他们已经相识十几年,还因为陈其初的病连超越朋友界限的身体上的缠绵也经历过,但是一种奇怪的生疏感在陈其初和厉乘云之间蔓延——是暧昧的生疏感,关系骤变之初的生疏感。从昨天陈其初说出“我要”之后,他和厉乘云之间变为了一种新的关系。
这新的关系令陈其初有些无所适从,许多从前彼此可以自然地说的话、做的动作,仿佛现在都开始被赋予了不一样的意味。
他端起水杯,有些仓促的喝了一口水,却不小心呛到,猛然咳了几声。厉乘云拍了拍他的背给他顺气,有些无奈地说:“小心一点。”
陈其初在厉乘云的安抚下总算是喘匀了气息,说了一声谢谢,抬头便望见厉乘云近在咫尺的双眸,那眸子还是一如往常的温柔,但是又似乎是不同于从前的温柔,陈其初只望一眼,仿佛便要沉溺在其中。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陈其初问道:“这么早……你去哪里了?”
“去拿了一趟你昨天的信息素检测报告。”厉乘云将方才放在床头的那张纸拿了过来,递给了陈其初,说:“结果还好,信息素浓度偏高,但是在可控范围内,如果伤口恢复得顺利,很快就可以出院。”
陈其初将纸张接了过来,纸张上是密密麻麻的各种数据。他正准备自己仔细看看的时候,病房门口又传来了响动。
有人“笃笃”地敲了两声门,陈其初和祝兰章朝门口望过去,看见祝兰章站在门口。
“舅舅。”陈其初叫道,他微微低着头,有些不敢看祝兰章——哪怕是陈其初还年少的时候,面对着祝兰章,他也未曾有过仿佛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的姿态。
厉乘云也站起身来,说道:“祝叔叔。”
在千钧一发将陈其初从手术台上拽下来,将陈其初的刀口缝合、送入病房观察之后,见陈其初暂时没有什么大碍了,祝兰章便先回了公司——陈其初“休假”、祝兰章也不在,始光集团里难免堆着许多事情了,于是找到了陈其初后,祝兰章便不得不立刻先去处理一些紧急的工作,留下了厉乘云照顾陈其初——其实是有专业护工的,但是厉乘云执意要留下,祝兰章便也没有说什么。
“乘云也在啊,还没回去么?”祝兰章走进来,手里抱着几份文件,说道,“我和其初谈一点工作。”“想多陪陪其初,”厉乘云看着祝兰章手里的文件,说道,“医生说其初现在还是休息好为主,不要太操劳。”
祝兰章走近病床边,说:“只是签几个字,不会太累的。”
祝兰章的到来,仿佛又将陈其初从令人留恋的美梦拉入了现实之中。他和厉乘云说道:“乘云,你先出去吧——不是说要去取我的检测报告吗,”陈其初说,“我和舅舅说会儿话。”
厉乘云垂眸看着明明在拿陈其初手中的检测报告,没有对陈其初这个极其拙劣的借口表达什么意见,便准备离开,让陈其初和祝兰章单独说话。
但是离开之前,他握了握陈其初放在身侧的手,俯身吻了吻陈其初的额头,亲昵而熟稔的、超越朋友关系的姿态,并且在陈其初耳边温声说道:“等我回来。”
陈其初下意识地看向祝兰章。但是祝兰章在一旁看着,没有出声。等厉乘云离开了病房之后,他神色依然平静,然后将手中的文件一份一份递给陈其初,一边递一边做简短的解释:“这是比克公司传真过来的协议文件,这是拟定的收购公告定稿……”
陈其初一一签完字,最后把签字递给祝兰章的时候,祝兰章突然问:“厉乘云是不是喜欢你?”
