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屿闻言安静了下来。
他想起自己在笔记本上画着好几颗星号的,在顾生家与他再次重逢的日期。
正是二月四日。
第36章 8.3花束
送走顾逸之后,林屿就像泄了气的氢气球,本来轻飘飘地飞在天上,最终却狼狈地坠落在地。
他想过自己的作品被拒绝,但现实摆在眼前还是显得残酷,更觉得自己辜负了顾生的期望。
躺在狭小的房间里,墙壁上的抽象画颜色清淡,线条看着零零散散又暗含逻辑。这样的作画方式让他想到顾生。
想到顾生让他觉得很难过。
如果自作多情地认为,顾生很早就想过要帮助自己,那么创作期间的顺利都能说通。林屿想起在这栋房子里重逢那天顾生背负的自责,想起他为了弥补朋友的失职做的一切。
天降的展览,崭新的假肢,勉强的告白...以及每天像例行公事一样发的信息和通话记录。林屿还回忆起顾生过去一直靠近,但从没有上前一步的态度。
他的脑海里不禁冒出了一个让人伤心的结论。
他想顾生可能只是看自己可怜,或者有很深的愧疚,并非和自己一样有着很浓很重的情谊。
就好像捡到一只曾经没有机会喂养的流浪狗,出于本质的善心想要施舍和怜悯。如果小狗听话乖巧,便会讨到一些不属于自己的温柔和爱。
林屿抱着床上带着很淡香氛的抱枕,陷入了一种柔软的困境中。他胡思乱想了片刻,还是起身去工作室整理整理了画作。大件作品小画廊收的可能性小,但小幅作品还是有卖掉的可能。他想已经占用了顾生的工作室这么久,如果一直利用顾生的善良,未免太不知好歹。他不靠顾生,或许也可以卖画养活自己,只是条件应该会有点艰苦。
可林屿恰好是最不怕艰苦的人。
就在林屿琢磨着联系别家画廊的时候,突然接到了顾生的电话。按常理顾生并不会在这个时候来电,林屿疑惑地接了起来,问顾生有什么急事。
顾生愣了一下说,“没有。”就开始长时间的沉默。
林屿莫名其妙地等了一会没等到回复,就准备和顾生说自己今后的打算。
然而顾生酝酿了很久,最终很生硬地挤出一句话问道,“明天晚上的话,我抽空给你过生日吧。”
林屿闻言先是愣住,随后又噤了声。过生日这件事如果顾生不提,他压根都忘光了。
过生日这三个字对如今的林屿来说是很遥远的事。属于父母还健在,肢体还完整的时候的记忆内容。况且高中时,虽然林屿每年都腆着脸追着顾生说生日快乐,但顾生从没记得过他的生日,就连生日祝福都没有问候过一句。
如果说过生日是尘封在记忆中埋藏过深,却被林屿的潜意识期待着的宝物盒,那顾生就是一位他从来不敢想象的,挖掘时间的矿工。
林屿捧着手机迟钝地问顾生,“你怎么知道我明天生日的。”
“护照。”顾生略微停顿地补充说,“明天徐匀要回老屋,阿姨和厨师应该会跟着回去,我们自己弄点吃的,晚上在家里休息。这样安排的话,你觉得好吗。”
林屿听说顾生要回来 ,心里的阴霾去了不少,赶紧答应了好的,又说,“那我去买一点吃的等你。”
顾生闻言嗯了一声,缓和了一些方才突兀提议的尴尬。他问了一些林屿这两天的近况,林屿胡乱和他聊了两句,也没有说顾逸审稿没有通过的事。他想许久不见顾生,不应该让这些自己的琐事给他添烦。
顾生知他假肢的康复训练完成的不错,说很期待看到林屿重新拥有手臂的样子。
林屿捂着手机小声说,“那你明天早点回来,就能看到了。”
顾生笑着应了好,要林屿放心。
林屿挂下电话后轻轻叹了一口气,站在原地发了一小会呆。
他太久没有过生日了,可父母为他过生日时的温暖还记忆犹新。
林屿妈妈会在他生日那天把家里的花艺都换成新的造型,爸爸会去一家市中心的定制蛋糕店,买一种林屿喜欢的水果蛋糕。生日当天父母都会送给林屿一封信,母亲有时候会写诗,父亲写一些祝福的话语。
林屿很清楚,自己的心底是暗暗期待着明天的。他不知道第一次顾生为他过生日会有怎样的不同。但他了解顾生最近工作的辛苦,是可以趁此机会稍作休整的。
思及至此,林屿生出一些热情,便打车去采购明天要用的物什。
他先去商场的花店买了几只特里昂百合花。林妈妈还在世的时候,家里会种植这种百合,到了春天就是它绽放的好时节。母亲从花盆里采摘,去叶,最后和别的春花一起固定在圆形花器里。浅浅的水上倒影出春日的痕迹。
林屿很想念从土里生长的百合花,没有商店里这么香,也不会花期那样短。
但他不知道顾生喜不喜欢百合花,所以明明已经打包花材出店,还是转身回去买了一束白玫瑰。
从花店出来,林屿又去商店买了一些顾生曾经喜欢的零食。他从货架上拿下这些的时候感到了迟疑,他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顾生是不是还喜欢吃高中时会吃的这种孩子气的食品。所以他还买了一些看起来更为妥当的新鲜水果,把零食都压在了下面。
最后林屿去了那家爸爸经常购买定制蛋糕的蛋糕店。
