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清霁,竟满怀歉意地看向他们。
他变得,怎么如此奇怪——
“那齐涯的那场心脏移植手术可是耽误了……准备好什么时候进行手术吗?”
楚萧和齐涯两人纷纷一怔,没想到那么脆弱的清霁竟也会有那么强大的时候,到头来,竟然是他安慰了他们两个,给了他们两个安心感……
“就在明天。”
“那就好,耽误太久可就不好了。”清霁似乎放心似的松了一口气。
“清霁……”两人同时唤道。
“嗯?怎么了?”
“谢谢你。”
清霁释然地笑了:“没事,能帮到你们我很开心……”
第22章 那就对我好点……
这一天的相处,楚萧和齐涯有同一个感受——清霁好像看开了很多。
是不是,在经历一场生死过后的人,都会突然看开了一切,便开始释怀从前自己怎么也放不下的东西。
疑惑总是藏不住,楚萧出声问道:“清霁,怎么感觉你一觉醒来,长大了许多?”
“……”清霁露出茫然的表情,显然没听懂。
因为用词不当,这个问题被无情Pass了!
“咳咳—”楚萧用手捂着嘴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
使了个眼神给齐涯,齐涯收到信息,整理了一下语言,说:“他的意思是,你一觉醒来,怎么感觉你变得不一样了很多。就是……嗯…就是……”
“就是感觉你看开了很多,比之前开朗了。”
清霁吃着水果,点了点头表示听懂了。
清霁解除他们的疑惑,说:“我可是经历了不少次生死的人,腿被截了我都没哭得死去活来……于是在这昏睡的几天中,我渐渐明白一些东西……”
清霁没有明说,最后总结于一句反问:“难道这样,不好吗?”
莫非真的让他天天都是一张哭丧的脸?…又不是末世了,干嘛一脸“不想活”的悲情模样。
楚萧和齐涯连连摇头,忙说出心中真实的想法:“你现在这样,我们都很开心。希望你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借你们吉言。”清霁垂下头双手来回摩挲着书的封面,苦涩一笑,心思不知在何处。
即使想要装作无所谓,想要用一副坚强的虚伪面孔告诉所有人,他没事,他很好,他不在意的。
不就是身体器官,不就是四肢,不就是爱的那个人一心想他死,不就是没有好结果吗……
有什么大不了的,他生性开朗活泼,一点都不在意。
等做完了这六年的梦,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他还是原来的那个清霁,他还是那个为了还债而打了十多份工的顽强清霁。
这六年来,不过是一场梦。
等梦醒了,碎了,他便会重获新生。
而他和黎疏,和这六年来接触的人,都会化作梦中的虚妄,等睁开眼,这些就会消失。
就像,从来没有在他的生活中出现过一样。
若是如此,便是最好,便是最好……
“清霁,上次建议你做的那个手术,你想得怎么样了?”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不知道话题该进行些什么,齐涯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还有这茬事。
清霁的动作顿了一会儿,双目深沉,似乎在脑中考虑了一番。楚萧和齐涯都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当然,他们是希望他能够接受建议,赶紧做手术,这样对他也好。
“这事就不要再说了,我没决定要做那个手术……”
两个原因,但清霁都没有说出来。
一是,他真的没钱,那用腿换来的“一千万”别说是用它了,就算是看见那“一千万”清霁觉得自己都要吐血三尺。那是一种侮辱,若是用了,不就是在践踏那最后一点都尊严吗。
清霁自认为自己是很贱,但谁说贱人是那种厚颜无耻,不知廉耻为何物的人?
这点清霁还是知道的。
二是清霁不想浪费时间去做那什么狗屁手术,他惧怕做手术怕得要死,干嘛要让自己遭罪!
