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程竟难得没满嘴跑火车编瞎话,可能人就是这样奇怪的一种生物——
总喜欢对熟悉的人保持缄默,渴望对方能心有灵犀般地理解自己,不然就是感情浅薄,任由对方在猜疑中困惑徘徊,可在面对陌生人时,却反而能更轻易地进行剖白,坦荡得像是有些把握不好社交尺度。
“可能因为我经常需要自我开解吧。”景程耸耸肩,用无所谓的语气说着蕴有淡淡怅然的话,“不过可能用处也不大,毕竟论起’靠酒精麻痹自己逃避现实‘……”
景程眉梢微扬,脸上漾起常态化般的虚浮笑意,他抬抬食指,指了指自己:“我才是行家。”
许子晨的喉结颤了两下,唇瓣张了又合,像是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
电影放完了,作为唯一光源的屏幕暗了下来,整个大厅便也跟着暗了下来,片尾演职员表不快不慢地滚动着,倒映在景程的瞳仁里,衬得那双本就生得格外出众的眼眸更加漂亮,仿佛夜晚闪烁着星点的湖。
景程具体的表情看不清,可许子晨却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又淡又薄的难过,像是对方极力克制后的结果,可还没等他深思,景程却笑盈盈地再次出了声。
“不过今天太晚了。”景程看了看手表,“再过会儿天都要亮了,你应该还是学生吧?明天,啊不,今天年三十。”
“早点回去过节,别让家里人担心,以后你想来玩随时找我,我这段时间没别的地方可去,估计天天在店里窝着。”景程朝他眨了眨眼,“下次记得空着肚子来,请你喝我窖藏里的那些好东西。”
“你住哪?地址给我,我送你回去。”
景程对许子晨确实有点感兴趣,但他并不急,对方现在的状态显然不是很好,景程对趁人之危占便宜这种事向来嗤之以鼻。
况且……
万一宋临景赶回来了呢。
比起某个看起来有可发展余地的陌生男孩,在这种有特殊意义的节日里,景程还是更希望能和更重要的人一起度过。
可景程正腹诽着,还没来得及反应许子晨为什么沉默了这么半天,耳边便猝然传来几声啜泣。
泪水如不受控制般从对方眼眶滚落,顺着下巴砸进领口,没一会浅米色的毛衣就被洇湿了一小片。
“没,没地方住了……”许子晨啜泣着,用断断续续的短句哽咽道,“妈妈生病,买了房子也没治得好,去世了,人死了,医院也不可能让我继续呆,昨天给妈妈下完葬,花光了最后的钱。”
“没人等我过节。”
“我没有亲人了……”
景程不自觉地怔住了。
也说不上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感受,闷闷的,像被什么密不透风的塑料薄膜缠了一层又一层。
不知怎么,他在某个恍惚的瞬间,竟然从无措的许子晨身上,看到了十六岁的自己。
那个茫然、痛苦、无助、挣扎,因突然失去了与这个世界仅有的牵绊,而不断进行着自我折磨的困兽般的自己。
等回过神来,景程发现自己已经将还在默默流泪的许子晨抱进了怀里,沉默片刻后,他缓缓地摸了摸对方的发尾,不知道是在哄许子晨,还是在抚慰那个过去的自己。
“你会煮饺子么?”景程放柔了语气,问道。
许子晨简直乖得过分,小心翼翼地试探般回抱着景程,声音蔫蔫的,显然还在难过,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会的,我妈妈病了很多年,我从小学就开始慢慢学着独立照顾她了。”
景程听得心软,顿时愈发觉得对方可怜,他像安慰受惊了的小动物一般,不轻不重地拎了拎对方的后脖颈,字里行间满是温和:“我都这么大了还是不会。”
“子晨,你好厉害。”
“保姆阿姨放假前给我包了一冰箱的饺子,你愿意帮我煮完,再陪我一起尝尝么?”像是自己都能感觉到这个借口的别扭,景程没忍住,不禁轻飘飘地笑出了声,停顿片刻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才终于诚挚地发出了邀请,“子晨。”
“想和我回家么?”
第60章
许子晨犹豫了几秒后,将下巴埋进了景程的颈窝里,声音软绵绵的,鼻音很重,耳语般地喊了声景程的名字:“我二十岁了,谈过恋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感受到对方话语中微弱的警惕,景程不仅没觉得冒犯,反而被逗笑了,不仅将许子晨抱得更紧了些,指尖还缓慢地顺着对方的发尾向下游移,戏弄似的在对方的脖颈处打着圈儿挠了挠,语气却极尽温和:“嗯,所以呢?”