过生日自己买蛋糕确实看起来有些怪异,但林屿并不指望顾生记得这些,就决定自行准备。况且顾生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买这种小店的生日蛋糕。
采购完一切准备打车回去的时候,林屿突然想到工作室的裁纸刀钝了,需要补充。可附近又没有画材店,他就到旁边的便利店碰碰运气。
夜色完全地倾泻下来。冷色便利店的灯箱夺目地亮着,像个城市里的小小水族箱,为奔波其中的游鱼们提供生存养分。
林屿忙了一天,头脑有些昏沉,他从日常货品架取了裁纸刀后,在结账区花花绿绿的小盒子面前停住了。
这些盒子让他想起和顾生在a国亲密的日子。
想到顾生让他脸颊发烫。
他甚至在便利店苍白的灯光下,想到每次做到最后前,顾生想试探又收住的手。
林屿迷迷糊糊地思考着,或许有些事就是需要自己主动的。
于是他从整整一面货架的宝险套柜子上,匆匆忙忙取下了一盒,低着头向收银台走去。
第37章 8.4纸条
生日的当天林屿醒的很早。五点多钟的天灰蒙蒙的,从小房间的窗户望过去,像是一幅加了雾化滤镜的放大照片。
林屿辗转一会儿仍没有睡意,便起床做了一些基本的康复练习,又把用于庆生的物件往顾生的房间放。
搬运蛋糕和食物都进行的很顺利,摆设在放映室的冰冷的矮几上添了几分温馨。
林屿简单地布置完房间,又去解决令他颇为头痛的花材。
花材的主要问题在于找不到匹配的容器。顾生家的花瓶多是金属质地,形状为立瓶,和林屿妈妈善用的陶土宽盘截然不同。因此林屿也不太清楚怎么放置花材更好。他选了两只相似的直筒花瓶分别插百合花,又选择了一个球形金属花瓶放玫瑰。
可是在他剪枝拆叶忙了好久后,所有的瓶插造型都显得不伦不类。
林屿对自己的花艺作品感到无奈。由于顾生家里实在没有相对朴质的花瓶,而自己也不拥有珍贵的花材,最终只能让前卫的花瓶和俗气的花勉强地凑合在一起。
他观察着委屈地挤在高瓶里的特里昂百合,思考后还是重新处理了它们。他把拥挤的花朵重新拆分,而后将盛放的一株留在了顾生的房间,把另几株还未全开的拿去了自己的房间。
忙完这一切天才刚刚亮透。林屿吃过早饭就又回了顾生的工作室。
工作室里他把自己的作品都打包好,整齐堆放在了角落。林屿打算把这批小尺寸的画盘给酒店,或者挂在艺术网站上低价卖掉,应该也能在找到新工作前多些储蓄。现在他还有了假肢,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再找一份书法的工作不会是难事。
林屿打包的小画都是关于昔川零散的景象。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大概由于仅仅是触景生情的内心情感,才会被顾逸认为轻浮和没有思想。
而那幅十米的长卷想卖掉更难,林屿又不甘心贱卖,就只能先放着等待时机。不过林屿觉得,可能这辈子都没有什么卖出的契机了。
对着自己的画作发了一会呆,又转头去看工作室里顾生的作品。
从林屿的角度来看,顾生这些年的画和雕塑都很沉闷。虽然过去的顾生也倾向于选择严肃的主题,但在材料和思想上都从不保守。顾生的写实能力其实很强,但他偏偏不用,只对抽象画感兴趣。
但在这间工作室里,林屿不仅看到了材料简单,内容单一的普通画作,甚至还有顾生雕刻的写实的雕塑。
林屿不禁回忆起年少时和顾生去看的话剧,台词里说的“毅然决然地成为了自己曾经瞧不起的人”这样一句话。回首分离的岁月,自己和顾生都没有逃出时间的长河,也被生活冲刷地面目全非。
林屿又反复观察了自己的画和顾生的画。
虽然具象和抽象的表现方法完全相反,却都是自我与现实挣扎的产物。也是林屿高中时候常常调侃的,卖不掉的作品。
他突然在很多年后,在这样一间空旷的工作室里,理解了顾生少年时常说的“你是我的镜子”这句话。
顾生太聪明,看什么问题都总比自己来得快,懂得早。
他好像同时也想通了顾生告白的犹豫。
久别重逢,看到难得的知己陷入困境,不论是谁都会想办法拉一把。顾生看到林屿想要爱,三思后觉得给的起,就张开怀抱伸出手。林屿想如果自己想要的是钱,顾生必定会倾囊相助。林屿想如果自己想要的是创作的环境,顾生可能也愿意为他圈起山海。
顾生就是一个过于善良,又不会拒绝的人。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上,只要别人需要,他就愿意付出,就像对待他所有的情人和朋友一样。
林屿在工作室发了一会呆,给顾生打了几个电话并没有打通,就回房单独看了一会书。
在接近午餐的时候林屿接到了顾生的回电。
顾生的背景音从一个嘈杂的环境转到了安静的地方,他充满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刚才在和朋友看电影。有什么事嘛?”林屿闻言一愣,继而不解地问道“你在外面吗?”
