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都快出去,玺秀这边我来照料。”老鸨去一旁拿来玺秀自己带上的衣物。
“好好好,”月桂临走前还冲玺秀抛了媚眼,“让你们姑侄俩好好聊。”几个姑娘这才推搡说笑着离开澡堂。
第十五章 促膝短谈
玺秀低头喃喃:“妈妈,月桂姐姐还是老样子……”
“这丫头素来有自己的想法,爱怎么样都随她了。不是老实人,却也不是个坏心眼的姑娘。”老鸨把玺秀提上来,扶着他走出木桶,为他擦干身子。
妈妈应该是想岔了。玺秀觉得院子里的姐姐都是好姑娘,正是她们十年如一日不变的容颜、笑声、姿态,她们现在也依旧是玺秀小时候喜欢的姐姐们,让玺秀觉得怀念与感恩。玺秀踩在他的脏衣服上面,微微抬头看了看老鸨,细细看来,妈妈果然是老了,就像那天她生病憔悴的时候,玺秀才惊觉妈妈已经老了许多。
“不过你要离她远些,其他人老实巴交,再过也不敢逆了我的意思去戏弄你,就怕月桂,她很喜欢你,又偏生是个那样的,指不定拿你开玩笑。别跟她太亲近,省得我念叨她。”
玺秀红着脸,想到刚才月桂抱了他,心里默默接话道:“妈妈,月桂姐姐已经拿我开玩笑了。”
“来,快把头发擦擦,你这头发还是这么多啊,这种天气洗头一定要擦得干爽,不然更容易受风。”
玺秀怔怔然,心里顿感酸楚,他接过毛巾使劲在头发上搓,在老鸨为他穿好衣服之后,他看着老鸨,问:“妈妈,你跟裴少……”
老鸨为玺秀整衣的动作突然停了,更甚是眼眶微红……这是她与自家亲孙子面对面交锋数次都不曾流露的神色。
“妈妈?”玺秀担心着,放下手臂,急切地喊道。
“孩子,有些事情不便告诉你,你不要多问。”
不知道玺秀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老人的声音低沉了不少,与平日里轻柔亮堂的嗓音相比,变化很大。玺秀是第一次听见妈妈这样说话,这样的妈妈,该是有多难受呢?
怀揣心事回到房间,玺秀一进门便看见一地的碎纸,等认清是银票被撕碎了之后,他心中气结,双眼指控裴锋爵,大眼睛里的神色如泣如诉,宛如他是裴锋爵无情抛弃的糟糠之妻,至少裴锋爵看见玺秀的眼神之后,确实是这样想的。
“为什么要撕了银票?”
“你不要我也不要,所以就没用了,没用了的东西,怎的不能撕它一撕?”
“你脸上的皮也是没用的东西,为什么不也将它撕上一撕?”玺秀不敢说出口。既是知道这会使裴锋爵生气,也是知道这种话,不过是无理撒泼,他不能做。
“书画店老板说这张银票是一千元面值,相当于一百锭我的十两银宝,一两银宝就可以买几百斤大米,够青鱼姐姐置办几身新衣裳,够阿贵去喝几个月的小酒,够李嫂家一个月的吃……”
还够玺秀买上几百本二手书。
这附近有一条很热闹的街,长街的最深处,有一家老书店,他们卖新书、收二手书、租书,价格十分实惠,看着店铺很小,但是他家是前后两间都买下打通,如店老板说的,他家店铺那叫庭院深深,玺秀自开始看书开始,得空便常去那条街晃荡,那里不比富华街豪华大气,多是像玺秀这样的普通人去的地方,几年前玺秀在那里遇到了一个书生气的大哥哥,两人居然不谋而合觉得这家小小书店,便够他们啃书好几年了,看什么书都是来这边找,久而久之,玺秀跟那人成了好朋友,常受一看就知道读书很多的哥哥的不吝指点。
“行了行了……”裴锋爵古怪得看着玺秀,“你当在敲算盘呢?我知道一千元对于一些人来说够用一辈子了,但是这银票是我的,我想怎么花怎么花,跟他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看见银票被撕,玺秀这短短一日里对裴锋爵来回纠结的印象又一次扯回到:裴锋爵是不能靠近的有钱人。
可裴锋爵这番话,把错归还到玺秀身上,让玺秀没有颜面再抬手指责于他。现在玺秀脸颊通红,站在门口,见一地碎纸,想捡又不敢捡,颤巍巍地跟裴锋爵说:“你可以随便花你的钱,但是你不该把钱撕了……你把它给随便哪个人,都可以让他很开心……”
“给你了啊!所以我才气得撕银票!”裴锋爵拿着画笔一拍,“怎的,你说给谁谁都开心的东西,我给了你你却像接个烫手山芋一样又丢回来还给我?还!言之凿凿!要我还你十两银子!”
