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落得迅猛,却也止得突然。
陈煜收伞的功夫,乌云悄然散去,转为一阵绵延的雨。
宋知佑看着陈煜,等候着他的下文。
没有了最初相见时那般的排斥和敌意,也没有了在楼梯间时的期盼与紧张。只静静看着,如一个陌生人。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那么一瞬间,他屏住了呼吸,反复告诫自己:这是梁叙。
陈煜也看着宋知佑,克制又隐忍:“不会再打雷了。”
前一秒还黑沉的天空,却在陈煜到来之际,从乌云之中,破开了一道金灿的光。
宋知佑瞧了一眼:“嗯,然后呢?”
陈煜说:“但还在下雨,我送你去食堂吧。”
“不用。”宋知佑拒绝得极其干脆。
“你的脚还伤着,不能沾到水。”陈煜说。
“不用。”宋知佑仍旧拒绝。
“你这伤,毕竟和我也有关系。”陈煜继续,只要他想,总能找到各种切入的理由。
可宋知佑面不改色、无动于衷。
他早已听惯了梁叙的各个借口,那句“不用”二字都再次转到了嘴边,就见乔云帆噔噔噔从楼上跑了下来。
“哎哟,蒋老师可真能叨……叨。”乔云帆下到最后一层时也看见了陈煜,最后一个字都用上了气音。他眨了眨眼,试探地冲人喊了一句:“梁叙?”
“你好。”陈煜回道。
乔云帆震惊。虽知道梁叙失忆变礼貌了,当真真听见人冲自己喊你好时,心里还是感到十分的违和。
他的嘴张了合,合了张,一时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
倒是宋知佑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来了就走吧。”
乔云帆如梦初醒:“诶,好。”
随后,宋知佑看向陈煜:“你送的药已经抵消了。”
宋知佑意有所指,陈煜也了听出来小邻居是在说,既然已经相抵,那我俩以后就再也没有关系。
于是他停在了原地,没有再向前。
宋知佑走到食堂时雨已经停了下来,乔云帆实在憋不住了,回头见着人没跟来,连声感慨:“这这这,简直就是两个人啊,原来失忆还有让人变顺眼的功能。”
“嗯。”
“那你说——”乔云帆突然想到个事:“他学的那些知识还在吗?明天就是摸底考了诶。”
果然,清北班的学生,最关心的还是每一场即将到来的考试。
宋知佑不假思索:“倒数第二和倒数第一也没什么差吧。”
“嗯。”乔云帆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也对。”
……
倒数第二和倒数第一确实没什么差别,因为每一回都是梁叙和许隆轮着坐。
郡礼中学大多成绩都很好,哪怕提高九班也有不少认真读书的同学,于是梁叙和许隆这种不把学习放心上的异类,根本不可能靠运气超过实力。
他们再挣扎,再天灵灵地灵灵。最高也就倒数第五。
而这五人,基本都是跟梁叙关系不错的不读书小团体。
摸底考也是跟着上次学习的排名来的,陈煜看着自己的位置,以及坐在身后的许隆,顿时了然。
试卷逐步从前排发了下来,陈煜看着眼前熟悉的题目,有两个更重要的,与学习无关的,思索整夜未果的问题摆到了他的眼前。
一是他曾经只注意过成绩的上限,从未关心过重点中学的倒数第一应该是怎样的分数。
二是提高九班里老师的进度偏慢,如果继续待在这里,直到高考都很难重新达到自己最初的成绩。
陈煜在是否要维持梁叙成绩和现状这件事情思酌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不。
他不是演员,无法演绎另一个与他截然不同的人的人生,也无法继续之前那种整日插科打诨的生活。
既然下定过决心,要替梁叙好好照顾父母,尽他无法再尽的职责,那就要比之前更努力些,才不算愧对这个身份。
.
考场的时钟转了一半,身后的许隆已经开始悄摸催促,问是否要交卷,而陈煜才停止一直在转笔的手,开始书写自己的姓名。
他还是决定先保守一点,在高二这一年,通过一次又一次的月考慢慢把成绩循序渐进的磨上去,等到下一个分班考,再冲进清北班。
所以,150分的数学,控个80分,应该很低了吧。
第8章 字迹
摸底考结束后正巧迎来了周末,为了尽快把试卷批阅出来,学校破天荒的放了一天假。
但宋知佑仍旧没有休息,他起了个大早,往教学楼走去。
脚还没来得及踏进办公室,就撞见了哈欠连天,扶着腰的数学老师。
“柏老师早。”宋知佑迎上前。
“早啊。”数学老师又打了一个哈欠:“你怎么这么早,不是让你睡醒了再过来吗?”
