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浮天阁之金碧辉煌、琉璃金瓦,花财甚多,因为还是依水而建,明镜透彻的水光映着威重壮观的深红楠木宫殿,可谓是快比上皇帝的住所了。
浮天阁里头除了正常宫殿,最重要的便是底下精铁打造的地下密室,可称之为地宫,分堂之多,基本就是习巫蛊之术的秘密据点,常年精兵把守。
地宫深处有一座案堂,香烟袅袅屋门紧闭,里头没有香火,侍奉的也不是祖宗牌位,而是一盅盅琉璃瓶子,在昏黄跃动的烛火里沉寂在那儿。
放在中央香案上的其中一个瓶子里,一只黑色的蛊虫在不停的扭曲翻动,泛出血色,因为翻滚的幅度太大,不多时便“砰”一声摔落在地碎裂开来,那只黑色蛊虫似乎想往某个方向爬,但没爬出一指距离,就不再动弹,反而身躯快速枯萎成干,若不注意,许是会当成一片枯叶。
另一个角落也接连传来几声脆响。
岐雲国到这一代的国师叫做姜成道,罕见的蛊术天赋极高,姜文旗私下里称他为金玉使。
此时的金玉使一身精致锦缎的黑袍,袖手站在案前,低头垂目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死去的蛊虫,他脸上带着一块面具,并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只是透露的眼眸里是极致的冷漠,间或还闪过一点可惜的意味。
等了一会儿见不再有动静,金玉使才慢腾腾地走出了这间案堂,离开了地宫,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来到了正在批改折子的姜文旗面前。
姜文旗百忙之中看他一眼,沉着声音问道:“如何,黑玉使回来了吗?”
“黑玉使死了。”
“什么?!”姜文旗笔尖一抖,霎时滴下一团浓墨,他抬眼看姜成道,怒道:“你不是说万无一失!”
姜成道声音依旧冷静:“看来大乾皇帝并没有你我想象中的好对付,他到底武功几何、师承何处,我们一概不知。”
姜文旗皱眉:“早就让姜绫沂下手解决了他就不会额外生事了,可恶!他再不好对付也不该杀了我的黑玉使!我培养了多久的心血!居然连黑玉使也打不过他,其他人呢,全死了?”
“自然,全灭,反倒是奇苓三花蛊活得好好的。”
“哗啦”一声巨响,桌上的东西尽皆被姜文旗挥落在地,价值连城的砚台撞碎了一角翻滚到姜成道脚下,姜成道无动于衷,冷漠的等着姜文旗发完怒。
姜文旗气得脸色铁青,直想要大发雷霆,他双目喷火、手上青筋地暴起拍碎了眼前的方桌,仍旧不解气,面目狰狞十分可怖的样子:“混账混账!逆子!没想到出去一趟就敢忤逆我,竟敢打乱我的计划!他就不该活着,金玉使,不是尸体也可以吗,快想办法杀了这个逆子!那纪榕时先扔一边,到最后再收拾。”
“他们对我们恐怕已有防备,不会容易下手,而且,我估计他们会去心意谷解了奇苓三花蛊,只要解了蛊,这位殿下就不会再顾忌我们了。”
毕竟,心意谷的医术就能克制蛊术,他们一定有解决奇苓三花蛊的医书,虽然他研制的奇苓三花蛊不会那么简单,但他们如此有恃无恐,必定有所依仗。
“那你说怎么办?”若真让姜绫沂解了蛊,岂不是说他们这一局必输?
“杀去心意谷可来得及?”
“不行,若让心意谷的人出谷站队,于我们不利。有言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姜成道捋着胡子,头一次桀桀一笑,“我有一计......”
姜成道凑近低声说了一个计划,姜文旗也不由得桀笑起来。
“好,好,就这么办,到时候还能隔开那个纪榕时,不足为惧哈哈哈哈哈哈......”
*
姜绫沂喝了药后终于踏踏实实地休息了一晚,第二天起来时精神还挺好,烧已经退了,除了手上的伤之外,基本上都不碍事了。
他们住在鹤不归在心意谷的庭园里,也没什么人会来打扰,除了药童走动晒药材,姜绫沂起后都没见着什么人。
不过鹤不归和乌羽可没姜绫沂这么惬意,他俩一晚没睡,拉着纪榕时彻夜商谈了关于解掉奇苓三花蛊的事宜。
于是等姜绫沂逛了一圈回来,就看见鹤不归和乌羽青黑着一双眼睛,但鹤不归明显是兴奋的。
姜绫沂又转头看向纪榕时,纪榕时负手站在屋檐下,脸色虽然说有些疲惫,但神色稳重,让人安心。
“怎么,可以解蛊了?”姜绫沂奇道,不会这一个个的都一晚没睡吧。
鹤不归让姜绫沂在院中的桌边坐下,给他再次诊了诊脉,才眯着眼说道:“回来后我又翻过医书,奇苓三花蛊根据炼制毒物毒素的不同,解蛊时的难易程度也不一样,我们不知道殿下中的蛊是哪些炼出来的,用书中通用方法解蛊必定是要受些苦的。”
说到正事,姜绫沂也不再像在纪榕时面前时那样撒娇喊痛,他本就很能忍痛,早些年受得苦因为这段日子以来的顺遂都几乎有些忘了,此时一脸平静的样子,倒有点像初来时那清冷隐忍的模样。
“能取就好,受苦我倒是不怕,只是我母亲,也会和我一样?”
