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寻系好安全带,视线从他那只锃亮的腕表上移开:“你是不是猜到了。这几天你很反常,说实话从那天晚上开始你就很反常,你的话变得很少,我知道你可能是猜到了什么,你在怪我吧,是吗,所以今天连演出也不看。”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似乎反常的人是章寻才对。
闻锐鸣转过头来看着他。
“我猜到什么?”
“……闻锐鸣,”章寻半闭双眼,微微侧着头,没看他也没看任何地方,“这样就没意思了,别跟我装傻。”
闻锐鸣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但视线又没有温度,显得有些冰冷。车里一阵静默,过了许久闻锐鸣才一字一顿地开口:“你要走了,我猜得准不准。”
巨大的失望从这句话涌出,淹没车里的空气,但找不到一个发泄的口,所以又变成了隐约的自嘲和难堪。
章寻深吸一口气,眉眼微敛,再睁开就已经恢复到那种无懈可击的表情:“抱歉没提早告诉你,我也是今天才收到一句准话。”
他那样子仿佛毫不在乎,什么也撼动不了他。
闻锐鸣甚至都来不及发火,就有种深深被愚弄的感觉。他紧盯着章寻,低声问:“不能不走?我们才刚刚开始,老板,我——”
“难得的好机会。”章寻轻轻打断了他,“我没有理由放弃。当然,我也不想跟你分开,毕竟我们……你说得对,我们刚刚开始,我们认识也才半年。”
但这半年经历了那么多事,他们的关系比任何一段关系都要坚固——尽管表面上看起来不够认真。
章寻抬眸看向他:“还有一种选择,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跟我一起去法国,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
这几天章寻一直在想这种解决办法,总觉得也是一条路,但闻锐鸣听完陷入了深深的沉寂。
章寻咬了咬牙:“说话。”
他还是没开口。
“去还是不去,给我一个答案!”
他靠在椅背上摇了下头。
“谢炎都能跟萧珠然一起走,为什么你不行?”
闻锐鸣转头,凝视着章寻:“我去了干什么,语言能不能交流,靠什么吃饭。”
“你去了当然是继续当我的保镖啊。”
“到时候你根本不需要保镖。你不需要我的保护,我对你而言就是个没有价值的人,我的生活重心在哪里?我的家人都在国内,父母需要我养老,侄子需要我关照,没有稳定的收入我拿什么办到?”
“你完全可以——”
“我也可以慢慢去找活干,慢慢学习语言,在国外生存下来,但这些需要两个人一起计划。”闻锐鸣嗓音夹杂着浓浓的疲倦,“你在做决定的时候没有替我考虑过,至少没有认真替我考虑过。”
章寻默然与他对视,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攫紧,痉挛了一小会,随后才慢慢缓过劲来。他后悔了,后悔不该把刚才的要求提出来,不仅被拒绝,还把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明晃晃地斩断了最后一点可能性。
安全带由于攥得过于用力,边缘像是要快割破他的手掌,但他仍一脸平静。
“如果你这么想,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说的了。”章寻低声,“我这个人可能确实很自私,常常不替别人考虑。我只知道谁影响我的前途,我就放弃谁。”
“嗯,我知道。”
此后闻锐鸣就再也没有发言。
繁华夜景还跟之前一样,橙黄色路灯照在地面上、车窗上和闻锐鸣的侧脸上。他把车一路开回章寻的公寓,章寻坐在他旁边,像块牢不可破的坚冰。
车停稳了,闻锐鸣把钥匙还给章寻,章寻没接。
“打算什么时候走?”
“没定,不过估计是一个月以后,剩几场演出我得演完。”
“那还不算太赶。明天开始我就不接送老板了,一个月过渡期。”
“立刻就找新工作?不休息休息。”
闻锐鸣双手插袋,站在车门边看着他。他瞳仁乌黑,眼睫轻轻垂落下来,腰杆一动也不动,整个人冷静又纤细。
“挣钱要紧。”
章寻轻微颔首:“也对,需不需要我帮你推荐。”
“那当然好,先多谢老板帮忙。”
“应该的。”
闻锐鸣手从裤袋里抽出来,毫无预兆地攥了攥。那是个退而求其次的动作,显然他原本是要做别的什么动作,但最终没做。
章寻看在眼里,嘴唇动了动:“闻锐鸣。”
“老板还有事吩咐?”
