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若不走,只会连骨头渣子都没有。
宣瑛默不作声,仿佛在思考楚习这话的可信度。
楚习急的额头都冒出了冷汗,道:“殿下若还是不信任,就绑着卑职,若是出现什么事情,卑职一定第一个殒命的。卑职无能,当年无法救先太子,今日一定要将殿下送到安全之地。”
提到先太子,宣瑛有所动容,望向祁丹椹,道:“丹椹,你说,要不要随他走?”
祁丹椹:“下官都听殿下的。”
宣瑛沉思。
良久,他在楚习企盼的目光里,终于下定决心道:“好,看在你是二皇兄的亲信的份上,本王再相信你一次。”
楚习感激道:“感谢殿下愿意再相信卑职一次,卑职一定不辜负您的信任。”
说着,他就带着宣瑛从野山林中穿过,朝着这座山林的边缘走去。
晨曦第一缕曙光刺破天穹。
祁丹椹与宣瑛就已经到了苍山县的与阴山县的交界点。
楚习并没有欺骗他们,一路带着他们逃过追兵的追捕,来到安全地带。
楚习望着两个县城的交界线,松了一口大气道:“好了,殿下,到了此处,您应该暂时安全了,卑职也不算辜负了先太子殿下的恩情。”
宣瑛疑惑道:“你既然要救本王,为何在府邸安排刺客刺杀本王?”
楚习面色青白交加,眼底尽是愧色。
半晌,他噗通一声跪下,愧疚如同洪水猛兽将他从头到脚吞没。
他无奈又悲痛道:“殿下恕罪,卑职也是没办法。其实在殿下来苍山县之前,魏家就已经派人来了苍山县,要卑职杀了殿下与祁少卿。”
宣瑛眸色冷厉:“本王若没记错,当年钟台逆案,你也是被牵连的人之一,为何你会助纣为虐?魏家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才让你对本王痛下杀手?”
楚习愧不自已,面对宣瑛的质问,他释怀道:“罢了,左右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魏信没有许卑职任何好处,他派了一名女子来杀卑职……”
宣瑛猜测道:“所以,你就被勾走了魂?”
祁丹椹无语。
若是一般人问楚习,只会问他是否被女刺客吓破了胆,只有宣瑛脱口而出被勾走了魂。
他不知这人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楚习错愕望着宣瑛,似乎在问宣瑛怎么料事如神?
宣瑛直截了当道:“我母妃爱听戏,那些戏不都这种套路吗?连壳子都不换新……”
他说得母妃是贤妃。
楚习既没承认,也没否认,道:“那是十几年前,卑职才被贬到此地。当时,卑职岳父虽保下了卑职性命,但世家始终觉得卑职是心腹大患,他们无法明着杀卑职,只能暗地里派人来取卑职的性命,当时就派了她来。卑职纵然被贬官,但武艺还在,在那场刺杀里,卑职制服了她。”
“卑职见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不忍心杀了她。但若放了她,卑职也不甘心,就将她绑了起来,要她供出幕后之人,写下状纸。卑职想,就算卑职孤单势弱,无法扳倒魏家,也要为他们的罪行填上一笔刺杀朝廷命官的证据。只是审问她的过程中,卑职发现她本性并不坏……”
“她代号叫做枣子,本是个在山村里长大的孤儿,靠着在悬崖峭壁挖名贵草药为生。无意间救了一位落难的江湖游侠,那江湖游侠为了报救命之恩,教了些自己的绝学给她。也是这位江湖游侠教会她什么是正义,什么是锄强扶弱。因而,她迷上了村口巷尾流传的女侠的故事。”
“等她年长些,出了村子,靠着自己的拳脚功夫接私活,在这期间,她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就是当一名女侠,她在接私活游走天下时,行侠仗义。说来也很好笑,她说她从来不知道当女侠是吃不饱穿不暖的……”
“后来,她在接私活时,伤了手臂,只得回村修养。就在那一年,他们村子被山匪袭击,那些山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她为了保护村民,打伤了两个山匪,接着……”
说到这里,楚习浑身颤抖,几欲不能言:“她就被一群山匪当着全村村民的面,轮|奸|了。后来山匪抢劫了东西离去,她以为她是保护村民的英雄,应该会被善待,可是村民们太保守,嫌弃她脏,嫌弃她没了贞洁,个个避她如蛇蝎,就连她亲手从山匪手里救下来的孩子,也拿着石子砸她骂她□□。甚至……”
“甚至那些看到山匪吓得尿裤子,跪在地上磕头喊祖宗的男人,也丝毫不避讳她,说一些下流不堪入耳的话,让她一遍遍的重复被山匪们凌|虐的悲惨遭遇,他们甚至给她取了个外号,喊她压寨夫人们,这个‘们’字极尽侮辱……”
“她愤怒之下,杀了那些男人,以及自己亲手救下来的人。因此,她锒铛入狱。这件案子不算大,但也不小,当地的官府只得移交入京……”
祁丹椹初入刑部,为了学习破案,研究过几个案例。
当时他似乎看到过此案的卷宗。
此案在大案要案堆积的刑部大理寺并不算多大,但以人命的数量而言,并不算小。
所以,那位姑娘才会被送入京都,才会被魏信看中。
楚习深吸一口气,满面悲痛道:“她入京后,阴差阳错之下,被魏信看中,就将她保出牢狱,要她做杀手。当时她已经对人性绝望,她只问了魏信两个问题,第一个是做杀手能吃得饱饭吗?第二个是,做杀手会不会因为失去贞洁被打被骂被嘲讽?”