鹤不归摇头:“殿下和你母亲不同,殿下长年取血喂蛊,两条奇苓三花蛊相当于是殿下一人养着的,那蛊虫在殿□□内扎根,让殿下深受其害,毒素沉积,气血亏虚难以修养,而你母亲只是受蛊牵制,用殿下的血便可以引出那一条。”
姜绫沂放心的点点头,对自己要被割血都不怎么在意。
纪榕时站在一旁,虽然早就听过一遍,此时再听到依旧是不虞地蹙起眉心。
“这蛊在殿□□内时日已久,况且下蛊之人是否有后招还未可知,能取便早取为好,所以殿下同意的话,等会儿就开始?”
姜绫沂看纪榕时一眼,点点头:“行。”
鹤不归和乌羽差着药童开始准备。
纪榕时走到姜绫沂身边坐下,揉了一会儿姜绫沂有些发凉的脸颊,苦笑着说:“他们说解蛊时我最好不要在旁边,免得影响你的心绪。”
“你不是说,要听医师的话?”姜绫沂见他这样担忧的神色,眨着眼睛有些揶揄道,显得无辜极了。
纪榕时无奈:“是,看来夫人也不愿意我陪着。”
“不然万一本来能忍的,看到你就忍不了那岂不是坏事?”
“可我怎么觉得一一心思坚韧,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动摇心绪呢,你自己一个人,我更不放心。”
姜绫沂脸色闲适不见害怕,但纪榕时可不觉得他如同表面上那样平静无惧,此时笑着说话的样子,他看来看去都像是在逞强。
纪榕时安静盯着姜绫沂的眼睛,目光深邃如炬,满含的担忧像被如墨般的深潭一裹一揉,炙热坦诚又不可撼动地说道:“只让给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我就进来。”
姜绫沂无语,答不答应没有分别,纪榕时说来就一定会进来,他这不是只能答应了。
但他心中,确实不自觉的在纪榕时说出这句话后,如同浇灌进了一阵温暖,心口蓦然一跳,丝丝缕缕的安稳感爬上心头,是面上不显的蜜语。
鹤不归的一间堂屋早被改造过,此时堂屋中央挖了一个小池,有药童正不断往里面加滚烫的热水,小池底下放了一块火石,乌羽往里面加进各种珍稀的药材,像是直接在小池里煮一般。
堂屋的四周有一张简易木床,还有四张竹桌,竹桌上摆着各种医治工具和药材药瓶,怕是只有鹤不归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
为了防止互相影响,柳寻月待在自己的房间内,乌羽收拾好东西后,拿着一个小碗和一把小刀过来,躲避着纪榕时像是要吃人的目光,颤颤巍巍地给姜绫沂割腕取血。
姜绫沂也算有些时日没再割血过,对此情此景还算熟悉,伸着手就让乌羽摆弄。
柳寻月身上的那只蛊虫,只需要割破她颈侧一个小口子,喝一碗特别的汤药,就可以直接用那条单独在外的蛊虫和姜绫沂的血引出来,方法简单,鹤不归就将这个任务交给乌羽去做。
而他则是需要在这盯着姜绫沂。
鹤不归这人,之前单听乌羽说是个钻心医术的人,研究起蛊虫没人敢去打扰,他们一直都觉得他并不像乌羽说的那样。
没想到,现在开始引蛊虫之后,就严肃的像个小老头。
堂屋的房门被关上,纪榕时被鹤不归毫不留情的关在门外,纪榕时面上不动声色,手中的拳头却已然捏得咔哒作响,手臂上用劲得青筋暴起,才忍住没往里冲。
一个时辰,只一个时辰。
他答应一一的。
姜绫沂只穿了一件单衣靠坐在床边,一时失血让他有些昏沉,但心口却仿佛在时不时的颤出一点心惊感。
想必乌羽那儿已经开始引蛊,所以他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有些心慌得难受。
鹤不归端过来一碗浓黑腥苦的汤药:“殿下,这是唤醒蛊虫,逼动蛊虫的药,喝了之后,我们便开始了。”
姜绫沂苦大仇深的接过这碗黑乎乎的药,几乎是屏着气一口闷下去的,这药又苦又涩,喝下去之后却像是在他体内烧,险些烧得他反胃作呕起来。
“药浴温度差不多了。”这边姜绫沂闭着眼烧心,鹤不归在池子边碰了碰水,说道:“殿下可以进池子了。”
只是姜绫沂没能走几步,突然就一阵心悸烧得他捂着心口呛出一口血来。
他身形不稳腿软无力,一下子正摔在池边,一口黑血吐在地上。
