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现在带我去吗?”
玺秀点点头。
裴锋爵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有需要的意思,于是朝玺秀谢过,“现在不用上,辛苦你了,你快回去工作岗位吧,别让你妈妈抓个现行。”
“那不会,我就是水喝多了!”
玺秀来如猛虎下山去如野马脱缰,那叫一个风风火火。裴锋爵听着门外那一串脚步声,轻笑,心道以后不能再老冤枉一只美丽的小喽啰了。
桌子上的纸被吹动,书册翻过了几页。
天空一旦染上一点墨色,之后便会火速渲染加深,没一会儿,天上只有深蓝近黑的颜色了,而玺秀卧房里的微弱亮光自然也敛了去,其实更像是暗色的光挤进去,把白光覆盖,使得一间房间,昏天黑地。裴锋爵伸出五指还能隐约看得见轮廓是因为,从纸糊的门窗,透过了前院上下楼的灯火。
“哎,”裴锋爵坐到床上,又向之前那样躺下,“这个地方,那小喽啰是怎么待上十几年那么久的。”他把手臂弯曲,手掌枕在脑后,侧头望了望书页还在蠢蠢欲动想再翻过去的书册。心事重重,少顷便闭目沉睡了过去。
“妈妈!”玺秀火急火燎跑到老鸨面前,踮起脚尖,“白家那位老爷又对紫兰姐姐发脾气了!”他举手围嘴,对着老鸨的耳朵小声说道,脸上净是担忧的神色。
老鸨闻言,眼珠子颤了颤,望去二楼紫兰的闺房,似乎可以看得见里面正在发生的场景。她松弛的眼皮此刻紧紧拉着,把眼睛皱得成了八字型,拉住玺秀的手道:“你紫兰姐姐的事情,妈妈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她了呀……”她声音很小,也很苍凉,“孩子,你先不管这里,去,去上面守着,如果白忠南下重手了,你就赶紧进去护你紫兰姐姐,如果实在扛不住,你就喊我。”
“好!”
玺秀快跑上楼,到楼上又放轻了进步,靠近紫兰的闺房,里面发出的声响,玺秀在稳稳贴到门上时,终于听清了。
“能不能!”白忠南气愤的声音喊出来,带着隐忍。
紫兰没有说话。
“啪!”又是摔东西的声音传出。
“有这么难吗?你到底还在坚持些什么?”
紫兰还是没有说话。
“紫兰,这么久了,我起初还有耐心,现在我是当真被你弄得,弄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这里求你什么……”
白家老爷的声音小了,语气也沉了,还是像以前那样的很悲伤的语气,听得玺秀为他默哀。
房间里,红着眼眶的紫兰终于在这一刻泪水溃堤。
“我也累了,我今晚又跟你说了那么多,以前说过的,今天想到的,该说不该说的,我统统都说给你听了,”白忠南不愿意去看紫兰,因为他心中的猜测已经越来越让他心如刀剜,他顾不得怜惜美人,他流了眼泪惨笑一声,“如果你当真是因为我说的那些才不肯跟我走,那我也罢休了。”
该心疼的是自己,而不是眼前这个……妓.女。如果妓.女无情,只爱靡靡.色,那他又天天在这里像一条狗一样狼狈给谁看呢?白忠南脚步踉跄推门走人。
玺秀刚才看见白忠南的脸,也闻到了门打开后的酒味,才知道白老爷是喝了不少酒,难怪今日那么大脾气……
“紫兰姐姐,不哭。”玺秀走进去,站在紫兰面前,很是心疼。紫兰的眼泪不断地涌出来,是已经隐忍许久的洪水终于冲破了堤坝,所以铺天盖地而来。
夜已经很深了,白忠南今晚来这边,先是找紫兰喝酒谈情,他控制得很好,前面与紫兰的相处十分融洽,可是几瓶酒入肚,所有真情实感都隐藏不住了,他开始拉着紫兰说他知道会让两人又各自悲哀的话题,他问紫兰为什么他拿钱要赎走她了,她却还是不肯跟他走,偏要留在烟花地,偏要沦为,烟花妓。
白忠南走了,在楼下的老鸨也知道了,她抬头看了看楼上那间房,收回视线时,顺道抹了眼角渗出的泪。
紫兰哭得很小心,抑制住想大哭的冲动,她才抬着沉重的眼皮看向玺秀,“玺秀乖,紫兰姐姐去沐浴了。”她努力地露出微笑,发出来的声音都是满满的哭腔,然后她站起来,如她所说,拿了衣物出门。
玺秀知道这是不对劲的,紫兰姐姐最恪守本分,这个时间,虽然快休息了,但是也还要一个时辰才真正到点。姐姐们哪怕困了在床上睡觉,如果有客人来,她们还是要起身服侍,紫兰姐姐这些年来被就像白老爷包了,只陪白老爷一个人,但是那其实都是妈妈没有再为她接客进门,而她也从来不会当真闭门谢客,以前其他姐姐还在陪客时,紫兰姐姐是不会去沐浴的。盯着紫兰的背影,玺秀跟了上去。
紫兰确实是去澡堂的,也确实是去沐浴的。