所以就不浪费自己的时间,也不浪费别人的精力了。
最后的最后,那“一千万”,死也不会用。
楚萧和齐涯还想再劝一下的,可清霁一脸坚定,一副“打死也不做那场手术”的模样,他们也只能摇头作罢。
“你倒是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呵呵,不会……”哪里是在开玩笑,自从患上抑郁症,自从黎疏说要卖掉他的器官的时候,他就没想过要活。
至少,没想过要怎么好好活下去……
都已经这副模样了,就算想要活下去,日子也不会好过。又有什么用呢,那场手术……
只不过,是在他的身体上再添几道疤,让他痛得再清晰些罢了。
明天进行的手术是在早上七点,由于时间太早,楚萧和齐涯没打扰多长时间,便告别清霁回了他们的家。
空荡荡的病房里,只剩下了清霁。
这个晚上,清霁睡得并不安稳。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闭上眼睛思绪混乱,搅成一锅粥,烦乱得很。
脑仁疼,半条左腿肿痛得让人想要撞墙。
还有那颗心,不安的,惶恐的。
这种感觉,真的是磨人得很。
清霁闭着眼睛躺了挺久的,可他的思绪却没罢工休息。
他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心想改天找医生要几颗安眠药,不然这么折腾下去,他得变成国宝,主要是还会精神奔溃。
要是那样的话,可就不好玩了。
可能是手术真的做得多了,对于明天的心脏移植手术,他一不怕,二不紧张,三还挺期待的。
可能,真的挺不想活了……
不过,他现在的一大理想可还没实现,就算是耍赖皮,他也要留在这世上再耗费资源一年。
等明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过后,他保证闭眼睡觉就再也不醒过来。
所以,期间不管手术如何,哪怕要死在手术台上,他也要死皮赖脸地和死神撒撒娇,不让那把死神镰刀朝他砍下去。
总之就是简单粗暴一句话:厚颜无耻地活到明年的第一场雪。
就在他神游四海,要昏昏欲睡之时,病房的门发出“咔哒”一声。
病房里传来一股熟悉的酒气味,清霁浑身一颤,睡意全无,他反射性地要起身开灯。
手还没伸出被子,身体就被一个黑影压住。
被压住的那半条左腿抽搐得厉害,痛得他想骂人。
一股熟悉的热气喷洒在他的颈间,黑暗中,清霁隐隐约约看到那双强势的眼睛,那双总对他显露出暴虐和仇恨的眼睛。
那双,六年前曾对他微笑如星,仿佛包容了春风和碧蓝大海的眼睛……
“清霁……”低沉微哑的嗓音,是一次次宣判了他命运的残忍声线。
从黎疏的鼻息间,传来那醉人的酒香。
黎疏醉了,心情不好的时候,脑子里面想起晴扬的时候,就会抱着酒瓶子狂喝。喝醉后,就会自言自语,还会做出一些让人心寒的举动。
这,也恰好符合残忍的他。
或许是被这一声沙哑低沉的声线迷了心神,往事回笼,对这个人付出的情感又不禁全部涌现了回来。
清霁迷离扑簌的眼睛看着天花板,他的嘴唇轻启,微微颤抖,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
而那颗心,竟也震痛了起来。
清霁伸出手,在半空中迟疑了一会儿,最后他咬咬牙,拍了拍压在他身上的人。
“黎疏,你,喝醉了。”
“嘘—”黎疏闭上眼睛,抓着清霁瘦削的肩膀,头靠在那骨头清晰显露的胸口,像个急需安慰的小孩,毛茸茸的黑色脑袋挠得清霁的心情很是复杂奇怪。
黎疏的话,竟是少有的轻柔舒缓——也就只有醉了的时候才会这样。
“我没醉。清霁,带我去找晴扬好不好。”口吻那么急切,清霁感觉喉间酸涩,愣怔着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黎疏甩掉鞋子,掀开被子挤进那只能容纳一个人的病床。
清霁失笑,半个身体没了床,只能可怜地支撑在半空中。这样不失孩子气的黎疏,也就只有醉酒时才有。
虽然,黎疏总会把他认作晴扬……
似乎有些冷,黎疏还往他怀里拱了拱,全身突然一阵哆嗦。
清霁无语地给他拉好被子,还将自己的那一半被子分了一些给黎疏。
“带我去找他好不好?”睡梦中的他喃喃自语,竟有些可爱。