鹤不归看了还有些兴奋,扶着姜绫沂进了池子里坐好:“殿下,柳寻月那里的蛊虫想必是取出来了,所以你体内的奇苓三花蛊才会焦急反抗,那碗药想必很快就会有效。”
姜绫沂点点头,靠在池壁上缓了口气,等着鹤不归下一步。
鹤不归又去桌边取来了银针,一针一针往姜绫沂身上扎,这针似乎与往常看到乌羽的不太一样,姜绫沂每被扎一根,就忍不住被痛得一抖。
姜绫沂难挨得背靠着池壁抬起下颌,呼吸急喘着引得喉咙滚动,几滴不知是汗水还是浴水的水滴从下颌滑下,一路滑进衣领里。
好不容易挨着扎完最后一根,也早已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姜绫沂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是失去了一会儿意识,什么也感觉不到、说不了、动不了,再恢复知觉时,心口便有一阵剧烈的痛意打得他猝不及防。
姜绫沂呼吸沉重又急促,忍了又忍,咬紧牙关,唇瓣都被咬出了血才忍着吞下了一声痛哼。
他的额角霎时出了一层薄汗,发丝微撒下来,发尾拖着一同泡进了池子的药浴里,药浴里的药热烫得他有些坐立难安,但他不能逃也没力气逃,只能撑着忍。
姜绫沂觉得浑身上下仿佛是有万千蚁虫噬咬,仿佛被万千针扎,又如同在滚刀山火海,一时被热浪裹袭,一时又被冰雪覆盖,在剧痛中沉沉浮浮,有时觉得心口的剧痛不过如此,过了一会儿却又觉得自己快要痛死了。
他的意识渐渐昏沉,被疼痛裹挟着翻来翻去间连时间都模糊了,亦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呼痛出声,姜绫沂根本没心力放在忍着不痛哼出声上了。
为什么是他呢?
他为什么要受这种痛……是不是昏过去了,就不会再痛了?
姜绫沂觉得烦躁又委屈,伤心难过失望等等的情绪莫名的冒出来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在被揉碎被打断被翻来覆去的折腾,没有一处是让他可以躲避的地方。
可就在他觉得自己忍不住痛了的时候,姜绫沂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让人安定的怀抱。
这个怀抱如同能让沉雪融化的烈阳,如同能护住所爱的锋利刀剑,冲破一层层痛感,环住了他的意识,是能遮风挡雨的庇护,让他能短暂的休息一会儿。
纪榕时进来了,是一个时辰过去了吗?
他是不是就不该答应让纪榕时进来的,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不好看,脸色一定很差,面目说不定是狰狞的,脸上不知道是不是沾着血,发丝一定也凌乱了。
姜绫沂胡思乱想的,痛得实在太狼狈了,好像比他几乎要遗忘的记忆里被下蛊的时候还要痛很多。
可他下意识仍旧往温暖的怀抱里躲了躲。
姜绫沂思绪乱飞,他说着不想纪榕时看到他这样子,可纪榕时冲进来抱住他,他又是高兴的,很开心。
有人在如此的在意着他。
姜绫沂想睁开眼,可刚睁开一条缝,就如同被光晕打中眼睛,头晕目眩的又紧紧闭上。
一只温暖的手像是怕碰疼了他,轻轻拭去了姜绫沂流出的泪珠,张开手掌像以往那般盖住了他的眼睛。
纪榕时声音轻哑:“不能睡,一一,我在这里陪你。”
纪榕时满眼疼惜,心中万般心痛,却无法以身代之,便只能让心疼、怜惜与愧疚塞满自己的心口,陪着姜绫沂一起痛。
姜绫沂起先确实没发出过什么声音,他对蛊虫一事有点近乎执拗的隐忍与逞强,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被下蛊时留下了阴影,脆弱又倔强的想要自己一个人扛过去。
所以纪榕时允许他自己待一个时辰,最多也就一个时辰。
可真等纪榕时听着姜绫沂从屋内传出的呜咽声,他发现真是高估了自己,他根本就不能放任姜绫沂自己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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