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确认了什么东西一番,他露出胜利的笑容。眼底嘲讽的意味很大、很深、很重……
走过去,将那本书捡起来,“刷拉”一声撕下那面纸,将它折成几折,最后放进了口袋里。
穿上昂贵的皮鞋,踩在光滑的瓷砖上,他高傲的身姿不变。他步步走向那正在手术中的地方。
“楚萧…”黎疏走过去,看见焦急不安的兄弟,几日前的不愉快,黎疏并没有放在心上。
“黎疏,你怎么来了?”楚萧露出惊讶,暗想黎疏来可别发生什么事才好。
黎疏拉着楚萧在椅子上坐着等候,说:“别担心,手术会很成功的。”
“嗯……”安慰不成,楚萧的忧愁反倒又增几分。
“进去多久了?”
楚萧手心发凉,他来回不停地摩擦着双手,回答:“两个多小时了。”
历经四个多小时,手术室的大门才打开。
楚萧三步并作两步,悬起的一颗心在看到两人都被推出来的那一刻,才松了一口气,悬起的一颗心也沉了下去。
“手术很成功,”持刀的主治医生对楚萧说,“等麻醉过了,他们就会醒来的。再留院观察几天,就可以平安出院了。”
最后半句话入耳,楚萧紧绷的意识完全松懈,他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露出傻傻的笑容。
齐涯不会离开他,不会了……
黎疏看着那安详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没有任何反应的清霁,轻轻地冷哼一声,转身走向清霁的病房。
“把人,都推进病房里吧。”
护士们这才反应过来,原因是因为黎疏的气场太强大了,看人的眼神总让人觉得心里发毛,他们也不敢在黎疏的面前轻举妄动。
黎疏吩咐出声,他们才意识到失职。
两张病床被推进不同的房间,楚萧缓了一会儿便跟随着齐涯去了。
而清霁,是跟随着黎疏去了……
黎疏站在病床前,望着那沉睡不醒的灰白容颜。胸口轻微地起伏,是那颗替换的心在轻微地跳动。
它在适应新的身体,新的主人。
黎疏俯身,伸出修长而不可侵犯的手去解开清霁的病服上衣。
入眼的,是那苍白的身体。伤痕遍布,而最醒目的,便是那刚刚结束的心脏手术留下的一道十公分长的疤痕。
有清晰的缝合的痕迹,在本就丑陋的身体上再添一笔。
简直丑到家了……
黎疏将整个手掌都覆了上去,过了三四秒,他从手心里才感受到那轻微的心跳。
那缝合的疤痕的褶皱刺激着柔软的手心,一种怪异的感觉刺激着黎疏的神经。
不知不觉地,他弯起手指,在那条足足有十公分长的手术疤痕上从头一直游走到尾,粉白的指甲不轻不重地刮划着,脆弱的皮肤可能感受到刺激,不久便隐隐泛红。
“……”
清霁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着,似乎感受到了寒冷和疼痛。但他并没有睁开眼睛有要醒来的意思,苍白的双唇紧闭着,半点痛苦的呻吟都没有溢出来。
反而静悄悄的,像是陷入沉睡般……
颤抖的身体没一会儿便再没任何举动,刚才那样就好像做了噩梦般。
黎疏眼神迷离,盯着那具丑陋的身体,那张苍白的脸颊。明明是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身体应当是强装有力的,也应该是热血蓬勃的,身体的温度应该也是灼人的,可以清晰感受到的……
可是,传入手心的,只有轻微的心跳,淡淡的温度,凸起的骨头。
这些,都是他赐予的。
最后他疯狂地笑了,笑得无声,却很渗人。
捏着手心里的纸,狠狠地看着床上的人。
他在笑,也在嘲讽。
清霁静静地没有举动,轻微的胸口起伏才告诉别人他并没有死。
麻醉已过,可他好像忘记了要醒过来……
沉落于一片绝望的海,四周无声,黯然一片。
被冰冷的潮水包裹着,前方凶猛游戈过来的……是什么东西?