又是一记重锤!
“我……”玺秀懵了,好像确实是这样的一个情况。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有钱人家的公子是当真不把钱当钱,居然会气得撕银票啊!他语气急促,想要辩解,“可是……”
裴锋爵挑高了眉毛:“嗯?”
“可是您如果认同我的话,就算前面是我无礼,您也不应该把可以养活一家子的钱直接撕碎在地上。”玺秀脸上的红开始消退一些。
裴锋爵抬高下巴吸了口气,看看玺秀之后眨眼睛,想着不跟个小屁孩计较,方才松口,“行,行,是我作为有钱人不知穷人苦,这银票已经没了,你捧起来小心翼翼粘好它——”玺秀脸又红了,“也是无济于事。没有人会收这张银票了。”
裴锋爵复而捏起笔,“把东西扫干净。”
玺秀惋惜地轻微叹了气,认命地用手把东西一点点捡起来,拿去茅房消声灭迹。
“玺秀,”玺秀一进房间关上门,裴锋爵就叫了他,这还是认识以来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玺秀心底微微诧异,看向裴锋爵。
“我今天坐这里想了几个必须得得到处理的事情。”
“啊?”
裴锋爵一脸严肃道:“早饭午饭有你帮我去拿,但是晚饭呢?”
对……晚上玺秀跟大家轮流吃饭,没有时间给裴锋爵带饭了。
“洗澡呢?我去哪里洗澡?”
“……”晚饭兴许还不算问题,但是要瞒着大家让裴锋爵在香春居里沐浴,这很难。
“还有就是,”裴少的脸更加严肃了,“人有三急,我躲在你房间,要怎么解决内急?”
玺秀目瞪口呆:“为什么你好像是想让我为你端尿壶递屎盆……”
裴锋爵吃惊地后仰,他还当真不敢这样想。
“裴少……虽然我是个小喽啰,但是我还没有为谁伺候过如厕……”玺秀十分为难。这时妈妈难过的面容又出现在眼前,使玺秀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见对面人说完话还当真开始一脸为难的样子,裴锋爵翻了翻白眼,“我没有这样想过。”他双手搭在玺秀肩上,忍不住心里又感叹了一下玺秀太清瘦,脸上则是正色讲话道:“现在是在跟你商量,这里可是你的地盘,我这些问题该怎么解决,你给我出出主意。”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裴锋爵知道玺秀在思考,也给足了他思考的时间,期间他不停地为玺秀提供点子,当然,那些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主意,果然是不会被玺秀采纳的。
“晚饭我可以去外面买干粮,再备一壶水,您饿了可以先拿这些充饥。等我回来给您带宵夜,香春居的宵夜很是丰富!”
“不要水,要茶,或者你帮我去买酸梅汤……”
玺秀打断:“秋天哪有酸梅汤。”
“那就水果。”
关于洗漱:“您要给我钱,我偷偷去给您添置毛巾等洗漱用……”
“现在知道要钱了?”
玺秀充耳不闻,“用品,至于沐浴,反正秋高气……”
裴锋爵心有灵犀,在玺秀还没有说完时就淡定开口:“本少绝不当不洗澡的混混。”
“……”玺秀,“那就一天一趟,我去洗澡的时候带上您,其他伙计都喜欢先睡觉,我是洗完澡再睡觉的,那个时候澡堂只有我一个人。”
“可是你这夜半三更我不是已经睡觉了吗,让我睡一半爬起来跟你去澡堂?”
玺秀有苦说不出,“要不我不洗澡先睡觉……等您醒来我们再一起去洗澡……”想到不洗澡就睡觉,玺秀苦着小脸。
而想到要跟在胭脂场里来回穿梭没有清洗过的玺秀睡一起,裴锋爵:“不……那我还是起来吧。”他心里把他爸拉了出来,为自己鼓劲。
关于如厕:“其实到后院的人不多,您需要就自己偷偷摸着墙角过去茅房,有人的时候您委屈一下,憋着……噗!”玺秀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赶紧给我闭嘴。”裴锋爵冷然,蓦地觉得下头有些疼……
“对不起。”玺秀赶紧收了笑意,低头认错,顺道解释一下,“其实不需要憋太久,不会经常有人的,您……”
“闭嘴。”裴锋爵黑着脸,“这个不行。跳过,下一个。”
“啊……”
玺秀绞尽脑汁:“那就等我过来,带您去,给您掩护。”
什么时候上个茅房还得人掩护了……裴锋爵心里不是个滋味,盯着玺秀看了半晌。
“我以后会多跑几趟后院的!”玺秀自认为这个方法可是可行的。
裴锋爵终究是叹了口气,谁让他肩负家庭重任。
“给我买个痰盂吧,带盖的……”见玺秀皱巴巴的脸,裴锋爵无奈抿嘴,冲玺秀低吼:“我小解!”