还好前几日才被姐姐们围着进了女澡堂,现在跟着再进,玺秀没有半分羞怯,更何况这次这是为了看着紫兰姐姐。
后厨正在奋力烧水为一个时辰后大家的沐浴用水做准备,此刻澡堂的热水已经备好,紫兰是第一个到的,要用多少热水就用多少热水,不用怕洗到一半水凉了。
但是她没有。一盆一盆的水被倒进木桶,没有冒出一丁点热气。
玺秀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只是进来盯着,确认紫兰没有过度伤心就行,他没有发觉水的问题。直到紫兰盛好水,开始脱衣服,她哆哆嗦嗦的,然后抱着手臂,抖着身子下水……
玺秀本来以为这应该没问题了,想扭头非礼勿视,“紫兰姐姐!”猛然察觉紫兰在做什么,他把自己像丢石子一般射出去,捞起水里的紫兰。
北方秋季,夜里的水冻彻周身,紫兰才刚入水没到脖子,便被玺秀一把抓起来。
第十七章 紫兰(二)
不大不小的床上,裴锋爵睡得安稳,呼吸声很是细微匀称,跟在苦恼于现实愁事的他,大相径庭。
而这几日与裴锋爵同床共枕的玺秀,这时正在救人,他细小的胳膊抓住紫兰,捞起来的就又是一个熟悉的大白萝卜,不过三年没有见过姐姐们的身体了,玺秀就算心里坦荡,稚嫩的脸上也飞起了俩团红。
紫兰睁开眼睛看见是玺秀,惊讶他的出现,也惊讶他眼中的神色。
“紫兰姐姐,你快出来!”玺秀语气迫切,他双手入水都已经觉得冰冷之感使全身一哆嗦,更何况紫兰一个女子,她可几乎全身都泡了凉水。
紫兰许是被不一样的玺秀所震惊,加上确实冷得失神,这个时候也想赶紧把站在水里的腿从水中抽出,便在玺秀的搀扶下,踉跄出了木桶。
女人不禁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快,衣服!”玺秀赶紧找来紫兰带着的衣物给她盖在背上。
“玺秀……你怎么……来……来了……”
“紫兰姐姐,你为什么要想不开……”玺秀眼里是害怕与担忧,之前白忠南也曾经跟紫兰吵过一两次,但是紫兰顶多流了些泪水,不曾想今夜一样出格,竟想伤害自己。
紫兰低着的头抬起来却是缓缓的笑了,“你想哪去啦!”大概是离了凉水,又抱住自己取暖,所以她也精神了几分,这时笑着解释,“我只是很闷,闷得想泡澡,又很烦,所以就用冷水泡澡了。”
“可是那么冷的水,会冻坏的。”
“我也不知道水那么冻啊,下了水才知道的。”
玺秀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也相信了,紫兰应该没有骗他,“紫兰姐姐,不要伤害自己身体,水太冻了就要赶紧起来,换热水。”
紫兰这才收了笑脸感叹,“如果不是玺秀,紫兰姐姐可能真的要不经意把自己冻死在这澡堂了呢。”当时一心想刺激一下自己,想要一头扎进凉水里惩罚自己,甚至如果玺秀没出现,她真的会把头也沉进水里不肯出来,但是也确实并不是想要寻死的。
这个时候又想起想要泡澡的原因,紫兰心下凄苦悲凉,脸上也露出了难过的神情。
“姐姐……”
玺秀对她跟白老板挺了解,虽然紫兰才不提起,但是他时常跟老鸨一块儿担心紫兰,也从老鸨那里听了许多事情。看见紫兰痛苦的神色,玺秀也不好受,弯下腰去抱抱紫兰,就像妈妈为了让玺秀不要不开心所以抱玺秀那样,也像小时候姐姐们为了让玺秀开心所以抱玺秀那样。
紫兰果然是露出了笑脸,她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玺秀的背,“我们玺秀长大了,知道安慰姐姐啦。”
“姐姐,你起来,不要着凉了,穿好衣服,我带你回去。”
“我还没有泡澡呢,让姐姐泡一个舒舒服服的澡再回去,你先走吧。”
玺秀在分辨紫兰的话是真话还是假话,真担心她又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
就这样愣着的时候,紫兰已经抱着手臂站起来,她要换水,泡一个热乎乎的热水澡,“玺秀,你帮我加热水吧。”
待桶里冒着热气,紫兰迈开步子跨进浴桶,玺秀才眨巴眼睛,看着木桶里的清水萝卜汤,他后知后觉今天看了许多羞羞的东西……
正想赶紧离开,可紫兰看起来好像心情不错,泡在水里跟玺秀讲话拉家常,只是脸上时不时闪过的失落,落在了水雾外玺秀的眼里。
“不过你会的,我们玺秀小时候可爱乖巧,长大了聪明能干,怎么会怕没有好姑娘呢。”
“啊?”玺秀注意到紫兰的神色之后,撇开了自己的羞涩与扭捏,这才听见紫兰的话。但是这话只听了一半……
“嗯?”紫兰睁着明亮亮的眼睛,觉得好笑地问道,“害羞啦?”