祝兰章的问话非常的跳脱,明明上一刻还在谈论工作,下一刻却开始问起来感情方面的问题——而且是祝兰章从来都不会注意的感情方面的问题。
厉乘云离开病房前亲昵的吻当然不会是属于朋友之间的,祝兰章看在眼里,又怎么会不清楚,陈其初也知道是不可能隐瞒的。
只是当着第三人的面,提起别人对自己的感情,似乎具有了一种公开性的羞耻感,陈其初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只能够仓促地、低声地“嗯”了一声。
“难怪……”祝兰章仿佛喟叹了一声,“你失踪的时候,厉乘云的着急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对朋友的态度……”他将文件整理好,先放在了一旁,“我就说,你们之间有了那样的关系,又怎么可能还是朋友,应该早一点发现的。”
“那你喜欢厉乘云吗?”祝兰章又问。
如果是从前,陈其初还能够自欺欺人,否认自己对于厉乘云越界的感情,就像祝兰章之前问他为什么不肯标记姜越、为什么最初病发的时候要把电话打给厉乘云的时候,就算不否认,他可以保持缄默,将自己内心那些不能见光的感情掩盖起来。但是在昨天厉乘云那些含有毫无疑问的爱意的剖白之中,在厉乘云刚刚才落下的吻中,那些原本埋藏在心底的感情已经被厉乘云强行拉扯出来,晾晒在光天化日之下,陈其初再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欺骗别人了。
陈其初沉默了片刻,祝兰章也没有催促他。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陈其初才回答道:“我喜欢他。”
声音和语气近乎是小心翼翼的,明明是陈述自己对厉乘云的感情,却仿佛是做错了事情一般。
对于陈其初和厉乘云突如其来的关系变化,祝兰章倒是接受很良好。其实以陈其初和厉乘云之间发生过的那些事情来看,祝兰章早应该怀疑他们的关系了——如果厉乘云是个Omega的话。祝兰章虽然并不古板,但是思维颇为定式,明明他其实连陈其初喜欢alpha的可能性都考虑过,却偏偏不会考虑陈其初喜欢beta的可能性,毕竟beta的天性似乎与alpha和omega都是绝缘的。
但是只要考虑了陈其初喜欢beta的可能性,那么陈其初和厉乘云之间的感情就似乎有迹可循了。祝兰章说:“那挺好的,至少这样,你不会再这么头脑发昏地私自决定切除腺体的事情。”
终究还是谈到了陈其初私自决定做腺体切除手术的事情上来,尽管祝兰章语气还很平静,但是陈其初能够感受到祝兰章的一点怒意——祝兰章一般很少有情绪波动,更别说发火 ,最大程度也不过是看起来更冷淡一点,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他动怒了。但是陈其初和祝兰章生活多年了,很容易能够察觉祝兰章的情绪,他说道:“舅舅,对不起。”
祝兰章直直注视着陈其初,那毫无避讳的直白的目光令陈其初不敢直视,只能微微垂下眼睛,然后又听见祝兰章有点冷淡地问:“你是为什么说对不起?”
陈其初仿佛回到了那种幼时做题做错被祝兰章训话的时候——祝兰章一直以来学习都非常优秀,在陈其初小的时候还给陈其初辅导过功课,陈其初偶尔做错题的时候,祝兰章就是这样的神情和姿态。
“我不应该瞒着你,去做那样的手术。”
祝兰章说:“既然知道是错的,又为什么要去做?你想过后果吗?”
陈其初终于抬起头来看着祝兰章,说道:“我的病已经带来了太多的麻烦了,舅舅。我既不能为了所谓的治病去标记姜越,毁掉我们两个人的一生,也不能让你为了我,去和宣奕进行那种过线的交易,更何况……还有乘云,”他声音嘶哑,眼神中流露出无比愧疚的情绪,“我不能给更多的人带去负担了。”
“你不愿意标记姜越那就算了,反正现在还有抑制剂撑着;乘云不是喜欢你吗,我想你们之间的一切对于他来说,应该不是负担吧。至于我……我已经和你说过了,那对于我来说不是牺牲。”祝兰章看着陈其初,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其初,我和宣奕之间的事情,那是我做的决定,你不必觉得愧疚,也不必把我想得多么凄惨,对于我来说,这是一桩很划算的交易,留在宣奕身边,比跟他硬碰硬有更多好处。至少对我来说,现在的宣奕比之前那个捉摸不透的宣奕要好处理得多,有诉求的人总比没有诉求的人更好掌控。”
陈其初说:“但是如果他不是拿着我的事情跟你谈所谓的‘交易’,你本来就不必这样委屈求全。”
祝兰章的神情很平静,“我并不会觉得委屈,你知道的,世俗的幸福和爱这种事情对于我来说没有意义的,不是吗?”
