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配合那么完美无缺,生来就该携手。
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抗衡,如果加上崽崽的呢……?
泡泡在浪潮中颠簸,很难保持平衡,麦汀汀伸出手贴着泡泡,看着岸上奋力求生的二人,定了定心神。
他跪坐在小腿上,尽量稳住自己,把崽崽抱在怀中。
小幼崽尽管是人鱼,是大海的孩子,然而在人鱼族被改造可以登陆生活以后,他的孕育和出生都是在培养皿中完成的,降生后也最多接触接触无风无浪的湖泊溪流,几乎没怎么真正在波澜壮阔的海洋中闯荡。
因此,面对此时的情形,他同样并不熟悉,晃得难受。
好在,妈妈抱住他了。
妈妈的怀抱,就是全天下最最安全、最最好的地方。
麦汀汀低头很温柔地问麦小么:“帮帮我,还有他们,好不好?”
小丧尸很难得如此顺畅地讲一个完整的句子。
小幼崽仰脸,眼睛因期待和快乐亮亮的。
妈妈想做什么,都可以呀,崽崽会帮妈妈实现的喔!
他伸出小手抱住少年的脖子,亲一亲他的脸颊。
麦汀汀微笑。
不管结果如何,他们一起努力。
哪怕真的无力回天,也能同生共死。
奶金色的尾鳍尖端与亮蓝色的花瓣缠绕在一块儿,一时间极光珍珠的白和花朵的蓝光芒大盛,如同晴云与碧空。
光芒还在不停变大、扩张,于阴森的池水中亮得几乎要盖过蛇鳐的双眼。
麦汀汀腿上地藤蔓渐次苏醒,慢慢生长,不断向上攀去,刺穿少年薄薄的衣衫,好似拆开一份礼物的包装。
崽崽有了妈妈怀抱的鼓励,也恢复了点力气,闭上眼鼓着腮帮呜呜嘤嘤地给自己打气,竟然让泡泡重新飘了起来。
戚澄看见那边的一大一小已然进入到蓄力的无我之境,看来不仅麦汀汀和印象中柔弱小美人不太同,那个敌族的小婴儿也没看上去那样娇气无用。
他决定要做些什么帮助他们,起码不能让还在超级火大的蛇鳐打扰这一进程。
蛇鳐的尾巴就在他不远处烦躁地扫来扫去,戚澄执起太刀,就算只能对它造成一丁点皮肉之苦,把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来总是好的。
戚澄握住刀柄,用尽全身力气向蛇尾狠狠挥去,刀刃撞击在坚硬的鳞片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蛇鳐立刻感受到了身体的一部分被攻击,生气地扭过身来寻找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家伙。
那对堪比小型飞船的胸鳍以与笨重身躯不符的灵活速度向下俯冲而来,戚澄心里有点儿抖,但手很稳,下了决定一定要给它柔软无防御的上半身放放血。
尼基骤然惊叫:“老戚小心它的刺——!”
蛇鳐的背部高高隆起一根暗红色的锥状物,如果它的前身真的是鳐鱼,那么这个东西分泌出的东西对人类来说是剧毒,沾到必死无疑。
虽然丧尸不会再经历一次「中毒」,考虑到蛇鳐是变异后的新物种,很有可能毒液伴随着其他的性状,类似于尼基塔紫藤的强腐蚀性,那么就算是丧尸也承受不住。
戚澄放弃了偷袭计划,向地下室的出口跑去。
可这一次蛇鳐是真的被激怒了——尾巴上的刺痛倒是其次,这么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和骚※扰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它跟在后面穷追不舍,移动步伐比小小的人类要高速得多,那刺直直冲着戚澄面门而来,已经躲无可躲。
等到接近后戚澄才意识到他和它的体型差距——这个它指的是那根刺。
他不愿去想象自己被捅穿的情形,八成凄凉得像烧烤架上无能为力的拔光羽毛的鸟,跟才吃过的晚餐没有差别。
死得好惨啊。
他想。
戚澄闭上眼,等待着剧痛将自己扎个对穿。
然而它却并没有到来。
……他飘起来了。
腰间被层层捆绑的触感令他第一时间想到尼基塔的紫藤,可是这一次的枝条没有带着攻击力不亚于鳐鱼毒液的强酸,反倒有些舒适,清清凉凉,抚慰着先前伤口的火辣辣,溪流一样滋润着战斗中的躁动、疼痛与惶恐。
“戚澄。”尼基塔轻声呼唤他,“……你看上面。”
他反应过来,隔着起起伏伏的波涛,隔着阴晴不定的巨兽,遥遥仰望。
丧尸少年不知何时飘在空中,已然被开着花儿的荆棘所淹没,藤蔓受到力量加持和驱使疯长,早就远远超过他的高度,破除界限,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壮观得多。
他身上那唯一一件白T恤早就被荆棘丛的刺撕得粉碎,此刻如同刚刚诞生般chi※裸,唯有层层叠叠的藤枝包裹住他纤细的身躯。
那些张狂高贵的植株竟显得如此温驯,是足够大胆的装点,也宛若天生就是属于他身体的一部分。
小美人垂着眼眸,烟蓝色的瞳孔晕着薄雾似的水汽,像是浮动着一层泪意,随时会坠下。
他皮肤白皙,带点儿卷的头发也是浅浅的银色,整个人的色泽淡漠极了,如同一副失了墨的画。
然而就是在这副纯白的画卷之上,遍布的荆棘开着闪闪发亮的小花朵,将原本淡到看不见的血管映出荧荧的蓝色来,为他纯洁的容颜添上一抹摄人心魄的妖冶。
那个先前笼罩着他的泡泡不见了,而泡泡的主人,软绵绵的人鱼小幼崽,则被另一条藤蔓编织成的摇篮很好地保护在里面,对混乱的下方不再担忧,反倒颇有闲情逸致,小手托着腮,含着奶嘴笑眯眯地看着两脚兽大显神通。
看,妈妈超厉害的喔!