清霁没忍住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在那张自己曾爱惨的脸上轻轻抚摸。
睡梦中,那张脸上竟滑落而下一滴泪。
“不哭,别难过……”清霁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鬼话。窗外洒进来的清丽月光柔和了黎疏的面容,清霁深深地凝视着,竟鬼使神差地,他俯身吻了吻黎疏的眼角。
只一下,如同蜻蜓点水般。
只见黎疏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几下。
清霁的嘴唇沾着湿意,那是黎疏的眼泪。清霁伸出舌头品尝。
半晌,他无声地笑了,泪也无声地落下了。
黎疏的眼泪,是,咸的。
“带我去找晴扬,我要带他回家。”黎疏突然出声,口吻中带着命令。
清霁轻笑,回答:
“你要是对我好点,我就让哥跟你回家。”
他从未,像唤哥哥的名字如此温柔唤过他。
他从未,说要带他回家……
第23章 坠落着,坠落着。
这一夜,注定难眠。
月光落了霜,银白的月光镀上了谁的发,最后又染了谁的殇……
天明,七点准时。
有人叩响了门。
他早早起身,准备好了一切。
只是,他不舍地坐在床边,看病床上的他霸道地将被子全裹了去。
直到门响,思绪全部飞散了。
而他,也想清了。
放下了心,收下了那一直不肯斩断的情。
躺在另一张病床上,视线不禁地再次看向病床上皱着眉头,露出不快之色的人。
他最后还是收了视线,对医生说:“声音小些,别打扰到他。”
到了最后,竟有些不舍,声音带了些哽咽。他咽了一口酸涩的唾沫,合上了眼睛。
一切竟是由他亲自来斩断:“走吧……”
手术室的门关闭。
手术室外的红灯亮起。
医院外的世界,风雪交加,寒冷瑟缩。落叶枯黄,堆积树下,了无生气。
白雪茫茫,房檐树梢头,街角房屋后。
世界啊,都浸染了这素雅的白。
手术室里,灯光亮起,刺眼。
手术室里,两张并排的床,身穿蓝白色条纹病服的两个人。
手术室里,仪器震动,心电图勾画生命的起伏线。
最后,麻醉进入皮肤,侵入意识,将之吞噬。
世界,又一次陷入了黑暗。
这次,谁都没有哭,没有落泪。
悲伤洋溢,却都默契地没有哭。
或许都答应了一个人的要求,手术那天,谁哭谁是小狗……
最悲伤的他,最爱流泪的他,害怕变成小狗,却也真的没哭。
意识被吞噬的那一刻,他露出了释然、放下心的微笑。
而后,安然闭上了眼睛。
手术室外有人担忧地踱来踱去,时不时抬起头看向那显示“手术中”的红灯。
急躁担忧地在心里祈祷。
只能如此以求得他们平安。
谁的忧,谁的愁,谁的愧疚,谁的不安,都化作了那一句句恳切的祈祷。
手指摩挲着纸页,在时间的流逝中翻过一页又一页,狭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目光落在那几行的字词句中,好看的眉头深深皱起。
他们都笑我痴傻,
却不懂我有多爱他。
痛苦中的岁月繁华,
终成笑话。
咽下所有思念,摇头说不再爱他。
不再爱他,已放下。
书本滑落,摔在地上。
床上的他起身站在窗前,烦闷地点燃了一根烟。
思绪停留着那清晰的七个字:不再爱他,已放下……
笔劲之重,清晰地印在了后面的好几页上。是含了多少忧伤,才决绝地写下“放下”二字……
执念多大,才不顾别人说的“痴傻”,义无反顾地去爱“他”……
而那些“痛苦中的岁月繁华”,全用去爱了“他”,可最终又得到了什么。
后知后觉,指尖微凉,才知那个“他”,指得就是自家……
烟雾缭绕,迷离视线,扰乱思绪。
烟火熄灭,窗外风雪大作,整个世界素白一片却失了生气。
丢掉烟头,漠视一切,嘴中残忍声线,清晰出口,将谁的世界染上绝望。
“最后不还是把那份爱,肮脏的藏在心里。”
清霁,这几行字中的“他”指的一定是我吧。
你爱我爱的死去活来的,怎么就会那么轻易放下?别开玩笑了,就算你想放下,你的罪孽深重也不允许你放下……
你看,你还是爱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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