“就是睡醒过来的。”宋知佑回。
“小年轻精神就是好啊。”数学老师感慨一句,随后问:“吃早餐了吗?”
“还没。”
“那正好。”数学老师晃了晃手中KFC的纸袋子,“里面有两个帕尼尼,咱们吃完再干活。”
“好。”
.
宋知佑一直是那个招老师稀罕的乖学生。而数学老师表达稀罕的方式,则是拉着宋知佑同他一起批改试卷。
宋知佑也挺乐意,每次改完之后还会拿出准备好的几套奥数题,顺道让柏老师给自己开个小灶。
今天也一样,宋知佑凑上去就说:“柏老师,我昨天又遇到了两个不懂的题。”
“那你等会拿给我看看。”
柏老师毫不意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椅子上。可坐了没几秒又不适地站起身,寻了个软垫铺上去,这才觉得稍微舒服一些。
宋知佑将这些看在眼里,操心地想:柏老师昨天肯定批试卷批到很晚。
.
郡礼中学每一次考试,无论月考还是期末考,所有的名字都是封上的,连阅卷老师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批的究竟是哪一班的考卷。
但执教这么些年,以及郡礼严格的分班制度,柏笙基本能靠分数能判断出来。
宋知佑跟着批了一段时间,也隐约能猜到一些。
比如现在拿在手上的,大部分的大题一字没动只写了个解字,分数基本在30-60分之中徘徊的,估计就是九班的同学。
宋知佑批得飞快,整沓卷子不一会儿就快批完了。
翻到最后的第二张写得满满当当的试卷时,宋知佑拿着红笔的手猛地一顿。
倒不是因为咋在一堆低分卷突然出来那么一张高分卷,而是因为——这个字,跟陈煜的字实在太像了。
……
宋知佑记得有关陈煜的一切。
包括字迹。
陈煜离开之后,宋知佑偶尔会将陈煜以前写过的考卷、作文啥的翻出来,摆成一排,然后坐在书桌前临摹上面的字。
一练就是一下午。
但再怎么模仿,也只能像个形,平日写起字来还是软趴趴的,根本不如陈煜写的那般遒劲有力。
为此,宋知佑还沮丧了很长一段时间。
虽然模仿失败,但宋知佑对陈煜的字却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每一个起笔和收尾,他都了然于心。
他不是没遇见过像的,因为当初陈煜也是照着字帖来练的字。可他从未见过像这张一样,几乎可以称得上是100%的吻合的子。
而且这沓试卷大概率出自九班。
九班……梁叙……
宋知佑皱起眉,他将试卷拿了起来,试图透过那订上的纸片,看清其写的姓名。
可名字被捂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到。
就在这时,教导主任砰地一下推开办公室的门:“柏笙,你有没有改到——”
话说一半,教导主任才看见办公室里还坐着一个人,急忙改口:“啊,宋知佑也在呐。”
“嗯,徐主任好。”宋知佑起身。
徐主任推了推眼镜:“我跟柏老师有些话聊,可以麻烦你先出去一下吗?”
“好的。”
待人走后,柏笙做作地叹了口气:“你把我帮工给赶走了。”
“找学生帮工你还有脸说。”徐主任瞪他,随后问:“卷子你都批完了没?有批到梁叙的试卷吗?”
“还没。”柏笙想了想,起身拿起宋知佑还未完全改完的那沓试卷粗略看了看,说:“应该在这里面,怎么了?”
徐主任听到这话,立即夺过试卷翻到倒数第二张,扫了一眼后说:“对,就这份。你批一下,我要看看他的分数。”
柏笙打趣:“怎么?他还能交白卷不成?”