崽崽可自豪啦。
小家伙的那颗珍珠同样散发着粼粼光辉,它正是少年力量源泉之一,助他在绝境中寻见新的希望。
同样是以藤蔓作为手段,但尼基塔的紫藤上长满可怖的倒刺,浓紫色的毒液光是看就能感受到会有多么狠戾。
麦汀汀的枝蔓与她相似又不同,舒展出柔和的、温润的蓝,绽开的花瓣小心地替需要营救的人挡住尖锐的荆棘。
她的是为了腐蚀与伤害,而他的则是平定与安慰。
小美人指尖凝聚起一朵羸弱的小花儿,抵在唇边,轻柔地吻了一下。
既是祈愿,也是应允。
麦汀汀的「蓝」是他人看不见的,然而此时此刻,在场的所有人分明感受到了,无数淡蓝的光的碎片亮晶晶地汇聚,雪一般缓缓坠落。
琉璃似的蓝色丝线一簇簇进入每个人,明明是幻象,却比真实的池水更澄澈、无边,轻柔却不可抗拒地覆上一切汹涌的红。
戚澄也好,尼基塔也罢,甚至是蛇鳐,都呆住了。
那一幕太过圣洁。
操控这一切的少年阖上眼,蜷在荆棘丛中,似乎已经睡着。他被盛放的藤枝托举着,沐浴在由莹润光芒组成的雨中,从半空慢慢回落向池水与岸的边界。
美得动魄惊心,超越了性别、时空、死亡,新生的神祇降临在浑浊的人间。
*
麦汀汀耗空了自己的蓝,强行扭转了蛇鳐狂暴的红。
藤蔓在将他送回岸上之后没有了力量支撑,缩了回去,温顺地蛰伏在小腿上,似乎从来都只是漂亮的装饰物。
戚澄失去束缚被放下来,当啷一声扔掉太刀,迅速跑到麦汀汀身旁。
少年的皮肤本来就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现在更是因疼痛虚弱得像一张纸。
哪怕他已经把他抱在怀里,还是感觉这个人摇摇欲坠,快要抓不住。
戚澄不安地攥住麦汀汀的手腕。
他会死吗?
会因为救了自己死去吗?
落后许多的尼基塔也走到这边来,手背碰了碰少年的额头。
她把自己外层的纱衣解下来,盖在小美人光※裸的、没有一丝瑕疵的莹白身体上。
“……蛇鳐已经不动了。”她说。并没有对麦汀汀的状态下什么结论。
戚澄不在乎,拽着纱衣,尽可能地多遮蔽一些。
它是死是活,跟他都没关系了。
他满脑子只有一件事:麦汀汀还会再醒过来吗?需要做些什么?
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尼基塔清楚戚澄已经分不出心去注意周围环境,然而苦战的敌人毕竟没有死去,她得肩负起责任小心提防。
……等等。
她发现了哪里不对。
岸上的三人,自己,戚澄,麦汀汀。
都是丧尸。
人鱼幼崽……在哪里?