直冲左心房处,张开锋利的尖牙,毫不留情地咬开皮肉,血液翻涌,融入周围的海。
无力挣扎,接受那噬心之痛。
那东西将心脏吞咽之后,像胜利的赢家,大摇大摆地游向远方。
他没有支撑的力量,心口有一个血肉模糊的大窟窿,他的身体向下坠落,坠落那一片绝望的海底。
与万千腥臭的尸体,一同埋葬在海底。
心口处的血液不停地翻涌而出,染红了眼前的视线。
无神的眼珠往下低垂,四肢无力低垂。他坠落地无声,沉沉地往下坠落,沉默的发丝在晃动,似乎在默哀……
坠落着,坠落着,向地狱深渊无声地,坠落着……
第24章 跳梁小丑的戏,只不过是世人的笑柄。
醒来时,外面的世界沉溺于黑暗中,霓虹闪烁着,高楼大厦灯光游走,显示繁华。
病房此时就只有他一个人,冷冰冰、空荡荡的叫人不免自哀起来。
可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独自度过了千个的日日夜夜。
从十八岁,到二十四岁。
从青涩健康,到病态瘦弱。
从最初的撕心裂肺地去爱,到如今的心灰意冷地放下……
这些过程,都在那样的千个日夜中体现。
清霁懒懒地躺在床上,右手捂着自己的左心房,淡淡的神情眸色却很深。
跳动很轻缓,小心翼翼地,就像他一样……
清霁叹了一口气之后便打断一切思绪,撑起身体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后,他弯腰打开柜子,去翻找他还没有看完的书。
找到了……翻开折痕的那一面,安静的表情在视线看到有撕下的痕迹时不禁地皱起了眉头。
半晌,他无力地靠在床头,用书盖住自己的脸。书的阴影覆盖了他的整张脸,叫人看不见他的表情。
书下的他,低低地苦笑,无奈地叹息。
原本想着,或许明年冬天你就会看到的……
这次,又嘲讽了我多少次呢……
嘲笑我的痴心妄想……
嘲讽我的多情自受……
讥讽我的爱而不得……
“清霁,你是在找这个吗?”黎疏不知何时进入病房,他倚在门边,指尖捏着一张纸,对着清霁晃了晃。
脸上笑意七分,六分嘲讽,一分得意。
其余三分是冷漠。
黎疏已经懒得对他笑了,就除了嘲讽的时候。
清霁静静地点点头,朝黎疏伸出一只手,说:“嗯,还给我。黎疏,求你……”
声线平淡,没有一丝波动。
黎疏要的不就是看他这副狼狈的模样苦苦哀求于他。也好让他再狠狠地嘲讽一场,折磨一番……
仇记得那么久,那么久。
乐此不疲地折磨,是不是该赞叹他对哥的情深义重,情比金坚,坚定不移?!
那他呢?他清霁呢……又该如何定义?!
不,不用定义了,他早就已经知道,已经明白了。
黎疏对清霁,只有恨之入骨,恨不得清霁不得好死,受尽折磨!
如此定义,才是最正确的,一字不误,恰到好处……
黎疏垂下视线又看了看那几行字词,几十个字组成了短短的诗——准确来说是情诗。
黎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极为不屑和充满了嘲讽。
他又撇了一眼清霁,对他挑了挑眉头,说:“过来。”
清霁想也没想就起床穿上鞋子,拄着拐杖一步步缓慢又艰难地靠近黎疏。
一天没吃过东西了,心脏移植手术又还没有缓过来,他现在全身上下无力地厉害。
拄着拐杖的双手都在颤抖,胸口沉闷地厉害,没走几步他就大喘着粗气,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红色。
黎疏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清霁狼狈又卑微地向他靠近。然后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停步,看着他,缓了几口气。
半米……半米……
这距离,何时成了他惯有保持距离的米数?
黎疏忘了,多年前在清霁情窦初开,第一次单单纯纯地去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就已半米的距离站在他的面前,搂着他哥哥的肩膀,无视了他的距离,最后也隔绝了他的距离。
最终世界绝望了的距离……
半米之遥,是谁最开始赐的生疏和敌视。
半米之遥,最后成了谁的习惯和谨慎……
“黎疏,可以还给我了吗?”缓了一会儿,那张脸上又回到了最初的苍白。
黎疏无视掉清霁伸过来的手,只是残忍地笑:“清霁,这上面可是有你对我写的情话啊,不毁掉的话要是被晴扬看见了,他可得跟我闹脾气了……”
黎疏一直都在做一个梦,梦中的晴扬从未离开,梦中的晴扬也爱着他,梦中的晴扬会对他撒娇和吃醋……
六年来的执念,六年来的一场梦,全部都是黎疏的一厢情愿,最后他的疯狂造就他得了臆想症……
两个执念都深的人,都患了重病。
最后谁能来救他们,救赎在何处?