是,陈其初知道。
他知道祝兰章余生都不会爱上什么人,不会对任何人有欲望,同样任何人的爱与欲望都与他无关。甚至爱情和欲望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都是无谓的、可以用来做交换的东西。
而正是因为知道,陈其初才觉得愧疚——祝兰章所谓的“自愿”,只不过是一种表面的假象,是依托于祝兰章身体中的痼疾才存在的。
——因为祝兰章患有信息素失感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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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基本上是说舅舅的过去,不感兴趣的话可以跳过。
第78章 (祝兰章)
在陈其初的记忆里,虽然是亲姐弟,但是和母亲祝雅声的多愁善感、爱与恨皆浓烈恰恰相反,祝兰章一直都是个非常冷感,甚至可以说是无欲无求的人。
从外形上来看,祝兰章也是个相当漂亮的Omega,光是站在那里就很引人注目。虽然他一直都是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但可能“无情最动人”,所以他的追求者一直很多,别说alpha或者beta,据说连omega也有为他着迷不已的。
可祝兰章从来没对谁动过心——他倒是交往过几次对象,并不是出于爱或者喜欢,大概是想“尝试尝试”这种让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子。不过这显然对于祝兰章来说没什么意思,所以最后都以分手告终,有的是祝兰章自己主动分的,有的是觉得祝兰章“不懂爱情”伤心了跟他分的。
祝兰章身边所有人都觉得,他大概永远和爱情这种词语没有关系了,说不定会独身一辈子,谁都想不到,他后来居然会和徐程轰轰烈烈地陷入热恋并且结婚。
祝兰章遇到徐程,是在陈龄和祝雅声去世半年左右的时候。
那时候始光集团上下都盯着祝兰章和陈其初,想趁着这种动荡不安的时候从他们身上撕扯点肉下来。徐程正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是始光集团公司一个老董事的孙子,他父亲早逝,和母亲是长期在国外生活和工作,因为祖父身体不适,才专程从国外代替祖父处理在始光集团的事务。
徐程和祝兰章是在集团某次会议上遇见的,他们相遇的时候陈其初还在医院做复健训练,因此关于他们是如何一见钟情的,陈其初都是后来从那些添油加醋的八卦里听来的,什么夸张的内容都有。比如徐程看见祝兰章第一眼就走不动道了,比如祝兰章当时就从冰山美人变成了绕指柔,比如两个人似乎会议还没有结束就干柴烈火地搞到一起去了……这些八卦浪漫有之,香艳有之,总之是为祝兰章和徐程爱情蒙上了一种命中注定的滤镜。
不过祝兰章和徐程一见钟情这件事情确实所言非虚——因为他们的契合度极高,一见钟情才是正常的。
和徐程相遇之后,祝兰章相当迅速地坠入了爱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和徐程陷入热恋,然后闪电一般结了婚。
其实因为徐程的身份,最开始外界不少人也有不少人怀疑祝兰章和徐程结婚目的不纯。毕竟那时候祝兰章和陈其初在始光集团的地位摇摇欲坠,而徐程的祖父是始光集团的元老级的人物了,在集团里相当有话语权和威慑力,当初狂妄霸道如陈龄,还在世的时候,都要敬着徐程父亲三分。因此,祝兰章和徐程在一起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很多人都怀疑祝兰章是凭借美貌和手段钓上徐程的,就是为了利用徐程的身份和地位。并且和徐程结婚之后,祝兰章直接在集团里站稳了脚跟,后来又通过徐程和宣耀生搭上关系,从此在始光集团的地位几乎是不可撼动,因此这桩婚姻在许多人眼里是非常功利的。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人们渐渐发现,祝兰章好像是真的很爱徐程,两个人的感情好到几乎称得上是神仙眷侣。
陈其初距离祝兰章最近,是对祝兰章和徐程的爱情感受最深的人。他甚至觉得祝兰章像是完完全全地变了一个人,他遇见徐程,就如同一块最冷最硬的冰融瞬间就化成了最柔最暖的一汪春水。陈其初是亲眼他跟徐程热烈地亲吻,甜蜜地相拥,他们之间每一个动作和神情之中都充满了几乎有如实质的爱意,祝兰章望着徐程的每一个眼神里,都如盛满了蜜一般甜腻。
就好像从前祝兰章所有的冷漠疏离和不解风情都是为了等待徐程这一个人的出现。
有时候陈其初都怀疑,爱情有如此魔力吗?能将一个人改变得如此彻底。从前的冷漠如斯的祝兰章和这个甜蜜温柔的祝兰章,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祝兰章,又或者都是祝兰章?陈其初无法分辨出来。
祝兰章和徐程两人的关系一直都如胶似漆,结婚几年都没有淡过,慢慢的外界对于他们的观念也完全改变,视他们为恩爱伴侣。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直到老去,直到死去,祝兰章和徐程都会是最羡煞旁人、情投意合的传奇眷侣。
然而好景不长,在祝兰章和徐程结婚的第六年,徐程出事了。
徐程在一次去国外出差的时候,搭乘的飞机坠落,机毁人亡——飞机坠落的消息传开的时候,当地政府和航空公司立刻展开搜救,尽管所有人都清楚,空难的生存率几乎完全是零,但是在没有得到最终的结果时,每个人都很还怀着微渺的希望,祈祷自己的亲人或者朋友能够有幸归来,但是祝兰章没有。
因为祝兰章在徐程出事的那一刻,已经察觉到徐程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他和徐程契合度极高,空难发生的时候国内是夜里,他从睡梦中猛然惊醒,然后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和徐程之间某种关联完全断掉了,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体里一点一点地在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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