“你没理由无缘无故帮我、对我好的。”许子晨身体僵了一下,但又很快说服了自己松弛下来般,声音细弱地说道,“我……我也许,很难能够回报你。”
景程在圈子里浪荡了五六年,对此类带着试探的犹豫态度早就见怪不怪了。
他通常并不喜欢招惹这种类型的人,毕竟光是看起来就一副不太好处理的样子,景程其实更偏向于与他人生理念相似的那种及时行乐、随心所欲的人。
互相有兴趣的时候就混在一起开心些日子,等谁厌倦了,也不需要把过多精力放在如何善后上面,走个形式,稍微给些适当的安抚,大家就算两清了,接个吻握个手,彼此谁都不会将那颗所谓的真心亮出来给对方欣赏,以后酒局上再见面,别人问起,只说“我们是老朋友了”——睡过觉的朋友。
景程会将初次见面的人,凭借第一印象分成三类——对自己展现出过度热情的,对自己感兴趣且可以接受没名没分胡闹的,和对自己感兴趣但显然看起来是渴望稳定关系的。
第一种分类里的人是短择的,当天酒桌游戏的搭子、一夜情的对象、短期的炮友,景程甚至不会带他们回家,经验告诉他,这种人是难缠的。
安阳属于这类,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安阳却出奇的听话乖巧,完全没有景程预想中的“不好处理”。
第二个分类里是他挑选长期炮友的舒适区,通常不会出错,偶尔有几个动了其他心思的,多半到最后也是可以用钱或利打发掉。
至于许子晨……
显然是属于第三个分类。
这类人几乎不在景程的选择范围里,条件再好、再合心意都不会碰。
景程深知自己难以接受过于有重量的感情,更不擅长回应别人“不合时宜”的感情,他只是想有人陪他玩陪他聊天,陪他将体内的寂寞驱逐,陪他通过一场又一场无意义且过激的性/爱消耗精力,以此逃出永无止境的梦魇。
他能保证自己在一段关系里不会伤心,同时也不想因自己的轻率使别人难过。
景程需要的是志同道合的玩伴,不是在对方明明可以及时止损的情况下,为满足自己瞬息万变的私欲,以自己为诱饵,蛊惑对方与他相拥着下坠。
这是他一直秉持着的原则。
但……
景程将手搭在许子晨的腰间,眸色微沉。
即使知道可能会有麻烦,他却依然想在今天把对方带回家。
“我有说需要你的回报么?”景程轻飘飘地笑了一声,安抚似的拍了拍许子晨的后背,“瞧你,把我当坏人了。”
许子晨像是怕景程误会般,连忙否认:“不是的,我,我就是……”
感受到了对方的不抗拒,景程的安抚逐渐染上了几分暧昧,他打断了许子晨的解释,语气依然温柔:“我只是邀请你和我一起过年。”
说完,他顿了顿,坦诚地补充道:“起码现在是这样的。”
“那之后呢?”许子晨捏着景程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会……”
“看你意愿。”景程笑着说道,“我的确对你有那方面的兴趣,但不是只有那方面的兴趣,我还觉得你是个很孝顺的儿子,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
“很可怜的小孩。”
景程捏了捏许子晨的耳垂,感受着对方在听到自己最后一句话后微微颤抖的身体,。
“如果你对我有感觉……”景程指尖揉捏的力道随着拖长的尾音重了几分,再开口时,总是漾着轻浮的声线多了几分郑重,他微哑着嗓子说道,“子晨,有些话还是现在说明白比较好。”
“我不会和任何人确立稳定的恋爱关系,你如果对我有感觉,我们可以一起玩一段时间,不过绝对不可能超过那个度。”
“在这段时间里,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跟我提,只要是在承受范围内,我都会而且愿意满足你。”
“但也只能到此为止。”
两人拥抱着沉默了片刻,良久后,带着淡淡的笑意,景程再次开了口:“如果对我没感觉,那你就当是交了个朋友。”
“这个朋友愿意给目前走投无路的你提供一些帮助,你来他家里安顿几天,等找到其他去处再走,顺便……他希望你能陪他这个同样孤苦伶仃的人,一起过个热热闹闹的节。”景程按着许子晨的肩膀,将他微微带离了自己的怀抱,漂亮的眼睛弯出柔软的弧度,眉尾微抬,语气轻快,用开玩笑的语气,打趣着跟对方保证道,“放心,除非你主动邀请,不然我绝不越界。”
“我去酒窖挑几瓶酒,你坐着等我,考虑一下。”
“好不好?”