祁丹椹料到魏信的回答。
魏信必然是这样回答那位姑娘的——做杀手可以吃得饱饭,做杀手可以取走任何伤害你之人的性命!
楚习深深叹了一口气,仿佛是在悲叹自己,又仿佛是在悲叹那位姑娘。
“后来,她就成了杀手。卑职是她第十九个任务,是她唯一一次失手。知道她悲惨的过去,卑职这个本该被所有人怜悯的人,竟然怜悯了她。所以卑职放走了她……”
祁丹椹毫不意外,道:“因为,你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你自己的影子!”
楚习苦笑一声:“是啊,卑职年轻时,想当一个纵横沙场建功立业的英雄呢!”
话至此处,他诧异抬头:“祁少卿是如何得知的?”
祁丹椹面不红心不跳扯谎道:“我读过你殿试时的文章,知道你的一腔抱负……”
他并没有读过楚习的文章,而是飞羽告知他有关楚习的一切。
因为他来苍山县,势必会见到飞羽这位昔日的上峰。
飞羽本应该是个死人了,若是被人发现飞羽还活着,说不定给祁丹椹带来不少麻烦。
他索性将飞羽留在京都。
但飞羽极其崇拜楚习,因而知道楚习曾经大部分事情。
当年楚习高中,意气风发,提笔在京都山郊外某处亭台写下一首诗。
弓背霞明剑照霜,
秋风走马出咸阳。
未收天子河湟地,
不拟回头望故乡。
这是著名诗人令狐楚诉说自己想以身报国的诗。
能写下这首诗,就证明着楚习以为自己高中,即将实现理想,能够以身报国。
可惜等待他的竟然是被分派去边城吃沙子。
所以说,楚习在那位姑娘身上找到了共鸣。
楚习想当一个以身报国的英雄,想建功立业实现理想,却因为出身寒门,得罪权贵,被埋藏在边城风沙中。
后来好不容易一展宏图,却差点连命都丢了,只能在贫瘠山县里蹉跎余生。
那位姑娘想扶贫济弱,想当一位女侠,却是连饭都吃不饱。
她凭借着自己一腔孤勇在山匪手中救下村民与孩童,却遭遇悲惨之事,最后锒铛入狱……
一个被打断脊骨的英雄,一个镣铐加身的女侠!
多么的相像。
楚习听闻祁丹椹读过他的文章,不自觉流露出些许自豪之色道:“是啊,卑职放过她之后,让她给魏信带句话,此生卑职只能在此地蹉跎余生了,他若不放心,尽管派人来杀我。后来,魏信又派了几次刺客,都被卑职杀了,再后来,南阳县主故去,魏信大概觉得卑职失去了南阳县主,再无崛起的可能,便作罢。”
“南阳县主死后,卑职伤心欲绝,几次欲要随她而去,直到卑职再一次遇到那位姑娘。那姑娘依旧还是刺客,只是这次,她不是来杀卑职的,而是来安慰卑职的,兴许,她在卑职的身上,也看到了她自己,就这样,我们相爱了。”
宣瑛猜测道:“所以,魏信这次抓了那位姑娘,来逼你杀我们?”
楚习点点头道:“是。南阳县主故去后,卑职一无所有,只剩下她了,所以卑职想让她活。卑职想暗中给殿下递消息,让殿下快走,可是卑职一直被监视着,府邸的家丁丫鬟匠人,皆乃刺客,卑职不敢轻举妄动。幸好殿下聪明无双,逃过一劫,否则卑职只能以死谢罪……”
宣瑛追问道:“那你此番赶来营救我们,那位姑娘岂不是身处险地了?”