她碰了碰戚澄,后者在短暂的不耐烦之后,心领神会了她的担忧。
两人一同在狼藉的泳池中寻找,最终在离他们最遥远的对角线,发现了那个渺小到快要看不清的小身影。
不仅他们看见了,巨兽也是同样。蛇鳐放弃了对冷冰冰又无趣的丧尸们的追击,找到了更感兴趣的目标。
麦小么是个婴儿,字面意义上才出生没多久。
刚刚长牙,还不会说话,也没能像父辈一样进化出可以在岸上生活的双腿。
无论放在什么星球、种族中,新生儿都是最最柔弱、最最需要保护的那一类。
现在被单独抛弃在风暴中央,而大人们无能为力。
蛇鳐向他的方向游过去,每一步都靠着胸鳍重新冲撞出大浪。
小人鱼战栗地漂浮在浪与浪的间隙中,满是无助,怯生生咬着奶嘴获取最后一点安慰。
崽崽怕……
妈妈……妈妈在哪里?
蛇鳐足足有七八米长,人类在蛇鳐眼里很小。
人鱼幼崽就更小了,一点点大。
幼崽的奶嘴,简直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就是这样几乎看不见的小奶嘴,引起了蛇鳐的兴趣。
它并不是用眼睛、或者视力说探查到它的,而是……感觉。
极光珍珠在没有异能的人类眼中,不过是个好看的装饰品,除了麦汀汀以外,也没有谁曾受过它的助力。
对许多人鱼而言,无非是流传于“听说”或者黑※市的已灭绝珍珠,谁都知道它是皇家地位的象征,不过也无所谓,人鱼和海洋最不缺的就是各式各样的蚌与珍珠,代替品多了去。
但对于像蛇鳐这样的变异动物来说,极光珍珠就是一个又小、又大的能量源。
小指的是体积,大,则是里面源源不断的能量。
哪怕差得这么多,离得这么远,它也还是能感受到它。
蛇鳐自然不是末日来临之初一夜之间体积暴涨,也是在日复一日的吞噬同类、其他动植物的过程中,吸收着不同力量,逐渐变得庞大。
十多年过去,如今已经很难再找到能让它饱餐一顿的猎物了,为了不在饥饿感中度日,它不得不找个地方节省体力。
体育馆的地下室是个好地方,水质好,还安静。就算偶尔楼上有嘈嘈杂杂的动静,对它来说也不算无法忍受。
它体内有一半森蚺的基因,保持长久的相对静止状态并非难事,于是盘踞于此,像蛇一样进入冬眠。
然而冬眠终究只能让体力消耗得速度减慢,不可能停止,更不可能增长;今日被打搅醒后愤怒地闹这么一通,更是饿了。
直到感受到那个微小而庞大的能量源。
生物的进程永远都是向着更高等进化,本能驱使着蛇鳐要获得能量源,让自己更强大。
它的情绪不再是暴跳如雷的红,转变成了欣喜若狂的绿。
且不说唯一可以控制他物情绪的少年已经昏迷,就算麦汀汀还醒着,也是头一遭遇上这种情况——棘棘果赋予他的变异能力是探查情绪,安抚红色,把它变成平静的白,最好能推向愉快的绿。
可没人告诉他,如果一开始遇到的就是过于兴奋的绿,该怎么办呀?
眨眼间蛇鳐已经来到三十米开外,戚澄和尼基塔就算是会飞,也不可能抢在蛇鳐之前赶到小人鱼身边。
还有一个他们不会承认的原因:二人与这条小人鱼本没有任何交际,也说不上什么爱屋及乌的感情。若是让他活下来,被弩哥发现,只会更麻烦。
更何况,他可是奴役、逼迫丧尸族群自相残杀的敌族后代,难保长大以后不会成为刽子手的一员。
他们在进化,他们没有遗忘,他们记得什么叫做养虎为患。
两人默契地陪在麦汀汀身边,谁也没有动。
另一边,巨兽已然来到了幼崽面前。
哪怕是它全身上下最细的尾巴尖儿,直径也近一米,而人鱼幼崽只是个很小很小的宝宝。
它把尾尖伸向他,好似投来一张巨大的网。
小人鱼已经吓呆了,忘记了哭泣,忘记了逃跑,傻傻地用小手抱住自己的小尾巴。
他已经找不到其他留存安全感的办法了。
冰冷的鳞片擦着婴儿柔嫩的脸颊而过,尾尖轻轻一扑噜,极光珍珠掉了下来,正巧卡进鳞片的缝隙中。
蛇鳐的胸鳍欢快地舒展了一瞬。
它很高兴——哪怕还没吞进肚子里,也已经感受到了珍珠庞大的能量。
吃掉。
吃下去!
变更大!
小鱼苗?
丁点儿大。
不够塞牙缝。
不想吃。
走了走了。
蛇鳐欢天喜地地带着珍珠潜入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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