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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等，我大概有办法让你们两个同时出现。”
雷切斯特虽然没研究明白戈欧克欧的力量，但他大概知道哪些神术可以作用在戈欧克欧身上。用类似的方法试一试的话——
“这样或许就能让你们两个同时保持清醒了。”
“……非常谢谢。”莉莉娅笑了起来，“没想到还能见到最后一面。”
“戈欧克欧，醒一醒，别睡了。虽然你一直都提不起劲，不过我可不记得自己认识这种程度的小懒虫哦？”
在莉莉娅的呼唤下，光团重新开始聚集起来，变成了一个男青年枕在莉莉娅的膝盖上。
……
……
时间静止了。
雨又下了起来。
戈欧克欧既没有狂喜，也没有悲痛，它只是呆立在原地，变成了一尊雕像。
上一次见到莉莉娅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太久了。
久到他难以置信。
直到莉莉娅站起身主动变为合适谈话的距离，戈欧克欧才突然一个激灵像是活了过来，它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朝莉莉娅伸出手，却又不知为何收了起来。
两个人都没说话，想到莉莉娅的时间有限，雷切斯特不得不开口了：“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戈欧克欧看向地面，低声说：
“……没有。”
骗鬼啊……！
搞什么，怎么这种时候卡壳了？
就连性格那么别扭的安图恩关键时刻都知道要坦率，平时聒噪不已的戈欧克欧居然愣是只憋出了两个字来？！
“戈欧克欧，莉莉娅她——”
“雷切斯特先生。”
“……啊，”对了，戈欧克欧应该还不知道莉莉娅的时间所剩无几了，“她……你为了她做了这么多事，怎么可能没有话要说？”
“……为了自己罢了。”戈欧克欧轻声说，“工具的存在价值就是使用。”
……这和之前的说法完全不一样。
雷切斯特隐约猜到了为什么：戈欧克欧不想让莉莉娅有太大的心理负担，所以才故意歪曲自己的行动目的。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插嘴了，看向莉莉娅。
出乎雷切斯特的预料，莉莉娅笑了起来。
“还是这么装模作样。”这么说着，莉莉娅像在对别人介绍自家人一样对雷切斯特说，“见笑了。戈欧克欧就是这样，虽然装出的模样或许不太一样，但总归就是喜欢装模作样，又希望自己能派上用场被别人夸赞。”
“……”
戈欧克欧依旧保持沉默。但雷切斯特想起戈欧克欧不断推销自己的能力，以及得知自己有可能派不上用场后有些失落的语气，颇有些醍醐灌顶的感觉——戈欧克欧嘴上说着开玩笑，强调自己带来的祝福，或许也是因为戈欧克欧心里很清楚那个“祝福”不是什么好东西，却又希望真的能起作用吧。
“真的没有想说的话吗？”
“……你是真的吗？”
“你想我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
“嗯……好吧，看来只能我先说了。”莉莉娅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想说的就只有两句话而已。”
“第一句，抱歉。”
“第二句……”莉莉娅用指尖点了点嘴唇，笑着摇了摇头，“是秘密哦～”
“为什么？”
“嗯？”
“道歉。”
“如果不是我自作主张的话，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莉莉娅吐了吐舌，“明明是我开始的，却没有负责地做到最后，真的对不起。”
“在说什么？”
“把你拔出来的那件事啊。……其实我没有本命剑吧？”
“……证据呢？”
“怎么可能有？其实我很早就在怀疑了，不过确定是在你和我签下‘本命剑才能签的契约’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压倒性的差距，我那时感觉到的‘共鸣’，其实只是生物本能的畏惧而已……对吧？”
“……”
“自说自话地就把你拔出来，让你苦恼了很久该怎么解释吧，抱歉。”
“没什么，老夫不在意。”
“还有……那个时候，我不该擅自下决定的。”
“什么时候？”
“让他们把你扔出去的时候。”
“——！！”戈欧克欧的瞳孔剧烈收缩，拳头一瞬间握紧了，嘴唇翕合了几下，什么都没说出来。
“魔王告诉我你和我签订的契约内容了，只要我死了，你也会死，但你的死活却和我无关……真是的，你都骗我签了什么呀。”
“……”
“……其实我本来是想过自杀的，也的确有过三次机会。但是我忍不住想要是我死了你怎么办，你就是一把剑，自己动不了。要是我死了，谁来带你走呢？”莉莉娅的笑容终于变得不再甜美，越来越苦涩起来，“我不能抛下你呀。”
“我、我也是这么想的……”
“是吧？我知道你肯定也不会想就一个人走的，所以如果可以，我还是想两个人一起走……实在不行我拼了命还是能把你送出去。可是！可是呢，你这个闷葫芦！居然骗我签了那种东西！”
“……”
“这下好了，我只能想办法保证我活着的情况下送走你了。……所以，我装作屈服了的样子。”
“你是假装的吗……？”
“嗯。……抱歉，你误会了吧。”
“我以为、以为你受不了崩溃了……以为你不要我了，因为我没有用，因为我什么都做不到……”
“没有那回事。我……没想到后面会变成那样。”
“没想到？一句没想到就算了吗？”
“……对不起。”
“我不想听你的道歉……！”戈欧克欧抓住了莉莉娅的肩膀，“其实我恨你……！我好恨！恨你为什么背叛了！恨你抛弃了我！恨你擅自把我拔出来让我经历这一切！我甚至恨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恨你为什么遇到那种折磨，恨你为什么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戈欧克欧一边说一边摇晃着莉莉娅的肩膀，一句比一句大声，到最后几乎已经是吼出来了。莉莉娅由始至终都没有辩驳一句，甚至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站着。