顾生平静地回答说是,说这段时间比较忙碌,太久没有和朋友会面,下午也还有一个聚会。他的语气轻快,听上去心情很好。
林屿沉默了一会才问道,“不是说晚上一起过生日吗?”
“是啊,怎么了吗?”顾生疑惑道,“我大概八点左右回去,在家呆一小时左右再回公司,还有一些工作要做。”
林屿这才明白,顾生对待生日的态度就和对待玻璃对戒的感觉一样,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他并不是没有时间,只是不觉得应该分给自己。林屿有些委屈,便置气地说,“那你还是不要赶回来了,一个小时也休息不了,还要几处奔波比较累。”
顾生那头传来和他对话的人声,他敷衍了几句对林屿说,“那到时候看情况吧,我不回来你会不开心吗?”
林屿淡淡地说“不会的,”说“你工作比较重要。”
顾生并未听出什么异样,只说,“那就好。”又说“我晚一些和你再联系。”
挂机后林屿立在原地一直没有动。
他看着被自己用心摆弄很久,却没有绽放的百合花,感到一阵惋惜。
置身于这个狭小的房间他有点莫名地伤感。林屿从衣帽间拎出行李箱,把衣服和杂物一件件收好。东西和来时一样,因为少所以收拾的很快。工作室的画作太多,他没有打算今天全部搬走,所以只能继续占一些顾生的便宜。
晚上八点半过后,顾生也没有来电。林屿看着空无讯息的手机,以及空空荡荡的房屋,泄气地摇了摇头。冷清的客厅的落地窗外,天空像蘸了墨的河水,黢黑的可怖。天上几颗孤星遥遥相望,如此的明亮,也如此的触不可及。
林屿最终留下了一张和顾生告别的纸条。
他站在花园的护栏前,回望这幢漂亮而安静的小楼,看了又看。还是默然转身,离开了这个过了一个冬天的地方。
顾生是在与友人告别后,于九点多钟归家的。
他在玄关轻声呼唤着林屿的名字,过了一会,才发现家里并没有开灯,显得有点异样。
他疑惑地先上三楼,在卧室和工作室都没有发现林屿。继而不安地来到自己房间,打开灯之后也未有人在。
只是空气中飘着很淡的清香。
顾生看到书桌上放着一束明显经过精心处理的,呈圆弧形的洁白玫瑰。玫瑰旁边放着几盒标签略微熟悉的糖果,好像是自己少年时常买的品牌。放映室的矮几上有一块尺寸不大的水果蛋糕,用粉色丝带和透明盒子包装,看起来新鲜和甜腻。
蛋糕附近正是房间里香味的来源,一朵全然盛开的特里昂百合。百合花的边缘纯洁如雪,而中心的粉红色热烈地蔓开,像一颗被戳通的,破碎的心脏。
花瓶下放着一张手写的纸条,写着,“打扰得太久,又联系不上你,先回去了。蛋糕是我很喜欢的,请你尝尝。林屿。”
顾生拿着卡片看了很久,久到这些字漂浮在眼前都变得很陌生。他又环顾了四周的食物和花朵,最后迟缓地陷进了沙发里,沉默地抱住了头。
第38章 9.1冰块
顾生按压着太阳穴也没使头痛欲裂的感觉减轻。他对情感烈度的理解始终十分单一,若是把感情比做音量,他能听到的区间只有最弱和最强,中间的过渡音量只会引起他的困惑。而在看到林屿的便条之后,顾生的情绪好似陷入了悲伤的轰鸣,是一种被抛弃后所产生的无力的痛苦。
高强度的冲击褪去后,顾生又垂下双手淡淡地恢复了平静。他看着桌上漂亮的蛋糕给林屿去了电话,对方并没有接通。顾生也没有再打,而是坐在沙发上思考了一会儿,就起身向工作室走。
打开工作室的大门,林屿的画框整齐地靠墙放着,墙角处立着一只两米多高的卷轴,看起来孤单又抢眼。他先解开画轴的丝带,又小心翼翼地把它平铺在了工作室的地板上。
顾生独立于铺陈开的画卷前,升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感受。
和上次看到的,受到强烈冲击的未完成画作不同,画轴末端的红黑线条与卷首的激烈交织相比,变得柔和缱绻起来。他们缠绕着,再慢慢延展趋于平静。颜色也从浓墨逐渐转为淡墨,而后每条曾经纠缠的线条都伸展着变为直线,最终很淡很淡的消失在了画卷的尽头。
18/25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