“噢……”玺秀如释重负。
“等晚上我自己倒就行了,你不是干这些话的下人,我不能为难你。”
玺秀耳垂红了。对裴锋爵印象又扯回到:不一样的大人物。
“咕……”
不大的房间里,一声“咕噜噜”,响得通透。
裴锋爵扭着脖子挠挠脸,“午饭吃得不多。”
今日歇业,玺秀有空给裴锋爵带晚饭,他撑开油伞快步走出房间,这时也恰好是晚饭时间了。
第十六章 紫兰
真的就这样勉强合乎心意地平平安安过了几日,玺秀去值班的时间里,裴锋爵都待在房间,关紧窗,堵上了门,开始画画,看书,一切还好,唯独跟玺秀商谈要买书桌,一直被否决。
秋意爽,如若不是拘身于此,他这些时候应当是在不停创作,哪怕不是出远门写生而是坐在自家院子里,他也可以坐在石凳上,抬头对着染黄的树叶,在纸上描出动人的美色。
而如今,裴少只能窝在封闭的角落里,望着一张白纸,笔杆的尾部在他的尖下巴处戳戳,看起来就像是想把那个精致好看的下巴戳短几寸,可下巴的长度明明恰到好处。
许久的戳下巴动作结束,裴锋爵终于在纸上落笔。一条优美的线条随着笔尖的铅的移动轨迹落在纸上,线条由头至尾地流畅,收尾的笔锋干净有力,画完一条线,却是又没了动静。
裴锋爵歪着头看自己随便画出来的线条,想半天还是不知道要怎么继续下笔,他原本是不知道要画什么,等自己等得没了耐心,便提笔划线,想要随便画一个都好,可随便画出来一条线之后,他又不知道要怎么继续随便才能接上第一条线。
做这些事情,总归是不能失去耐心的。
裴锋爵收起纸笔,默默看书。
静心翻了十几页书之后,裴锋爵终于还是忍不住放下书,走去窗边偷偷把窗打开了一条细缝。
外面的声音已经响了好久,北方的秋天,即便是初秋,树木也多结干枯黄叶,风一吹,哗啦哗啦掉了一地叶子,如果只是落叶声,那可能反而静心,可之后冒出来声响略大的扫地声,便吵得人无法静心看书了。
门外是一个青年,跟玺秀一样的打扮,穿着粗布蓝衣,戴着一顶家奴帽,不过这帽子应该不能再被叫做家奴帽了,毕竟这里可是一座妓院罢了。对着别人的帽子在心里牢骚,追遂其源,还不是自己的亲奶奶把家宅变成了公所,裴锋爵咂嘴无言,默默关上了窗。
“呃?”那扫地的人看了过来。
裴锋爵赶忙紧贴墙壁,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幸而那人在这后院见多了野猫跟老鼠,见之后没有了声响,便继续低头扫落叶。
知道已经度过危机,但是裴锋爵依旧维持着那样警惕的姿势不动,直接原地开始思考起关于谭珠雁的事情:按玺秀的说法,香春居开了至少十年,这十年里有关谭珠雁的事情,玺秀都可以告诉裴锋爵,但是这十年之前的那些事情呢?谭珠雁离开裴鼎已有三十年,前面的二十年里,谭珠雁一直在干什么?为什么裴绩口中贤良淑德的母亲,最后居然当了十年以上的妓院老鸨?
裴锋爵明白事情不能拖,这样思考一番,他甚至又改变主意,想要赶紧听玺秀说完一些有意义的重点,然后离开这里,去找十年前的线索。
裴家小少爷在香春居后院,玺秀的房间里,为自己出谋划策,而前院,正是一场忙碌的交易活动循序渐进,裴少的血亲奶奶一如既往地呼客送客,玺秀一如既往地端茶送酒。香春居的前院,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就像裴锋爵还没有踏入过这个地方时的模样。
夜已降临,扫地的人匆匆扫完落叶便赶去前面帮忙,属于青楼的声音越来越大,裴锋爵在墙角站累了,脑子也用得倦了,这个时候放空身心往床上一躺,他郑重地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判定:他十分憎恶青楼的生活。
就在他认真地向自己表达对青楼的厌恶时,没有半分察觉与防备措施,门猛地打开了!裴锋爵长腿往地上一搁,立马弹起上半身站立,眨眼间论十论百的应对计策模糊闪过脑海!
却在定睛看见进门的人之后,裴锋爵气得甩手,在空中挥出一道风,“走路没声音啊你!”
玺秀不理他的话,急道:“我是抽空过来的,你用不用解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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