“刚才我说的话……关于放弃谁的那些。”
过了好几秒,章寻缓慢吐出几个字:“你不要信。”口气淡淡的,同时又像咬着一股劲。
“不说了。”
“……闻锐鸣。”
腰间传来温热的力道,是闻锐鸣揽住了他。
“不说了老板。”闻锐鸣用力到几乎揉碎他又倏地松开,“再说这些没意义。”
这种拥有又失去的感觉,就像是走楼梯一脚踏空,滋味儿让人难受到极点。但人活着不光是为了一份感情,有时候也为了一个目标,一口气。如果章寻不坚持自己的想法,那他也就不是章寻了。
第59 章 一些实感
闻敏带多多去买入冬要穿的衣服,回家以后发现家里客厅亮着灯。
“锐鸣?”
没人应。
奇怪,出门时忘关灯了?
次卧乌漆麻黑,弟弟闻锐鸣一个人坐在床边,低垂着额头,两边肩胛骨微微耸起。
“你在家啊,那我刚才叫你怎么不答应。”
她随手将灯打开,卧室瞬间一片大亮。闻锐鸣直起身掐紧自己的额,似乎是被突然亮起的灯光照得眼睛不舒服,过了好几秒才缓过来放下手,“姐,回来了?”
“是啊,出什么事了吗,一个人杵在这里发呆。”
闻锐鸣沉默不语。闻敏坐到他身边。由于他半敛着眼皮,所以眼底的颜色当姐姐的看不见,但他眼下那一片青黑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到底怎么了,讲呀。”
“我失业了。”
闻敏无声地啊了一下。
“怎么会突然失业?工作上出什么差错了吗,还是你老板……”
“他要去法国发展,短时间内不考虑再回国。”
这确实很突然,事先完全没想到。但闻敏隐约觉得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因为看弟弟的样子,不像仅仅是因为丢了份工作。要知道这可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亲弟弟,敢于用胸膛去堵枪眼的闻锐鸣,会因为一份工作失魂落魄成这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虽然的确有点可惜。章老板去法国应该比在国内更有前途吧?再说保镖这工作也干不了一辈子,你之前跟着他我就老操心,妈也给我打过好几次电话,让我劝你换一份更安全的活计,所以压力不要太大了,工作没了就再找嘛。”
“嗯。”
“接下来你还需要给他干活吗,还是说明天开始就不用干了。”
“不用干了。我想明天先带多多回趟家,爸妈很久没见多多了,多多也想他那些小朋友。”
“那好啊。明天我给你们定火车票,一会儿你自己跟多多说吧,他肯定高兴疯了。”
姐姐走开以后,闻锐鸣倒在床上,想睡一觉却睡不着。
过了一会儿,洗好澡的小不点跑进来,趴在床边咯吱舅舅,却发现舅舅手臂挡着脸,没什么反应。多多奶声奶气地喊:“舅舅?”
不说话那肯定就是睡着了。
多多眨着眼,手指慢吞吞掰开他的胳膊,高举,接着用力啵了他的脸一口:“晚安晚安,迪迦!”
路过的闻敏唤他:“出来,别打扰你舅舅休息,明天舅舅带你回去看姥姥姥爷。”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一大一小的声音匆匆拉远,应该是闻敏把多多带回主卧了。闻锐鸣一动不动,连个身都没翻,但呼吸比平时要沉重得多。
他不习惯把脆弱的一面拿出来示人,但那不代表他没感觉。他的心又不是铁做的。
七年来就只心动过这一次,认真程度可想而知。要是章寻是个女人,他可能早就求婚了,也会带章寻回去见父母。他甚至都想过,将来父母那关要怎么过,怎么才能让父母接受他们之间的关系。
就是这么郑重其事的一段感情,没想到草草结束了。躺在黑暗的房间里,闻锐鸣眼底苦涩,但嘴角却僵硬地下垂,脖子上抻出好几条淡淡的青筋。他极少出现这种表情,像是自嘲又像是别的什么,总之都有点儿不像他了。
第二天闻锐鸣就回了老家。
大多数时间他都在看窗外景色,但多多兴奋得很,毕竟很少跟舅舅一起坐火车,这个也要问问那个也要摸摸,好在他还算乖,不会大喊大叫,累了就趴在闻锐鸣腿上睡觉。
二老一辈子都是朴实的农民,靠勤劳挣口饭吃,活到六十多岁不仅没病没灾,还能下地继续干农活,让他们闲他们都闲不下来。
闻锐鸣给他们带了一些日用品和衣服,把自己退伍后的情况也跟父母说了。好几个月没见,父母当然都想他,但他爸还在怨他没能留在部队当上个军官,饭桌上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只有他妈不住地往他碗里夹菜:“吃点这个,那个也尝尝,你看你瘦的。”
过一会,闻锐鸣碗里见底,他妈赶紧给他又盛了一碗。
“妈,我真吃不下了。”
“吃不下也得吃,城里能吃到你妈这手艺?瞧把你给拖的。这次回来怎么就光你一个,妈还以为你能给我们带个儿媳妇回来呢。”
他爸哼哼:“哪个傻姑娘会看上你儿子这么个保镖。”
“他不是你儿子?你别吃了!保镖他妈给你做的饭!”