……
后面发生的事情就可以用俗套来形容了。
许子晨没多表态,只是用行动给了景程答案,而景程也并没有着急,如约带着对方回了自己市中心的平层。
各自小睡了一会后,景程开车带着他去采买了年货
,甚至还主动提出在天黑前陪许子晨去看看妈妈,并在对方更换贡品上香的时候,偷偷去墓园的管理处帮着补交了三十年的维护费。
晚上他们一起回家,在门口贴上了寓意美满的对联,挂上了长明的红灯笼,景程乐在其中地用许子晨挑选的彩带布置着房子,而许子晨眼眶红红的,唇角却漾着淡淡的微笑,在厨房履行着“要让景程尝尝自己手艺”的约定。
砂锅里煨着牛尾汤,挂着晶莹糖色的排骨在铲尖翻滚,楼下超市今天最大的一条东星斑躺在蒸箱里,各种味道在空气中蒸腾融合。
对方穿的是下午新买的围裙,胸口处印着一黑一白两只可爱的小猫,黑的那只压在白的那只身上,眯着眼睛表情嚣张,白的那只眼睛圆圆的,里面漾着水光,被欺负了也是一副可怜兮兮的乖巧模样。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景程在生活区,看到这条围裙和许子晨出现在同一画面里时,几乎没有过多思考,就条件反射般地塞进了购物车的角落。
许子晨笑盈盈地招呼着景程过去试试咸淡,景程连忙将手里还没粘服帖的窗花胡乱一抹,踩上拖鞋,便快步走到了对方身边。
景程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为什么他今晚的心情会这么好,甚至比过去几年,与宋惟宋临景一年一度凑在宋家老宅过除夕时还要开心。
也许是眼前的场景,与他从各种影视作品中欣赏到的“家”很像。
电视里没什么意思的春晚已然接近了尾声,倒计时如约响起,看着许子晨因热气被蒸腾得泛着粉红的耳廓,景程莫名亢奋到有些想要放弃当什么“正人君子”了。
不过好在,许子晨及时地给了景程台阶,他像是终于做出什么决定了似的说道:“我爸爸的忌日是这几天,他在妈妈生病第二年的正月初六因事故从工地坠楼了。”
“也是靠着那笔赔偿金,我们才能勉强负担得起妈妈这些年的治疗费用。”
景程虽然有些不解其意,但还是难免因对方只言片语中试图轻描淡写过去的苦痛动容。
他握住许子晨捏着汤勺的手,顺着对方的动作,轻轻地搅动着锅里不断冒着气泡的汤,语气很淡,却很真诚地说道:“辛苦你了,如果我能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
许子晨却摇了摇头:“不,不辛苦,而且我说这个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你更同情我。”
“在我爸爸去世前,每年除夕夜,他和妈妈都会在零点的那一刻接吻,不管多忙,不管在哪,从来没有失约过。”许子晨仍有些红肿的眼睛认真地看向景程,润泽的瞳仁里漾出复杂的情绪,停顿片刻后,他才终于再次出声,“景程,谢谢你。”
“其实哪怕你不主动提醒我,我也不会将你对我的怜悯,误会成别的什么。”他眸中闪过一丝黯然,转瞬即逝,“我不是为了回报你,也不是为你开出的那些条件心动。”
“我喜……”许子晨话没说完,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快速将后半句咽回了喉咙,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亮晶晶的眼睛弯着眨了眨,在电视中的倒计时数到“一”的瞬间,微微踮起了脚尖,将一枚一触即分的吻落到了景程的唇瓣上。
“景程,新年快乐。”许子晨温柔地说道。
景程难得被这样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怔在原地,等反应过来后,许子晨却已经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回了炉灶上。
景程无奈的直接笑出了声。
“子晨,这算是邀请么?”景程被对方小打小闹似的撩拨莫名闹得极其亢奋,他眉尾轻抬,声音低哑,字里行间难以掩饰的欲/念缓慢渗了出来。
许子晨只管低着头沉默,不承认,却也不否认。
得到了默许的景程向前迈了一步,很有安全防范意识地将几处明火全部熄灭,还没等许子晨询问的话语漫出来,他便箍着对方的腰,把人直接抱了起来。
许子晨只是惊讶的喊了两声,在反应过来后,便再次陷入了低头红着脸一言不发的状态。
对于景程来说,这不仅是种默许,甚至都算得上是鼓励了。
“新年快乐。”景程带着笑意回应道。
他将许子晨安稳地放到沙发上,唇瓣暧昧地沿着对方滚烫的耳阔留下一串细碎的吻,亲昵了好一会后,才缓着已经乱了节奏的呼吸,直起身子,淡淡说道:“等我一会儿,我去卧室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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