清霁勾勾嘴角,兀自坚定地牵起黎疏那只拿着那张纸的手。
这次,不用黎疏动手,从那双仇恨的双眼中,清霁就已经猜到了黎疏想要施行的暴虐。
这次,不用他来,清霁自己动手。
换他自己来折磨自己。
清霁笑着,双手合作着一根一根轻轻地掰开黎疏好看的手指。
动作之缓慢,是他在细细感受那不属于自己的温暖。
黎疏的手又大又暖,不知会是谁那么幸运,最后可以牵着黎疏的手,漫步天涯……
“啪嗒”一道破碎的声音,从眼眶中掉落的泪破碎在黎疏的手中,水滴晕散开来,细细碎碎地映衬着清霁苍白、憔悴的眉眼。
清霁抽出那张纸来,黎疏淡淡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不悦和疑惑。
清霁将纸折成最小折,擦掉眼泪看着黎疏说——嘴角的弧度勉强又悲伤。
“黎疏,上面是情话没错,最后两句你看清楚了吗?”
黎疏淡淡地“嗯”了一声,清霁放心地笑了。
他将那在黑暗中,孤身一人持笔不断涌出苦泪,心口痛得难耐写下的情话——这张纸。
缓缓地送入口中,混泪咽下。
“我这最美好的年纪全用来狼狈地去爱你了……”他的眼睛发红,眼珠子的血丝遍布。
便知,他虽昏沉沉地睡了好几日,但他睡得并不安稳。
那张纸,在他口中被唾液染湿,旁边锋利的棱刮划着上颚,刮划着柔软的舌头,一次次刮划着柔嫩的口腔内壁……
疼,如此狼狈……
清霁嗓音嘶哑,那张纸混合着血泪进入了肚子,最后它会在那个黑暗的肚子里被胃液吞噬,这张情话清霁最后还是咽回了肚子里,独自承受。
这个秘密,亦如他一样,肮脏黑暗,不见天日,不见光明,不能面对世人……
清霁口腔被划出口子来,渗出血液,腥甜满溢。
“黎疏,最后我也狼狈地放下了这爱。”清霁唤着黎疏的名字,声线依然,却变了意味。
似乎少了之前的撕心裂肺。
清霁的脸色每过一分钟,就更苍白一分。他拄着拐杖支撑的平衡最后左摇右晃,好像下一秒就会狼狈地迎面倒去。
血液不受控制地从嘴里流出的那一刻,清霁捂着骤痛的心脏,努力地抑制着血液的涌出,他挂着血红的笑脸对着黎疏狼狈地在笑。
他的眼皮愈来愈沉重,视线越来越模糊,直至黑暗降临。
“黎疏,还记得我给你说的那个故事吗……”
“我这一退,便是永远了……”
————
“楚萧,楚萧!!医生怎么说,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清霁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刚移植的心脏还不能完全承受,心脏对身体产生排斥,导致昏迷……”
“那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
“……难说……”
少则四五天,多则永远都……
医生如同宣判最后的生死结果对他说:“病人什么时候会醒过来,还得看病人有没有想要醒过来的欲望……”
医生看着楚萧如同被现实狠狠地推向绝望的深渊的不可置信的模样。
摇头叹息地走出病房:“唉……这都什么事儿啊?!都快过年了,就不能消停会儿!!”
也不看看名叫清霁的病人进了几次手术室,又是多少次从急救室里推出来!
想让他死的话搁家里头死去,别放在他们医院里,死了晦气!
在这样的社会中,人的命就如同蝼蚁般,轻轻一捏就可以死,脆弱得不能入眼。
死了,还晦气……
人人嫌弃、厌恶、嘲讽……
这样的世道,它的太平,只是表面。实则,混乱不堪,肮脏至极,人的命,人的尊严,不可提。提及的,只是增加他人的笑料。
给自己,凭添笑话一场。
在他人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做戏一般。
把尊严和生死挂在嘴边的,于他们来说,就是笑话一场。
跳梁小丑的戏,除了自导自演,下面的观众,哪个会真正理解和入了心。
生死、尊严,在这样的社会中,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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