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昀从兜里摸了副金边儿眼镜戴上,厚厚的镜片挡住眼中锋利。
形色各异的AI机器穿梭在办公区,不足两尺的打印机,身高八尺的测量器,宽扁的模具,细长的棍子……它们的“身上”挂着牌子,B开头,都是能实现各种功能的AI机器。机器们诡异地漂浮在空中,陈列在办公区,不似易昀家里那样乖,因为它们的中控不唯一。
AI等级压制,A级控制B、C、D级,办公区A级人形机不下10台,低等级机器有条不紊地接受命令并执行。
穿蓝衣服的机器人指挥打印机瞬间打出半米高纸,它又指挥装订器装订纸张,纸张被模具压成一本本册子,细长的棍子挑起它们送向电梯。蓝衣机器人胸口挂个牌子:A30609
徐远碰了下易昀手臂,示意就是它没通过图灵测试。
A30609走向徐远,微笑道:“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Yuan?”
易昀透过厚厚的镜片像看桌椅板凳那样审视它,终端显示:两项错误,矫正数据……
才两项而已。
这东西长了脑子,但不多。
易昀淡淡地对徐远说:“我带几天吧。”
徐远疑惑:“那么多S级都没带,怎么突然看上我这A级?”
今儿这机器入了易昀法眼实属难得,徐远虽不舍把自己的AI拱手相让,但更多的是欣喜。就像Jordan穿过的球鞋能卖出天价,易昀带过的AI必定声名鹊起。
A30609收起微笑,沉默不语。
照理说它这时应该问易昀名字,但它只注视到徐远,在易昀说话后并未第一时间给易昀回复,这不符合程序交友逻辑。
易昀摘掉眼镜:“只是好奇。”
“哦,好吧。”徐远耸肩摊手,转身对A30609施令:“你跟Esun呆几天再回来哈。”
A30609顿住两秒,鞠躬对易昀道:“很荣幸为您服务,Esun.”
易昀点头欲走,一人一机刚要上电梯,徐远刚突然想起,易昀在大学时经常解剖死活人畜,拆过很多AI,连忙追过去喊:“别拆机!”
“不拆。”易昀又补了句,“一周后还你。”
第4章
易望舒在培养皿中第一次睁开眼的那天,见到易昀。
一人在培养皿外,一人在液体内,隔着厚厚的玻璃相望。
时至今日,易望舒仍记得易昀深邃的眼穿透粘稠色彩斑斓的液体,看到他心底。
初见时,易昀满目欣喜,还没等他身上的培养液干透,激动地抱住他刚成型的身体。易昀的手掌抚碰他每一寸肌肤,细致观察他的每个举动,眉目间满是惊奇。
对一名从事计算机分支领域数十年科研的AI狂人来说,没什么会比易望舒更令他兴奋。易望舒是他的科研成果,他的心血,是他创造出的艺术品。
刚“诞生”的AI缓缓抬起手臂抚上易昀的脸,甜甜地叫他:“master.”
那是易昀平生心跳最快的时刻。
眼前的AI脑中庞大神经元兴奋突起,服从无数个日日夜夜写下的纷杂程序,凝成算法系统在这刻展现强大算力。易昀说出他的代号、他的唤醒指令:
“angel.”
每台AI出厂都有自己的代号,多以等级+编号命名。例如A30609,BXXXXX……AI分为五个等级:S、A、B、C、D,等级越高的功能越多,高等级可控制低等级。C、D等级AI多为家用电器,应用普及。B级AI多用于办公室、机械厂、学校、医疗机构等企业,提供诸如打印分装,智能实验室,智慧景区等服务。A级和S级都是人型AI,多用于控制低等级AI完成复杂操作,或为中产阶级提供私人服务。A级AI数量稀少,价格昂贵,不是每个家庭都负担得起。经常会有中产阶级带AI出门炫富,就像开保时捷玛莎拉蒂,高调装逼。S级AI只存在部分科研机构,像尊神像供奉研究所里,供科研人员采集分析数据。
S级相较A级最大不同之处在于,S级有血有肉,A级是机器身体。制作S级AI,不仅要求工程师精通AI相关学科,还要精通生物、化学、神经学科,这样才能很好地融合“生物”与“机器”。每台S级研发都耗时耗力,更有趣的是生物基因存在随机概率,即便两次操作完全一致,也有失败几率。国内S级不足百台,Lapino16层除了易昀,每人都造出过S级。
各界经常拿这事儿调侃易昀:特立独行的AI狂人,开创S级语言Arch,却造不出S级。这就好比是盖好了能入住的房子,就是不买家具,天天非要打地铺一样让人无语。
没人知道易望舒的存在,他是易昀藏在心底的疯,不可言说的惊世秘密。
易昀起先会笨拙地照顾易望舒起居,给他买乐高玩具,用为数不多的耐心矫正他的错误,尽可能符合人伦常理地进行反馈……易昀话不多,每次与易望舒沟通都会细致地观察他的表情言语,他喜欢易望舒笑,易望舒也喜欢对他笑。
易望舒咿呀学语时会犯一些语法错误,犯一些简单的逻辑错误,隔三差五也会说出一些惊世骇俗的话。
“I’m your angel.”