玺秀抿了抿嘴,低头脸蛋微红。这故意做出来掩饰表情后面,是玺秀绞尽脑汁在回忆紫兰的话,略带三分猜测,玺秀差不多明白紫兰在说什么话题了,他走近,趴在浴桶前,“紫兰姐姐,你跟白老板……”看见紫兰神色微变,玺秀镇定地继续,“今晚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跟之前一样的。”这话哄孩子一样,想敷衍而过。
“姐姐,妈妈说你不愿意跟白老板走。”
孩子的眼睛清澈明亮,关心的情意显露,却让紫兰不知道如何接受,她强撑的笑脸终于卸下了,“我在青楼为妓十一年,这身子已经是残花败柳,承蒙白老板厚爱,我才能在这里一心一意地服侍他……”
残花败柳这个词玺秀在书里见过,那个时候他弄懂了词义,还由这个词联想到了香春居的诸位姐姐……
紫兰的语气很轻缓,她让玺秀把水弄得很烫,说是她一直都是喜欢泡这样的热水。她一边流眼泪,一边拿布擦身子,“我只能做到这样,他为什么要让我出去”擦身子的动作越来越用力,“他是事业有成的成功人士,他是县城里的名人,他让我出去干什么,去当他的妻子贻笑大方吗?”
玺秀紧张地看着情绪激动的紫兰,伸手去握紫兰的手掌,试图让她下手轻点:“姐姐……姐姐你……”
“他是想所有人笑话他吗?那我当笑柄,他这一辈子都会被人耻笑!”越拉扯紫兰越用力把布往身上擦,这一句话吼出来,她用力一扯,布巾把她的手臂擦得通红,而她的指甲也陷到了肚子上,拉出一条血痕。
“紫兰姐姐!你冷静一下姐姐,你不要哭了姐!”玺秀急得尖叫,赶紧把布抢过来捂在紫兰肚子上。
“他让我跟他走,我怎么走!你说,你说我该怎么走?”紫兰宛若癫狂,她满脸泪痕,抓着玺秀的领子问,“我只要能在这个地方,我只接他一人,不行吗?我只要求这样,这样也不行吗?他来了我就让他开心,他走了我也洁身自好……”女人咬着牙,又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我洁身自好……我一个妓/女,我洁身自好,哈哈哈哈,我真的可以洁身自好……我不会再让其他任何人动我……爱上他之后,我就只想为他一人守着身子……”
青楼前边的种种欢笑声,种种呼喝声,零零碎碎,纷杂飘散,没有人听得到在后院这个澡堂里,有一个妓/女,她在懊悔,她在说,她想要给爱人一个清白之身。
呜咽的哭声就在自己耳边持续,玺秀的手还捂着紫兰的肚子,不知道是不是热水使血液流动更热络,浅浅的口子可鲜红的血液不断涌出,而紫兰的手也紧紧抓着玺秀的胸前的衣物,仿佛那些是救命稻草,如果她松开手,就会沉进深海。
“姐姐……”玺秀不知该怎么安慰这样的一个紫兰,以前都是温婉可人的紫兰姐姐对大家体贴照顾,现在她受伤了,变成她需要人照顾了,但是玺秀口中像塞了一把火柴,他说不出任何漂亮话给紫兰姐姐,“姐姐……”这个十四岁的大男孩,只能在他姐姐哭得累了,喊得累了,软趴在自己肩上啜泣的时候,紧紧抱着姐姐,让她明白,还有人在,玺秀不会嫌弃姐姐的身体,也不会让姐姐掉进水里。
紫兰倦得在水里睡去。
“姐姐?”
玺秀呼出一口气,看了看现在的情况,他还记得紫兰肚子上那道流血的口子,姐姐们都爱漂亮,不能留疤,所以比紫兰矮了一个头的玺秀,小心翼翼又费尽气力地,把已经沉沉睡去的紫兰,从水里捞出来。
这个时候已经不会再想到书上的“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视”,玺秀目不斜视,卯足了劲把紫兰抱起来,盖上衣物,虽然被压矮了些,但是他步步稳健,就怕惊了怀里的姐姐,只是途中他纤细的手臂确实扛不住了,只能暂停半蹲着休息。
刚好停在了后院中心,玺秀看了看前院,又看了看自己的房间……都不行。最后,他把紫兰就近放进妈妈的房间里,跑进跑出为紫兰敷药包扎穿衣服,这个时候,老鸨也已经从前院退下来了。
“怎么样了?”
“妈妈。”玺秀抬头看老鸨,笑道,“没事啦,现在我把姐姐抱回去。”
老鸨看了眼自己床上那个闭眼的姑娘,明白过来刚才在前院走不开时一直疑虑不得解释的事情。玺秀进进出出那么多趟,为紫兰做这做那,但是玺秀却说紫兰没有醒,一直在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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