楚习面露痛色:“卑职将殿下送到此处也算是不辜负先太子殿下的恩情,现在卑职要回去救她了,就算是死,卑职也要用命赔给她……”
祁丹椹不忍道:“何必呢?你不如随我们一同走吧,等寻到机会再回去救她。”
楚习缓缓摇头道:“如果卑职走了,她就真的再无一丝生机。殿下,大人,乘着追兵赶来之前,你们快走吧。卑职必须回去找她,卑职已经一无所有,不能再失去她。”
宣瑛望着楚习,面露不忍。
但人各有志,他无法强迫。
祁丹椹若有所思:“殿下,魏信此番敢对你我下手,京都必然有变,我们不能在此地多停留,我们得尽快打探太子殿下的消息,等调到兵,我们赶回来救楚大人。”
宣瑛对楚习郑重道:“楚大哥,您放心,等我们探听到皇兄的消息,调到兵,一定赶回来救你们。”
楚习拱手行礼:“多谢殿下,殿下以大业为重,不用为卑职费神。”
宣瑛目送楚习:“楚大哥,保重,一定要等我们回来救你们。”
楚习再次行大礼:“殿下,保重。”
第82章
祁丹椹与宣瑛告别了楚习,直接去了阴山县。
阴山县往西北走就是幽州。
两人一路上都有不好的预感,魏信不会贸然出手,如今发难,京都必然有不好的事情。
苍山县阴山县属于小城镇,消息滞后,但幽州是西北地区大都城,有什么消息也传得快。
宣瑛连续派出三个人去探听皇城的情况。
他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两人马不停蹄的赶路,当天下午就赶到阴山县县城。
因怕有追兵潜伏在县城内,两人不敢入城,而是差人去县城买点吃喝用物。
他们在靠近阴山县县城的茶寮里喝茶,顺便修整。
第一杯茶刚泡开,刺客就追来了。
刺客们迅速围上了茶寮,推了两人出来。
一个是形容狼狈凄惨的楚习。
他依旧穿着分别时的那身黑衣,只是衣衫破了几道口子,口子边缘像是被血染出一片黯哑。面上带着两道刀痕,嘴角淤青渗血,左侧脸颊浮肿,像是受了不轻的虐待!
另一个是穿着紧身黑衣的女子,她容貌昳丽,虽已经不再年轻,但依然是个艳丽的美人。
楚习见到宣瑛与祁丹椹,拼命挣扎喊道:“殿下,祁大人,快逃。”
一个人高马大魁梧挺拔的男人一拳打在楚习的腹部。
楚习当即疼得弯下了腰,额头瞬间冷汗爆出,嘴里不自觉的痛苦出声。
那魁梧男人揪住楚习松散的发髻,冷嘲道:“逃?往哪里逃?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黑衣女子冲着魁梧挺拔的男人道:“你住手,你若再对他出手,只要我活着,必定千倍奉还。”
魁梧男人看着女子愤怒面容,挑衅笑道:“臭娘儿们,你以为老子怕你?”
宣瑛警惕望着这批刺客,道:“你们别以为抓了个人,就能威胁我们了?你们脑子若是没病的话,应该搞得清楚,此人与我们非亲非故!”
领头的刺客道:“不过是顺路替殿下抓来一个叛徒?”
宣瑛打量着刺客,语气怀疑:“哦?”
领头的刺客:“需要我们帮殿下解决这个叛徒吗?”
宣瑛毫不犹豫道:“好啊。”
领头的刺客眼眸中闪现奇异之色。
他眼神暗了暗,抽出剑,架在楚习的颈脖处,道:“你当真不管他的死活?”
楚习焦急挣扎喊道:“殿下,别管卑职,卑职在十四年前,就是要死的人了,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偷来的时光,殿下千万不要为卑职涉险。否则,卑职万死莫辞。”
宣瑛从善如流点头:“你说的对,本王命这么值钱,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区区八品县令涉险?”
说着,他望向领头的刺客:“动手吧。”
领头刺客不知宣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看向了魁梧男人,两人双眸中尽是不解。
“你不动手,那本王动手了。”
宣瑛抬起袖箭,射出一枚弩|箭,只朝着楚习眉心。
铛——
那枚弩箭在靠近楚习眉心一寸被魁梧男人一刀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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