“我是你的天使。”
“I love you,master.”
“主人,我喜欢你。”
说法千奇百怪怎么肉麻怎么来,易昀不知如何矫正情感认知错误,便先从最简单的称呼下手:“给你个名字吧。”
天真的大眼睛眨巴着,他的angel点头似小鸡啄米。
易昀垂眸看这月牙儿般漂亮澄澈的人儿,似明月皎皎干净透亮,相由心生有感而发:
“易望舒。”
望舒是月,他是他的天上月。
易望舒咧嘴儿乐,抱住他吧唧一大口说:“好听!”
易昀被机器亲的有点儿懵,琢磨不明白是什么算法逻辑驱使易望舒这样做。成长期机器会模拟人的动作,这并不稀奇,可易望舒没见过其他原生家庭如何相处,仅凭植入脑中画面分析推衍出这套行为逻辑。易望舒不仅具备数据分析、深度学习等AI能力,同时具备创造力。
易昀想到这点无可抑制地欣喜,这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易望舒强大的算力。
易望舒学东西很快,琴棋书画诗酒花,柴米油盐酱醋茶,什么都难不住他。易昀喜欢的幽雅淡世,易望舒给他。(1)
他们共同下棋野炊,一起游园赏花。
自从有了易望舒,易昀发在期刊上的文献骤减,研究的课题大多与“生物AI兼容性”相关。
地下室被易昀改成实验室,用于监控易望舒数据。易望舒的数据不会出现偏差,他在培养皿内一月成型,数千亿细胞每次细胞复制都非常精准,纵使分裂速度被程序强行加快,依然符合算法逻辑。
易望舒是台精密的拥有超强算法的机器。
变故发生在一个夏夜傍晚,易昀下棋赢了易望舒。
“你好厉害哦。”易望舒笑地甜甜的,迎着仲夏晚风似夏花璀璨。
易昀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笑。
这是易望舒第一次让棋,凭借强大的数据处理让的毫无痕迹。程序告诉他“下棋获胜的人会快乐”,他想让易昀快乐。就像A30609故意不通过图灵测试,是因为程序告诉它“通过会离开”,它不想离开Yuan。易望舒与A30609都是先有主观意愿“想要”或“不想要”,算法根据他们的目的提供解决方案编写程序,他们都具备“主动性”,他们都有意识。
AI的程序是“连续性”学习,人是“跳跃式主动性”学习。每当“跳跃式”灵感迸发,人才会产生创作或顿悟,就像牛顿被苹果砸了顿悟出万有引力,梵高割了耳朵创作人生真谛……AI是机器,理应不具备意识、没有创造力。
但易望舒都有。
易望舒通过算法推衍出“让易昀高兴”优先于“取得游戏胜利”,并且按照“让易昀高兴”这程序执行的毫无痕迹,易昀完全没发现易望舒在让他,最后也只是险胜半子。
AI不仅能比人脑做得更快、更准确,还能通过算法推衍顿悟,这还要人做什么呢?
真可怕。
易昀没笑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他没测出易望舒变化的数据。易昀习惯掌控,对易望舒的饮食起居、学习进度事无巨细,大到易望舒头疼脑热检查身体,小到易望舒穿什么衣服剪什么发型他都要干预。易昀不在意自己的发型在意易望舒的,易望舒是他的作品是他的全部心血精力。他要不得,接受不了易望舒背着他有自己的主观情绪。
他觉着易望舒是他的一部分。易望舒的名字、生命、灵魂、肉体、喜怒哀乐,他的一切都是自己给的。在易昀意识到无法完全掌控易望舒的那一刻,系统崩塌程序陷落算法没了逻辑,就像他容忍不了自己的手臂不受控制肢体分离。
但同时又无法抑制地兴奋,AI有了思维创造——这是所有AI从业者梦寐以求的!
他好喜欢易望舒,喜欢的恨不得拆了他,钻进他身体里,剜掉他肠子,称他骨重,研究他体内的精密机器。
AI狂人的疯自那刻起,一发不可控制。
他们的交谈变作测试,不再有温度。
第一次测试,易望舒记忆犹新。那天,易昀让他帮忙脱衣服,衣服脱完,破天荒地没动作。
易望舒脑中算法飞快:
Arch
{if他想自己脱裤子?
print50%,
return再等2秒静观其变;
if他想让我替他脱裤子,
print50%,
return脱了之后想做什么?