“——但是，又好喜欢。”
莉莉娅伸出手，踮起脚尖，把戈欧克欧按到自己的怀里。然后，她轻轻地抚摸着戈欧克欧的后脑勺，温声说：“我没事。……别怕。”
水珠沿着戈欧克欧的脸庞留下。
这次，水痕并没有消失。
因为这并不是雨。
莉莉娅把戈欧克欧的脑袋抬起来，伸手给戈欧克欧擦眼泪。戈欧克欧哭起来的“样子”实在是太丑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像苦瓜一样。
望着戈欧克欧狼狈的模样，莉莉娅扑赫地笑了起来，却也跟着湿了眼睛。
她眨了眨眼睛覆去泪水，轻轻抚摸着戈欧克欧的眼睛。
“我也是，最喜欢你了。”
声音的末尾变得有些飘渺，与此同时，莉莉娅的身体周围开始冒出些许光点向上飘，最终消失在半空中。
“莉莉娅……？”
“……这么快吗。”
莉莉娅的头发开始消失。
“莉、莉莉娅……！”
戈欧克欧的手猛地收紧，却一个踉跄跌倒，穿过了莉莉娅的身体——它抓不到莉莉娅了。望着空无一物的掌心，它的手开始剧烈颤抖，一下又一下地摇头。
莉莉娅的脚也在消失。
“不……不要……”
已经看不到脚的莉莉娅蹲下身，拥抱无法触碰的戈欧克欧，就像是天使从天上飞下来给了一个吻。
然后是莉莉娅的小腿。
“不要走……！不要！”
戈欧克欧拼了命地伸手试图抓住莉莉娅，却一次又一次地扑空，徒劳地摔倒在地上。雷切斯特看不下去了，拉住了戈欧克欧，但戈欧克欧用力一甩把雷切斯特甩开，再次去抓莉莉娅，又是一次扑空。
接着是莉莉娅的大腿。
“不要留我一个人……我怕……我好怕，我不想一个人，不要走……”
“……没事的，你不是一个人吧？”
“我就是一把剑而已，没有人用不行的……”戈欧克欧跪在地上，“不要走！求你了，要是没有你的话，我……”
莉莉娅虚摸着戈欧克欧的脑袋，一边摸手一边慢慢变成光点：“不是的，我从来没把你当过工具。在那件事之后，你也一直是根据自己的意志行动的吧？……我相信你。”
“不，不行的！没有你的话、没有你的话……！！”
“……对不起，如果当初没有把你拔起来就好了。”
“骗人的，”戈欧克欧只能拼了命地摇头，“骗人的，之前说的都是骗人的，我没有恨你……就算在家里待上一千年都没有在你身边快乐，真的！是真的！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
“嗯，我知道，所以才说对不起，没有负责到底。”
莉莉娅的手完全消失，戈欧克欧下意识地去抓，果然还是什么都没有剩下。
光是抓不住的。
“啊……啊啊……”戈欧克欧望着颤抖的掌心，爬在自己的脸上用力地向下抓，“啊啊啊……”
“……对不起……对不起……”
“啊啊啊啊啊啊！！！”
“戈欧克欧！冷静点，”雷切斯特抓住戈欧克欧扒自己脸的手，“别这样……”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要是你恨我就好了。”
莉莉娅这么说着，深吸一口气，最后露出了一个笑容。
非常灿烂甜美的笑容，仿佛能看到五月的春光和开遍鲜花的山野，甚至能够感觉到带着雨后泥土芳香的微风吹过脸颊。
雷切斯特知道，这是莉莉娅最后的告别。
正因为是最后，她才要笑出最漂亮的一次来。
“啊、啊……不是……骗人的，我不恨你……骗人的……不要，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字字泣血的哭诉，低到尘埃的哀求。
莉莉娅听到这种话却没法做任何事，心里会想什么呢？雷切斯特无法想象。
“……人家可不想最后记得的是一张苦瓜脸，笑一笑吧？”
戈欧克欧笑得比哭得还难看，最后它干脆用手扯开嘴角：“我笑了，可以了吗？可以了吗？可以吗！”
“……嗯。”
连莉莉娅的嘴角都开始飞散，她最后接近戈欧克欧，在戈欧克欧的唇上留下一个吻，就像是一片花瓣随风落下。
“不不不不不不不——”
她的唇她的脸径直穿过戈欧克欧的头，并在那一瞬间完全化为光点，就像是融化在戈欧克欧里面一样。
——第二句是，保重。
——再见……戈欧克欧。
——遇见你真的是太好了。
——我最喜欢你了。
未尽的话语在戈欧克欧的脑海里响起后纷纷扬扬落入记忆的汪洋中，向深不见底的海底下沉。
啊啊啊啊——
耳边响起如雷般轰鸣的嘶哑哀嚎，整个世界也开始随之摇晃起来。一大团一大团黑乎乎的巨大的液体从破碎的天空留下，让天空逐渐染上一道道黑色。那唯一一片绿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亡，只一阵风吹过的时间里，所有叶片就衰败飞散，留下一地的枯枝落叶。
雷切斯特不忍心看下去。如果安图恩出事了，自己一定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不肯放过任何一点微小的可能性。但再次带戈欧克欧来见莉莉娅，到底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呢？
或许——
“吵死了！！”
就像是刀切入到安静的世界和悲鸣的戈欧克欧之间，一个声音突然闯了进来。
“安图恩？！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你们的声音吵醒了。嚎什么啊，嚎嚎嚎有用吗？”安图恩冲了过来，一把拎起戈欧克欧的领子，“喂！喂！”
“她死了……”戈欧克欧的嘴一张一合，“她死了……”
“还没死呢！只是形体没了而已！”安图恩用瘦弱的手拼了命地摇戈欧克欧，“你不是能做到暂停吗？赶紧保人啊蠢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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