话音刚落,柏笙就瞧见试卷上那一个又一个的正确答案,笑容顿时停滞。
“这可不是交白卷的事情。”徐主任双手交叉在胸前,严肃道:“这是作弊。”
对于整个年级里那些成绩极其优秀和成绩极其糟糕的学生,考试会考成什么样,老师们的心里都是十分有数的。所以,在其他科的老师看到梁叙拿到这样一个高分时,都下意识的认为,这是作弊了。
于是,他们立刻将这个信息汇报给了徐主任。
柏笙饶了饶头,虽然他也这么觉得,但光凭成绩还是觉得有些过于武断。
保不齐人家失个忆顺带把脑子变聪明了呢?
但这样的话柏笙是绝对不会说的,他一边在心里吐槽自己果然是跟小朋友待久了,什么都敢想,一边问道:“是已经坐实了吗?”
“这已经很明显了。”徐主任指着试卷,摆出一副刻不容缓地架势:“你赶快批完,周一我要把他家长喊过来,严肃批评!”
“……哦。”
徐主任走后,柏笙看着这张试卷看了好一会儿。
虽然数学很容易抄,因为大部分都是公式套公式,万变不离其宗,但柏笙批了那么多试卷,谁是不是抄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莫不是他搞了个什么高科技,让枪手给他远程指导?可就为了一个摸底考,疯了吧?
柏笙想不明白,纠结了一瞬后,决定还是给提高九班的班主任打个电话,确认一下真实性。
……
宋知佑不知道老师们要聊多久,于是准备下楼转转,平复一下方才动荡的心情,等柏老师喊他了他再上去。
好巧不巧,刚走出教学楼,就看见穿着一身机车服的方若衡,倚在公告栏处吸烟。
宋知佑眼睛一亮,立即冲他打了个招呼。
方若衡挑了下眉,见人过来,急忙将烟扔进了周围的垃圾桶里:“你们今天不是休息吗,是不是柏老师又拉着你做童工了?”
“没,我自愿的。”宋知佑笑。
方若衡是陈煜生前最好的朋友,至少宋知佑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陈煜虽然常跟宋鸣竹一起上下学,但每回带着宋知佑出去玩的时候,都会有方若衡在。
而且陈煜住院的那段时间,除了陈母和他之外,就属方若衡跑的最勤快。
等陈煜离开后,方若衡偶尔也会提着水果零食跑到学校去看他,关心一下学习和生活什么的。
虽然现在方若衡来学校大多都是因为柏老师,但也不影响宋知佑看见他而感到开心。
因为,方若衡是陈煜哥哥生前最好的朋友。
“那什么,我问问你啊。”方若衡斟酌着用词:“你刚才跟柏笙待一块的时候,有没有觉得他哪不舒服啊?”
宋知佑认真想了想:“柏老师好像坐久了就容易累,凳子那都垫了坐垫。”
“啊——”方若衡这声啊喊得有些抑扬顿挫的,随后又问:“那他心情咋样?”
宋知佑回:“不错。”
在宋知佑的眼里,柏老师一直都是一副蔫蔫的,怎么也睡不醒的样子。
昨天也好,今天也好,甚至明天,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差。
听到这个回答,方若衡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宋知佑见到徐主任急匆匆地从教学楼走出来,又听见方若衡问:“哎哟刚才都给聊忘了,那什么,最近九班那几个小混混,尤其那个叫梁叙的,还缠着你没?”
梁叙两个字一出来,宋知佑原本缓过劲来的心情又落了回去。
方若衡瞪大了眼:“怎么?他又缠着你了?”
“没。”宋知佑摇头,他只是烦死了最近这因为梁叙而反反复复的情绪。
“他如果有缠着你一定要跟我说啊。”方若衡认真道:“我也算你半个哥哥,啥事都能告诉我,靠,要不是那一次我撞见了,你真的会被梁叙那小兔崽子欺负死你知道吗?”
宋知佑点头,他其实并不能完全明白方若衡说的,所谓的欺负死是什么意思。
只是每次听到死这个字的时候,他就会出神的想:
如果就这样死掉的话,是不是就能见到陈煜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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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佑回到办公室时发现柏笙已经将那张他心心念念的试卷已经改完了,刚好80分。
“你帮我批这份吧。”柏笙又重新拿了一叠试卷给他。
“好。”宋知佑接过,想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方才那张80分的,是提高九班梁叙的试卷吗?”
柏笙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宋知佑张了张嘴,随后沉默下来。
他本不知道。
只是有一种近乎奇怪的直觉,让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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