“……母老虎。”
闻锐鸣猜到多多是跟谁学会这个词的了。他笑了笑,说:“爸,妈,我就是回来看看你们。暂时我还没有成家的打算,只想先挣够钱把你们接到城里一家团圆。”
他爸一听如临大敌:“那地方我们可不去,我们在这过得好好的,背井离乡去那里干什么?”
“就是。”他妈帮腔道,“你把你自己过好就行了,别操心我们。”
吃完饭闻锐鸣帮着收拾完碗筷,搬了把椅子坐到屋顶。深秋季节他也不觉得冷,在上面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他妈从屋后暗暗观察了一阵,返回屋里低声问老伴:“儿子这趟回来,怎么感觉不高兴?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咋没看出来,就你爱操心。”
当爹的不以为然,还拦着不让老婆去打听,说那叫干涉儿子的隐私。
闻锐鸣前后总共在家休整了三天,回到临江后又跟几个老战友见了一面。大概一周后,他卡上忽然多了十万块钱。
这钱是章寻打给他的。他走了以后,闻敏见过章寻一次,也不算刻意,是正好碰上了。闻敏去萧珠然家帮忙收拾行李,收拾完两人去外面吃饭,萧珠然叫来了谢炎,谢炎又恰巧跟章寻在一起。
席间聊起多多的病情,闻敏随口回答了一些开销之类的情况。主要都是萧珠然在问,章寻当时并没有搭话,神情像个局外人。
吃完谢炎他们开车走了,闻敏跟章寻两个在路边,章寻是等出租,她是等公交车。
跟人这么杵着,也不合适,闻敏就主动聊起:“章老板要去法国了?听锐鸣说那边什么都好,就是晚上治安差一些,章老板过去以后一个人上街可要小心,当心扒手和飞车党。”
章寻听完一愣,乌黑冷静的眼中掠过异样的情绪:“他让你跟我说的?”
“嗯?”闻敏疑惑地看向他。
“我是说,他让你嘱咐我,去那边以后要小心安全?”
他的嗓音比平时要低,每个字都像是经过一番挣扎和思虑,但还是希望能得到答案,所以还是问了。
这一下子搞得闻敏不知道该怎么回,只好露出客套的微笑。
章寻面色微僵,大概懂了,嗯了声,“多谢提醒。”
之后闻敏再聊什么,他的反应都很礼貌但也很淡。
车来了,章寻朝闻敏微微一欠身:“先走一步。”
“拜拜。”
闻敏抬手朝弟弟的这位前老板挥了挥,同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有点古怪,但具体也说不上来。后来上了公交车,抓着扶手慢慢想了半晌,才回味过来——
大概是刚才某一刹那,章寻的表情有明显的落寞,跟以前自己见过的那位章老板大相径庭。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章寻随团去外地演出回来,晚上八点左右才到临江。他满身疲惫地开车回到公寓,却在楼下见到了闻锐鸣。
章寻愣住神。
闻锐鸣又恢复了最简单的穿着,身上衣服不是章寻买的那些,挺旧的,挑不出优点,唯一说得上的大概就是合身,但章寻的目光却从看到他那一秒开始就没有移开过。
从上次算起,他们整整两周没见过面了。
“你来找我?”
“对。”
章寻拉行李箱的手不自觉收紧,别开视线随便望了眼其他地方,然后才说:“上去聊吧。”
“嗯。”
进门以后章寻打开客厅的灯,视线一撇,旋即意识到家里有点乱——最近没时间叫保洁来打扫。他匆匆走向沙发收起几件衣裤:“随便坐,想喝点什么。”
“不坐了。”闻锐鸣拉开夹克拉链,从里兜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到茶几上,“这是老板给我转的十万块钱,一分没动。”
章寻的卡号加过密,陌生人无法转账。闻锐鸣尝试失败后,干脆把钱提出来另外开了个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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