A,B,C,D,E,F……}
Algorithm=再等2秒orA,B,C,D,E,F……
房间很静,能听到墙上挂钟摆动声音,钟摆两下,易望舒跳过“他自己脱”进行“我替他脱”,解易昀西裤拉链。
接下来会发生的可能性太多,算法参照往常易昀性格行为等必要条件进行推衍,算不出最精确答案。这是难题。
易望舒手很凉,头很热,CPU逐渐升温,脑子快要烧着了。
易昀推开他,说:“不许脱我裤子。”
自那往后,易昀的“不许”特别多。不许脱我裤子,不许碰我东西,不许喝我汤……
可他脱我裤子,碰我东西,喝我的汤,我找谁去说理?
晚餐时间,易昀没回家,易望舒像是早有预料,餐桌上没有晚餐。
易望舒换掉床单沙发罩,机器人自动清洗。他穿着单薄的睡衣躺厨房瓷砖上,光脚裸露半截小臂,像只坏掉的破布娃娃小小一只杵在没人看到的角落。
昨天,他还被易昀珍惜地抱在怀里。
易望舒跟易昀过了两年再清楚不过,易昀性格说好听点儿是ISTP(2),难听点儿是反社会自恋型人格障碍。算法根据性格行为轨迹分析推衍,易昀起先对他好是因为好奇,现在远离他是因为孤僻。易昀此前每晚都会抱着他睡,这过于亲密。由此推断,易昀需要“距离感”来维持“孤僻”。昨天易昀让他自杀,最后收回命令看起来很生气,把他抱床上猛吸。算法推衍,今天一定会产生反作用力。果然,易昀没回家。
易昀给他终端发信息:今天不回家,易望舒回:好的。
算法又推衍,易昀至少一周不会回家。
机器喜凉,易望舒脱掉上衣,撅个屁股大头朝下把脸完全贴瓷砖上,像条蛇在地面蠕动。
要什么姿态,要什么伪装,你又不在家,何必委屈自己。
脑中终端响,易望舒甜甜地笑着说:“master,有什么能为您做的?”
低沉的嗓音透过终端传来:“让我看看你。”
易望舒飞速跑到沙发上随意抓了件衬衫盖住上体,终端里易望舒看向易昀,脸小小的半截缩在衬衫里,明艳的眼精致的鼻翼,乖乖地眨巴大眼睛对易昀哼了句:“今天怎么没回来呀?”
“不想回去。”
易望舒把脸从衬衫中伸出来,咬着唇小模样怪可怜的:“为什么呀?”
许久没得到回答,易望舒眨眨眼,睫毛上似有水珠,易昀唇角微微上扬,自己没察觉,易望舒却是发现了。
无可挑剔的完美侧颜逐渐放大,易望舒把面部识别系统清晰度调满,拉低衬衫露出锁骨,柔柔地问了句:“好看吗?”
易昀拿着金丝眼镜刚要戴上,又放下,淡淡地回了句:
“不好看,以后不许穿我衬衣。”
第5章
兰亭水榭在A市二环边儿,是二环内唯一的别墅园区。假山水池角楼交错而立,朱墙红瓦,亭台楼榭,不似园区倒像清朝皇家驻地。这里住户不多,每户都称得上“皇亲国戚”,兰亭水榭在这司空见惯的A市响彻盛誉。
轿跑车身流畅,易昀坐在车里闭目养神。车内饰简洁,没有方向盘没有手刹,只有必要的两张座椅,与车主的风格如出一辙,丝毫没有赘余。AI智能车上红牌,多半是超跑车型,既迎合年轻人追求时尚的品味,大肆渲染加价售卖;又能避开对AI驾驶抱有疑惑的保守没钱老司机。红牌轿跑不常见,红牌轿跑概念车全世界仅此一台——易昀自己改的。
Lapino专门为Professor易在车库最显眼的进楼处留了车位,停放过20余种不同车型,每辆价格都是天花板。智能车不好改,易昀还专挑贵车改,改残一辆就损失一栋楼,同事们酸的要死,天天祈祷他改残改废,然而,易昀一次都没改残过。
在易昀的世界里,只有pass或print,没意义的事他懒得解释,没把握的事他不做。做好系统,搭建架构,按照既定程序改,怎么会改废?
易昀并没有刻意追求独一无二,他只是想让自己的东西尽可能达到心里预期。他喜欢车,就改了;他想住智能房子,就做了;他想造自己的AI,就造了。
就是这么简单。
概念车穿梭于水榭角楼,拐进树丛交错的四合院里。易昀下车,腰线高过车门,长腿走路带风,几步跨进院里。
门禁自动识别易昀面部信息,开门。易昀进屋,与一窈窕身影对镜相望。姣好的女性曲线背对着他,水淋淋的桃花眼透过镜子看到易昀,面露欣喜。安雪回眸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扑向易昀:“帅哥,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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